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庙斗武
作者:田园      更新:2019-05-26 19:47      字数:9744
    却说伊顺招大庙乃是郭尔罗斯草原中部一个最大的祭神地。大庙占地一万多平方米。建在伊顺招城东南角一块空旷的荒地上。院中设前后两座大殿,前殿供奉的是关公老爷,称老爷庙。泥塑的神像是《三国演义》中蜀国大将,即五虎上将之首的关羽关云长。神像两侧高悬一副大对联,上联是“汉封侯明封王清封大帝”,下联是“赤兔马青龙刀红面关公”;横批是“亘古一人”。后殿供奉中间是子孙娘娘,左为眼光娘娘,右为痘疹娘娘,由小说《封神演义》里的三霄娘娘演化而来,称为娘娘庙。庙内每逢四月初八、十八和二十八均有庙会。唯四月十八这天庙会最为隆重。参会的善男信女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还在几天前,城内各大小商号都纷纷来抢占地盘。有许多人铲草,钉木头桩子占地场,在庙前搭席棚,择地点摆铺面。这儿是“张大麻花”,那儿是“李大油条”;这儿是“半分利猪肉包子”,那儿是“沾利走蒸饺”。此外,什么通天小戏法、东北大鼓、耍猴的、吃玻璃碴的、大卸活人的、算命打卦的。更有那小商小贩,挑挑的,卖罐的,打油的,卖面的……,所谓三教九流,五行八做,都纷至沓来。那些青年小伙子,尤其是漂亮的姑娘家们,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封建礼教早就桎梏得耐不住性子,都巧妆打扮,伺机能在庙里寻个好姻缘,找到个好小伙儿以定终身。至于庙里的道士就更甭提了,洁庭院,备偈贴、写晓谕、习经文、背咒语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海青哥仨起了个大早,吃了早点,暗藏兵刃,扎缚停当,天还未亮便已来到了庙门前。哪知庙里早已钟声悠扬,香烟缭绕。来自四面八方赶庙会的大约是赶了一夜路程。你看那手持香纸的,身搭布包的,牵驴赶羊的,抱幼扶老的,一个个虔虔诚诚,到了庙门前,更是热闹。宽宽广广的大道,除中间留有六七尺宽的人行道外,道两边全被卖苹果鸭梨的、瓜子花生的、麻花烧饼的、丝线手帕的、小喇叭和搬不倒的、泥孩面人等等的摆满。更有那老五香居的名流高手还在人群中支起了一架炭火油锅,一边高声吆喝,一边不停地从锅里捞出炸糕、油条一类面炸向行人兜售。

    那年月伊顺招城里官吏少,人情薄。平民百姓有了点儿钱都愿意送给神仙花。但凡人间管不了的事都想让那神仙来帮管。你看,来庙里烧香敬神要儿女的,抽签算卦求发财的,烧替身的,磕百步头还愿的。要说最虔诚的还得说是跳墙破关……

    都说是老爷、娘娘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普渡众生,其实老爷、娘娘办事也不白跑,信手招来办成的事也需大小有个人情。有那等没尽人情或虽尽人情但数量有些不到位的,那就把给你办的事情大小留个尾巴:如送给信徒的孩子有的是牵马童、有的犯秃子,于是便有那得了儿子的等了好几年,有的盼了几百天,好容易盼至七岁那年的旧历四月十八,终于在老道的指引下,身披十字红布,骑在老爷神像前的一条长板凳上,只见老道口中念念有词,其实都好像是千篇一律,说的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打你一掌,赶出庙外!”

    于是这小孩便从凳子上跳下来,扯掉了身上披的红布扔在香案上,就直奔庙外跑去,还不准回头。一直到剃头挑子旁,给小孩剃头不得全剃净,顶尖周围必须齐齐地留一圈头发。有那等剃头刀子不锋利的,疼得小孩嗷嗷直叫,这就算是免了灾祸。至于烧替身的多半都是家里男、女孩有病,烧个童子、花姐也算是免灾。最吸引妇女的地方,算是子孙娘娘座下的泥像,它慈眉善目,老态龙钟,人称子孙奶奶。她手里提着“早生贵子”的金钱,酒盅大的钱眼,前边是隔人的木头栏杆。结婚后没生孩子的妇女,都站在栏杆外边往那钱眼里扔钱。扔中了早得贵子。一时间地上铺了一层小钱。没结婚的姑娘也来偷看热闹,有的看着看着就满脸宣红悄悄地走开了……

