第五章 建国不识愁滋味(三)
作者:笨笨的姥爷      更新:2020-02-17 10:11      字数:2164
    在文建国的记忆里,说是吃早饭时,用筷子捣鼓点荤油,再蘸点细盐,放在一大海碗的汤饭里搅拌搅拌,然后一鼓作气,狼吞虎咽,那一定是很惬意的事情。那香啊,那馋啊,真的是余味无穷。

    若干年以后,他下放在农村时还时常惦记着,嘀咕着。就是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文建国读师范,在每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上,总有人将筷子或调羹掉在地上,好像是在提醒同学们,开饭时间快到了,准备冲锋吧!“吃饭打冲锋,干活磨洋工。”在那个一顿不饱,顿顿饥的年代,前者说的很真实,后者却未必尽然。

    到后来,生活水平已经得到极大地提高以后,文建国还会不时地用同样的方法,拌上一碗汤饭,嘴上说是忆苦思甜,其实是想杀杀馋。这样的饮食习惯是否科学?与饥饿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文建国不知道,就在他小时候用荤油拌汤饭的时候,别人家连粯儿粥都灌不饱肚子,不要说汤饭,更不必提荤油了。有同学告诉建国,你家用荤油拌汤饭,我们羡慕得要死。我们家是只有喝粯儿粥的份儿,吃完了不要洗碗,一是用舌头,二是用手指,先舔后刮,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没有的。根本无须“谁知盘是餐,粒粒皆辛苦”“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反复教导——大人小孩无不自觉。

    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一个个活脱脱的就是饿死鬼投胎,长期害着馋痨馋痞病。等到文建国读初中的时候,他在吃饭问题上的级别也提高了,每天早晨,母亲会给他加上一块烧饼或者半根油条,像怀祺曾经享受过的待遇一样。

    若干年以后,当城里人大张旗鼓诅咒地沟油的时候,殊不知60年代初的人以能够淘到地沟油为荣呢。当文建国看到一些文章,言之凿凿地说到全国饿死了三千万人,甚至人食人的时候。他是不愿相信的,可他没有能力和水平反驳,这也不是他可以去推敲的事。世界上说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即使哪天揭秘了,不知道猴年马月又会冒出“关于‘揭秘’的揭秘”,这种事情文建国早已见怪不怪了。

    到了第二年开春,文巽善的心情逐步开朗,全家又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又看到他的头发油光可鉴的样子,他又可以每天西装革履地夹着公文包,拄着文明杖,定时定点地乘坐黄包车(其气派绝不比以后的奥迪A4差)正常上下班了。唯一的改变,就是他的八字胡须不复存在。

    原先他往那一站,这左手的食指和拇指顺着八字一顺,风度与威严油然而生,而且他的胡须只能由母亲一人为他修剪,即使进了理发店,再好的师傅也是只能动他的头发,不能动他的胡子。现在胡须刮掉了(由母亲亲自动手),只剩下呈铁青色的清清爽爽的脸颊和下巴,好像是他有意识地给自己留下了一道印记,毕竟今非昔比了。

    有一天深夜,文巽善的房间里传出了争吵声,继而有脸盆落地的声音传出,水瓶的爆炸声更是惊心动魄。住在第二进的四个老人和住在第三进的张公张婆都起身默默地坐在第一进的堂屋里。此情此景,比去年秋天刮台风的时候更令人害怕。“伤风败俗”“有辱家门”等等字眼让几位老人听得心惊肉跳。以后的好多日子里,家里的空气总是经常凝固,生怕有谁不小心划着一根火柴,就会爆炸就会燃烧,就会酿成灭顶之灾。

    文建国毕竟还小,睡得稀里糊涂的,仿佛觉得声音吵人,被吵醒了,只是翻个身,就又睡了过去。一如以后出差时乘坐长途卧铺,不管火车如何颠簸噪音如何污染,也只是翻个身继续睡大头觉。根本不知道父亲气急败坏,声嘶力竭的怒吼和母亲悲天怆地,时续时断的抽泣。

    文建国,八九岁的孩子心里又能装得下多少波澜?他因为太小,根本就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大概是在文建国成家以后,他才陆陆续续地知道父母的矛盾所在。

    那是前一年,银行为庆祝国庆举办了西餐舞会,职员及家属悉数应邀参加。蒋淑娴穿着一件银灰色的列宁装作外套,娴淑端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的右臂套着丈夫的左臂进入餐厅,成为一道移动的风景,成为所有男人女人眼光的聚焦点。

    聚餐结束,舞会开始的时候,她脱下了外套,一袭海蓝色的露臂旗袍,衬托出窈窕的身材,一领粉红色的丝织纱巾随意地披挂在肩上,似遮似掩,给她的肌肤给她的神韵,平添了一种少妇的妩媚和神秘。男人为之陶醉,女人为之倾倒。

    那位贾行长则是垂涎三尺,恨不能立马占有了这个尤物。用父亲后来回味的话说,吃饭的时候,他就几近恬不知耻地多次凑到身边来套近乎,明明白白地是在跟文巽善敬酒说话,眼睛却死死地盯住蒋淑娴,就是那种色迷迷地想吃豆腐的馋相。

    跳舞的时候,那种饥渴和贪婪,似乎欲把蒋淑娴本来就不多的衣服看穿了看透了再剥光了,方才罢休。贾行长除了第一曲是陪自己老婆跳的,后来就几乎是全场承包了蒋淑娴。

    当时文巽善并不在意,还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妻子感到骄傲。他自己则把所有的女职员统统邀请了一遍,自我感觉做得很得体,很得人心。他不晓得,在舞场上,就有眼尖的人传出了风凉话,说蒋淑娴是一枝花,说贾行长是摘花高手。

    本来贾行长一厢情愿倒也罢了,可恶的是,在文巽善遭遇挫折以后,母亲竟然几次出入贾行长的家门,有好事者发现以后,风言风语开始在银行内部四处浸淫弥漫,终于三人成虎。父亲在无意之中听到了风声,并相信这是事实。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巽善否定了自己的感觉(本来只是感觉),承认可能只是一场误会,是捕风捉影,是谣传。蒋淑娴则说,不是可能,是彻头彻尾的误会。于是夫妻俩和好如初,一切烟消云散。但文巽善仍然坚持责怪蒋淑娴,不应该为自己的事找行长去当说客。

    建国只知道父母亲吵架就那么唯一的一次,并且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建国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