    话虽这样说,其实有些事儿,老爷、娘娘们也管不了。都说庙会是施舍慈善的地方,但老爷娘娘一眼照不到,这里反成了人坑人、人玩人、人吃人、人“涮”人、人“捏”人、人捧人、人骑人、人压人、人踩人的地方……

    海青三人在人堆里挨肩擦背,眨眼功夫,整个庙场便开始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小孩吹着刺耳的鸡毛喇叭、泥人哨子的声音响成一片,简直叫人啥也听不清。走着走着再回头,便不见了海龙。哥俩待要回头寻找,却见一伙侃哨的(过去一种用骂人方法赌钱的)堵在路口一侧在那里赌斗骂哨。其实过去的老北方人都知道,哨作为本地的一种赌博骂料,规矩十分严格,比如互相对骂就不能涉及第三者,谁先涉及谁算输。二人先听一人骂道:“你人不人,鬼不鬼,海螺丝脑袋猪丸(lǎn)子嘴!”

    另一个紧跟道:“你是上不上,下不下,只长脑袋不长把!”

    海青、海豹见这种赌斗野蛮粗俗,便走到另一处哨位前,听这里在哨北方老四话。

    只听一个说道:“四大绿:青草地,西瓜皮,王八帽子,邮电局。”

    另一个紧跟着说道:“四大舒坦:?穿大鞋 ,放响屁, 坐牛车,看大戏。”

    “四大便宜:“吃豆腐,抽金乌;喝康麸,娶寡妇。”

    “四大憋屈:挖菜窖,蹲小号,家里被盗,戴绿帽。”

    “四大白:头场雪,瓦上霜,大姑娘屁股,白菜帮。”

    “四大红:庙上的门,杀猪的盆,女人的嘴唇,火烧云。”

    “四大硬:?门洞风,拉武弓,半夜的鸡巴,铡刀钉。”

    “四大娇:木匠的斧子,瓦匠的刀,跑腿的行李,大姑娘的腰”

    “四大没脸:喝酒的嘴,破鞋的腿,耍钱的爪子,大烟鬼。”

    “四大破:粘帘子豆包,冻坏的茄,济公的扇子,大破鞋。”

    “四大嫩:河边柳,大姑娘的手,小孩的鸡鸡,黄瓜妞。”

    “四大虎:喝酒不吃菜,骑自行车80迈,光着膀子扎领带,大乳房露在外。”

    “四大黑:包文正,呼延庆;铁匠的脖子,黑驴腚。”

    “四大累:杈大墙,脱大坯,生孩子,娶后妻。”

    “四大香:回笼觉,开江鱼,秋天的蛤蟆,下蛋的鸡。”

    “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四大小:金钢钻儿,绣花针,虮子的脸皮,跳蚤的心。”

    “四大长:高压线,老河套,万里长城,火车道。”

    “四大脏:褪猪的水,臁疮的腿,茅楼的大蛆,骂人的嘴。”

    “四大慢:车进站,船靠岸,王八爬山,慢性子汉。

    “四大老:癞蛤蟆的皮,老母猪的脸,卤水多的豆腐,瞎马的眼儿。”

    “四大松:耍圈的筐,大裤裆,老娘们儿肚皮,马腮帮。”

    “四大宽:铺着地,盖着天,海里洗澡,枕着山。”

    “四大欢:顶风鱼,顺风旗,小两口被窝,叫春的驴。”

    “四大蔫:霜打的草,入笼的鸟,撒了气的皮球,老头的屌。”

    “四大损:骂哑巴人,踢寡妇门,踹瘸子大腿,挖祖坟。”

    “四大忙:狼叼猪,狗咬羊,孩子掉井,找茅房。”

    二人听两个哨得有趣,便停留了一会,接着又信步来到一卦摊前。

    算卦先生见状急起身给兄弟二人让座。海青细打量见此人身高五尺有余,白净面皮,身着布褂,净袜布鞋,头戴礼帽,口叨一柄红木烟斗。再见那卦摊摆设更是稀奇。过去一般卦摊摆的多半是“未卜先知,先知先觉、有求必应、免灾躲祸”之类的对联。惟这先生,左侧挂的是“无事不问卜”,右侧是“问卜也不灵。”横批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难怪这卦摊前算卦的人不多,敢情是爱实话实说。

    先生对二位道:“二位到此是求福禄还是求平安长生?”

    海豹道:“烦先生为大哥占卜一生福禄及前程如何?”

    海青先报上生辰八字,只见先生先是掐指自问,好一顿折腾又细细观察了一番海青的五官,忽拍案惊起,大叫一声“怪哉!”海豹惊问其详。先生道:“相人之身,以骨为型,以肉为容,以骨为君,以肉为臣。首相贵峻不贵横,贵圆不贵粗”。这位大哥的首相,额头方阔且突兀。人之首相贵者莫不出于头额之骨,奇者莫不出于脑骨。吾以生辰八字为据,观这位大哥的五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个田字面,如此便是贵相。但观其眼,眼中有神,神带杀机,杀中有善,善中有恶,恶中有怜,怜中有怒,怒中有柔,柔中有刚,我观大哥乃天上魁星下界,将来必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来。”

    海青听罢,只是面带微笑,稍稍沉默了一会才说:“鄙人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穷家伙业没半点私财,独走江湖无半点靠山,孤陋寡闻无半点学识,黑白两道没半个朋友,哪敢和天上的魁星相提并论。再者说了,当今这个年代,要想活得长,多吃五谷粮,要想死得快,身穿蟒袍披玉带。我一个小小人物哪里还敢有非分之想,先生方才所言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

    先生听罢,微微一笑,遂道:“人呀可不能轻薄自己。常言道‘积善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大哥难道就没听人说过‘寒门出将相,草莽出豪杰’那些老掉了牙的事儿。我就观这伊顺招地界头枕龙凤坡,脚踏哭泪泡,早晚必出英才,也许这百年一见的英才就应在你这位大哥身上其实也未可知!……”

    不说三个谈的热切,再说海龙自与海青走散后,真个是年轻好奇。随人流看热闹,不知不觉便被推到了大庙南门。只见这里是一伙唱野台子戏的。台上唱蹦子的一男一女,正嘻皮笑脸,淫声浪调地调侃、撒春,唱的好像是《尼姑思凡》。旁边山墙上还扯块大红布,上边写着“男扮女装,彩衣细嗓,说打就捞,粉面登场”等一些吸引观众的条幅广告……海龙听不真切,便随着人流挤到了台前。见前方一排空座,座前一溜桌子摆着花生、瓜子、糖球、鸭梨、苹果等。海龙不知就里,便一屁股坐到了正中位置上。哪知屁股还未放稳,便见两旁一下呼啦啦地拥出了十几个大小混星子。领头的那位长相衣着都算格路,大约是他那爹妈办事时只图暂时舒服痛快,好歹给他草草地安了两只眼,可惜却一只无珠。即便不图儿子长得好看,但也不该搞出个满脸疤痕还鼻斜嘴歪。一根通天的鼻梁骨外配两个外翻的鼻孔,里面储存了两大桶黑脓鼻涕。黑斜纹布裤子屁股上拴一个烟口袋,埋埋汰汰的前大襟边还吊着一块擦鼻涕手巾。估计吃饭时有他坐在身旁,比在茅道子(厕所)里吃饭都难下咽。长相不斯文手还持一根木棍,真像是土地爷庙里看庙的小鬼儿。这人虽长相不佳,脾气却蛮大。见海龙位居其中,便大声骂道:“呵呵!真有胆肥的!奶奶X,初一、十五刚过,一屁股没压住,就从哪个婊子的裤裆里蹦出来一个。掰着手指和脚趾掐一掐,算一算,嘻嘻!你算老几?就敢坐在妖王爷的位置上!……”

    海龙见状,知事不谐,便拱手抱拳道:“恕小人不知之过。多有冒犯,只求诸位海涵。罪过、罪过。”说完便起身要走。

    “嘿!小子,想的倒美。量你有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巢里捅马蜂窝,惹了大祸还想走?没那么便宜。先留下十两银子。没银子留下一只胳膊一条腿也行!”

    此时,海龙心里这个气呀!量你一群小混星子,不知天高地厚,竟如此大胆,但表面上只做胆怯状,怯声道:“不才总计才有两条胳膊和两条腿,给了您们我还用啥?”

    “哎呀!奶奶的,还敢犟嘴!爷我今天就撅了你,看你是给银子还是给胳膊腿?”

    说着说着便见独眼龙举手挥拳,一个力劈华山,那拳便带着风声径直砸向海龙面门。

    海龙见状,笑吟吟地对独眼龙道:“如此承照顾了,也好借此机会抻抻筋骨。”便略一举手将来拳轻轻托住,借力略微向下一带,独眼龙一个趔趄,险些跌个龙钟。

    按理说此时独眼龙若能借坡下驴,装腔作势的骂两句就走,也算是一了百了。偏这小子不识好歹,自恃人多势众,对手下的小混星子一迭声的高叫:“秃脖子鸡、短尾巴驴、夹尾巴狗、长尾巴狼、花脸野猫、白脸狐狸!妈个X地给我一起上,往死里打,让小子他爹绝户在当日,看哪个还敢在伊顺招地面惹爷生气?”

    海龙见状,知是一些不识好歹的土混混,如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便不知马王爷头上是长了三只眼的。想罢,便倏的一声跳出了圈外。在一块平地上略抬一抬腿立了个门户,叫金鸡独立。此时台上台下,见事不好顿时乱了套,有那胆小怕事的早远远躲开,只有那些不怕乱子大的小混星子还在不迭声的高叫:“诸位闪开,打开场子!别他妈的嘣你身上血!操你奶奶的,几天没开斋心里憋得慌,先撅折了小子的一条腿,插进屁股眼子里当尾巴,放在爷家的院子里当老虎养着玩也能解闷儿!”

    独眼龙见海龙撤身,还以为是此番人多势众得理,带着小混星子们一窝蜂似地涌向海龙。独眼龙更是逞能再次挥拳带着风声向海龙面门劈来。

    有道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莫向人前夸大口”,只见那海龙不慌不忙,略带左手,轻轻一拳不偏不倚正中独眼龙面门。旋即脚下一蹬,便见独眼龙一个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其实诸位不知,海龙这一招势十分力气只用了不足三分,若用过四分独眼龙自是没命。只因同海青大哥进城,是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如摊了人命官司事业便当受挫,所以海龙此次动武并未用十分气力,才留下了独眼龙一条狗命。偏这独眼龙没半点儿真本事,遭海龙一击,开始只觉眼冒金花,霎时鼻子和口里都有鲜血不停流出,似是开了个果酱铺,苦辣酸甜一起涌至;再用手一摸面门,更是万朵桃花开,处处皆鲜艳。到后来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独眼龙还以为此番遇上了“二龙戏珠”,一只仅存的乌珠又被挖出,成了双眼瞎,心里后悔不迭。便一边高一声低一声的骂海龙,一边又爹一声妈一声的干嚎:“两个眼珠子全没了!……再也找不到喝酒的地方了!……”

    几个混星子眼看独眼龙吃了大亏,便呼啦一声齐举铁叉、木棍等雨点般地向海龙砸来。只见海龙轻舒猿臂,款扭狼腰,乒乒乓乓,左右开弓,口里还一个劲的叫:“一个来的一个走,两个来的两个去!”

    只三下两下,便见有两个混星子的胳膊、腿脱了臼,躺在地上杀猪般的嚎叫。手下之众见事不谐,口里只喊“杀了人啦!快去叫大哥呀!”喊完了便都一溜烟似地没了踪影。

    圈外那些围着看热闹的民众百姓们一见混星子们栽在了一个白衣少年之手,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便把桌子上摆的花生、瓜子、苹果、鸭梨顷刻间抢个罄尽。台上几个唱蹦子戏的怕沾上是非,便都呼喊一声撒丫子溜之大吉了。

    这边海龙尾随几个狼狈溃逃的小混星子奔至大庙东门,见这里更乃一番情景。只见路中央人声鼎沸,吵吵嚷嚷里三层外三层把那庙门围得水泄不通。海龙既不见两位哥哥,也不知人堆里发生了何事,急跳至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凭高一望,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大哥李海青正与一位彪形大汗怒目而视。海龙本是性急之下,跳下石头便往人堆里挤,岂知哪个都不肯让路。急得海龙性起,施展本事,先是一个身体下蹲,接着一个单脚点地整个身子便离地五尺。一只脚轻踏一个汉子肩膀,另一脚轻踩着一个汉子脑瓜门儿,还未及被踩者缓过神来,便见其舒展轻功,如飞燕穿云,凌空而下。口里还信口高叫:“大哥休要惊慌,少要害怕,三弟海龙来也!……”

    其实海龙与海青走散不足一个时辰,怎么瞬间就这般热闹?

    原来是海青、海豹算完卦后,询问先生大名,知此人乃山东聊城人氏,姓安名子奇,人称外号小诸葛。二人心中有事,便假借闲聊,暗暗寻找两大江湖混星子张三彪和四指李斋。约过一顿饭功夫,只听庙门外哗的一声,几个小摊贩一边收摊一边不跌声地嚷嚷着“妖王”来了。海青顺路望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晃晃荡荡身长足有六尺,面赛黑油粉,印堂赤又深。两道扫帚眉,阔目阴森森。火盆口外呲两只虎牙威风凛凛,翻卷的狮子鼻两侧一对大耳垂轮。从耳根子开始直到前胸肚皮,丫丫杈杈地长满了一寸多长的黑毛。头上留着两绺分发,倒背双手更显神气十足。再看后边散乱地跟着一群狗仗人势的大小混星子,相互簇拥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奔庙门而来。

    安子奇低声对二位道:“二位大哥有所不知,这便是伊顺招地面最大的混星子,远近知名的恶棍,人称妖王张三彪。”

    却说这伊顺招市面有一烟花馆,老鸨姓周,人称周妈,内养烟花粉头几十人,年龄高低不一,长相参差不齐。平日里总有那等腰中无银,又爱玩妓女的小混星子常到烟花店来放情,玩完了婊子不但不说情话,反吹胡子瞪眼分文不交,提上裤子就走人。与其理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啃脑袋贼硬,啃屁股贼臭,谁也拿其没辙。所以周妈与几个出名粉头一商量,就把三彪子和四指李斋请进了烟花店。店里若有上等粉头,随便任二人挑选搂睡,玩罢了婊子再吃酒席分文不花,只求二位当个靠山,管好手下的混星子不再去烟花店胡闹。

    凑巧昨日店里从哈尔滨拉回一个上等烟花,长得面如满月,眼荡秋波,眉似墨染,鬓若刀裁,名曰小美凤。昨日陪三彪子在床上鸾凤颠倒整整地滚了一夜,今早便浓妆艳抹,意欲陪三彪子抖一抖风,也好在伊顺招地面“狗挑门帘露一鼻子”,让小混星子们看一看小美凤乃三彪爷的相好姘头,省得混小子们再去烟花房占美凤姑娘的便宜。

    这天早晨,小美凤早早就来到了庙门,眼见三彪子这等气势,心里暗暗欢喜,却硬装做几般娇羞之态,离三彪老远时就娇滴滴喊道:“哥哥怎么才来呀?小妹儿早就在这儿等您呢!”

    说完便三寸金莲捣蒜,款款地向张三彪走来。三彪子更是喜之不尽,真乃是红花伴绿叶,英雄爱美人,便也大步奔向小美凤。

    都道是“浓霜偏打无根草,祸来直奔福轻人”。恰在这当口,有一跳墙小童,被老道背上击掌后,只顾低头向前跑,小孩子家慌不择路眼睁睁看着将要撞上妖王了,妖王此时若一个侧身也就让孩子过去了。偏这妖王张三彪不知自爱,反大骂一声。

    “混账的东西,瞎了眼敢碰张爷!”

    小孩先是一惊,再一抬头,见是三彪子,又被唬子一跌,急起身不管好歹便往人堆里扎,可了不得了!小孩忙中出错竟一脚踩进了五香居的热炸油锅里,疼得大叫一声,一头便栽倒在地拼命打滚。更有那五香居炸面艺人,吃炸面的大人小孩未曾提防,油珠子溅了一脸一身,一个个顿起老大燎炮。偏这粉头小美凤不去救孩子,反倒狗仗人势对小童娇滴滴地骂道:“瞎了眼啦,跳油锅也不选个时辰,净惹张爷生气!”

    眼前发生的这事儿早被坐在卦摊前的李海青看得真切,一股无明怒火顿时冲天而起,又听坐在身旁的海豹低声道:“大哥!机会来了!”

    海青会意,早拔步来到大道中央,双手抱肩一站,像一尊铁塔虎视眈眈地立在了三彪子面前。

    三彪子见状,先是一怔,接着便笑吟吟地说道:“天未下雨,人没撒尿,怎么把这位给露出来了?”

    见海青站在路当中央仍然纹丝不动,三彪子先是将笑容慢慢地收敛,接着便将满脸的横肉密排。

    “奶奶的,想在我面前当横,做梦去吧!”想至此,一股无名孽火顿冲脑门:“好人不串街,好狗不挡道,识时务的尽早躲开,别惹爷生气!”三彪子好像是在强压怒火。

    “彪爷,请恕小人直言,其实本不该惹您老生气。只是在下常听人讲为人处事当‘童叟无欺’,而你却把一个好端端的小童给赶进了油锅。在下也知,你与这小童父母并非结怨有仇,赶童子跳进热油锅也并非本意,只是那小童进油锅后,弄不好便是一生残废,且那老妈妈已哭得死去活来,多次背气。穷人家没有余钱,百儿八十两银子在爷那里不过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还求彪爷今日在大庙开个善门。民间虽多有人说你是‘善门难开’,但我就不信咱彪爷闯荡江湖数载,大小也是个江湖老帮,不会是铁石心肠。您老如能帮这母女二人了却残生,足见大爷有怜老爱幼之心,是个江湖中仗义之人……”

    海青一边微微冷笑,一边慢腾腾地把话说完,即无强硬语言,又无半点惧色,引起了围观人群一片赞许声。

    三彪子闻言不由大怒,那脾气一旦上来就似雷鸣电闪!他先怒视了一眼人群,又抬头看了看小美凤,你想那烟花巷的婊子哪有压事之人,她爱的是三彪子的钱和势,压根儿就不想让三彪子挨欺受气,便朝三彪子一个劲的努嘴,只此一下子便鼓起了三彪子那满身的“英雄之气”,顿时来了精神。便直着脖子大骂道:“你小子要跟我盘道怎么的,就算你是伊顺招打横的刺头,一旦惹怒了老子,我就叫你屌朝上躺下翻白眼……奶奶的!有捡金捡银的,却未见有捡爹捡娘的。你怜爱他母子,可领回家去当妈养或搂在被窝子里当马骑!兴许明年就能生下一个小王八羔子!”

    三彪子骂的痛快淋漓,小美凤听得洋洋得意。三彪子望了小美凤一眼,愈发来了精神。

    “日你娘的,知这是啥地界?也敢来此扎一头,识时务的快快滚开,不识时务的把爷惹恼,就把你大卸八块!”

    海青冷笑一声,突然板起了面孔,即一字一板,又斩钉截铁地道:“不是我本人好说话和多管闲事,咱这伊顺招地界,老叟顽童中年汉,老妪小妮姑和媳,数一数算一算也有好几千人,你三彪子的为人,上至白发苍苍,下至开活裤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百姓们都在‘横眉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能几时’?不要以为我是新来乍到的外来户就怕你,本大爷一生怜弱不惧硬,你洗耳恭听好,看谁说话算数,今儿个你若不把这娘俩安排妥当,不赔付银两,爷就陪你在路中央‘过夜’!”

    按说三彪子没啥本事,全凭肚皮上的大疤唬人。自炮台下遇上四指李后,就下决心学点儿真本事,便委派手下的一伙小混星子四处寻来几位蒙古武术散打高手,为三彪子教习武功。偏这三彪子一生好吃懒做,对散打武功路数不清,有招无功。今儿个一遇上横茬,心里便有点儿打怵,偏这时半空里又落下一个海龙来当帮手,自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用割肚皮之法只能是自己吃亏,不可能吓住来者。再看自己身后,那些混星子见天空飞落一人,又见人群中一阵喝彩,便知来者定是身手不凡,好汉不吃眼前亏,几个胆小的早吓得一头扎进人堆,再也不敢露面。那些看热闹的见两个在此僵持不下,知这仗是非打不可,胆小的赶紧溜走,胆大的只往后退。恰在这时,不知从哪钻出来一伙恶棍,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竟拍手唱起了歌:

    文一套,武一套,

    英雄决斗老爷庙。

    文凭嘴,武凭腿,

    不骂不踢是狗屎。

    先抓脸,后捶胸,

    被骂挨打是孬种。

    ……

    你道这伙人是谁?原来是四指李手下的小混星子。四指李斋早起听人说三彪子手下混星子在戏台下被一白衣少年给撅了,心里高兴极了,便派自己手下的小混星子出马,伺机乱中取胜夺取三彪子的地盘。他指使小混星子一定搅和着让三彪子与人打起来,而且打得越热闹越好。三彪子能被人打死,四指李斋就可在伊顺招名正言顺地坐收渔人之利!

    此时圈子里正争争吵吵,圈子外四指李指挥小混星子鬼鬼祟祟。恰被算卦先生小诸葛安子奇看个正着。他急对海豹道,此人便是伊顺招地面的另一大混星子四指李斋。其实小诸葛就是不说,海豹也早已把这小子看在了眼里,只是不动声色。外面话刚落音,就见人群一阵骚动,知是里面二位动手了。

    你想这张三彪在伊顺招混事多年,最怕在人前现眼,一旦被人撅了,不但再不能得什么份子钱了,还得夹着尾巴滚出伊顺招,后半生别想见人。看来今天是非得豁出去拼命不可。想到此,三彪子便暗自把手伸向后腰,乘海青不备,倏的一声抽出一把牛耳尖刀,一个“仙鹤展翅”刀尖直逼海青胸口,海青见状不慌不忙,先是轻轻避过刀尖,接着一个“乌龙探海”食指直奔张三彪子的下三路。二人你来我往,斗了十几个回合。

    一般说来,习武之人打拳讲的是“掌如瓦陇,拳如卷饼。手似流星眼似电,腰似蛇行腿如攒。”你道三彪子何以能连接住海青好几招?原是海青想看此人真本事,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几招下来,海青暗道:“此人乃酒囊饭袋耳,不足为虑。”想至此,便一个流星赶月向张三彪奔去,三彪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了海青这厉害的一招。正欲以“仙人指路”突袭海青侧翼,却被海青的“连环扣”搅住了右手,两下一发力,海青紧跟着便是凌空一个飞腿。

    海青是发了狠的,这一脚踢得太重,三彪子站立不稳,只听登……登……登,身体大约是转了大半圈,接着就是一个狗呛屎,再一抬头,妈呀!满脸的横肉大一块、小一块的全部都脱离母体,耷拉了下来……

    三彪子此番算是罪孽深重,竟吃了如此大亏,大叫一声:“我操你八辈……”眼见李海青就站在自己的身旁,略一抬腿,脑瓜壳子就得搬家,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委实是被打怕了。

    此时,站在圈外的四指李斋见海青得手,心里乐呵,便顺手操起了一块青砖,隔着人群对准三彪子的脑瓜子便扔了过去。此举在江湖上叫打“黑炮”,最是恨人。和在民间落井下石无异。也算是四指李江湖上混得有功夫,眼见一大块青砖带着风声不偏不倚正砸在三彪子面门上,险些没把脑瓜壳子开瓢。三彪子此番算是找到了借口,终于敢破口大骂。

    “打黑炮的王八羔子,我操你……你家八……八辈祖宗!”

    再说人群外的四指李见一砖头子让三彪子着了道,转身便走。不曾想背后被人一拍,一个绊子便和张三彪差不多,弄了个嘴啃泥。再用手一摸,坏了!嘴里的前门牙齐刷刷,嘿!没了。

    这一手便是坐在卦摊前的海豹所为。可怜四指李在伊顺招闯荡一回,磕掉了门牙还不知是谁人所弄,这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哩!逛庙会这伙看热闹的人,眼见市面上两大混星子顷刻间便都趴在地上满脸是血,大伙看着解恨,有的甚至希望两个狗杂种顷刻死去。不知是哪个大胆还喊了一嗓子:“揍这两个狗日的!打发两个回老家去!”

    真的是墙倒众人推,你看那连男带女,不分老少,有用脚踢的,有用手抓的,也有用口咬的,把两个混星子打得上无气,下无屁,喊破了嗓子,喊着喊着便没有了声息。最后连饶命都喊不出来,敢情是死了。

    “别贪上人命官司呀!”

    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众人又都呼啦一声,顷刻四散,一个个无影无踪……

    庙门前一片漆黑,过了好长时间才听见两个大混星子在庙门前高一声低一声地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