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作者:远音尘      更新:2019-02-08 11:31      字数:4300
    十月

    寻根

    来客扫地。一来因为重视,二来平时工作不到位,总要到客人来临,才发现家中大乱。

    瓶瓶罐罐花花草草搬出去大半。他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家里不用打扫,把你的东西,搬出去就清爽了。

    我哪些东西啊?一张小竹椅。他老舅八十去世,老人一走,儿女各自天涯,一张椅子在场边。看得我心跳,满满的老时光在上面。跟余美哥哥要。余美哥哥从老家用车子特地送了过来。放在我后备箱,后备箱里常有围巾放着,拿一条暗红格的,系在哥哥脖子间,余美嫂子后来告诉我:老远就看见我家余美脖子间系着条红围巾。

    还有罐子。哥哥去乡下。磨着他看老罐。他乐了,回报:外婆腌咸鸭蛋有个呢。兴奋呆了,要要要!哥哥拍照,拍外婆腾下鸭蛋,洗净老罐,放在他的车里。

    还有一个小芭斗。带小胖子去二老太家玩。二老太烧火做饭候我们吃。二老太八十有一,拿起芭斗脚踩了要往锅膛里揣,急了,夺了过来,留给我养花。太拉风了,冬天放一盆仙客来,夏天是一盆重瓣太阳花。老颓的芭斗,犹如老媒婆鬓角挽了朵香花,神气又招摇。

    二号一早,我上上下下爬了几十趟楼梯,把我的宝贝们,妥妥安置楼下。是的,我家有贵客来临。汉兵哥哥和嫂子从武汉回家。汉兵哥哥08年来过江苏一趟。说汉兵哥哥,得从我家公公说起。公公张家排行老五。上有四个哥哥。大哥不到四十,就过世了。留下两个儿子。二哥四哥一辈子光棍,没能留下后代,留在世上的,还有一个三哥。

    三哥早在十多岁上,替地主老财放牛时,一把火烧了地主的厨房,之后泅水过河,离开家乡,之间二十七八岁时,回来过一趟,还没成家。再回家时,就是七十的老人了。

    公公的三哥,我们唤作三爷爷,三爷爷携着三奶奶回来寻根,寻得很困难。两位老人,行动不便,言语不通,三爷爷只身漂泊,不识字,连自己的生日、年龄,都模糊不清。回到家乡,没有一点点儿时的印象了,县城名字改了,乡镇名字改了,老家的村组名字通通改了。两位老人到底大地方来的,摸到县民政局。各种周折,三爷爷和我们家公公,分别了半个世纪的老人,得以相见。

    老弟兄俩据他们看到的人讲,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个头有高矮。,只可惜那时我们在上班,并没有电话可以通知联系到我们,三爷爷已经乡音全忘了,家乡话一个字不懂,我的公公婆婆又没出过村子,普通话又听不明白,四个老人全凭打手势连猜带蒙,后来三爷爷三奶奶身体吃不消,很快回了湖北。

    汉兵哥哥就是三爷爷家的儿子。三爷爷还生得一女,远嫁国外。汉兵哥哥是大学老师,08年来我们江苏招生,继续老爷子的寻根事业。我陪着汉兵哥哥去找老太爷的坟地。

    就在我们小海的一个村子里,离小镇不远,带我们去的是一个银发奶奶,奶奶八十有四了,耳不聋眼不花,还可以干农活。一块农田,两个坟头,一南一北。北边这个就是我们公公和三爷爷共有的父亲母亲了。我跟汉兵哥哥说,这是你爷爷奶奶的墓。汉兵哥哥校园里长大,身边亲友又极少,对这种称呼缓了半天,才理得清楚。随行的,还有我们大哥家女儿,我家的小儿,这两人是第四代了。我领着一儿一女,朝着老太爷的坟头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想着汉兵哥哥是读书人,没行过这种礼,又替他磕了几个。哥哥各个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回家给他父亲看去。我指着不远处的砖块:那是最初祖宅拆下来的。哥哥你拍几张带回家,你爸说不定可以有些印象。侄女大学就在武大上的,有次假期回来,我跟丫头说,带把泥土给三爷爷吧。老公白了我一眼,亏你想得出!可我想的却是,漂泊半生的三爷爷,接到这把乡土,不知会是怎样的百感交集!

    三爷爷的年龄,终是个谜。其实,能活到没了年龄真正是种境界了。汉兵哥哥这次回家,是携嫂子一起来的。莫名有些紧张。都说,家是女人道场,我其实挺失败的。时间都不知用在哪儿了,收拾家里,做菜做饭,都是我弱项。收了一会儿,突然不想弄了,坐在地板上,开始拼我的盆景。那些才是我的爱。搬到楼下的东西,一件一件又搬了回来。一个破瓢,是姐妹俩,去老家,捡的除英大妈妈家的,底下漏水了,只能作套盆用。浅黄袖珍蝴蝶兰是我的紫薇姑娘带给我的,放在破瓢里,别有一番风味。

    嫂子特别招人喜爱,我领着她四处看,完了,非要把我的破瓢给嫂子带上飞机。嫂子连连摆手:“这个没法带没法带!”眼角刚好瞟到我家那人,那人快被我吓坏了,他老婆一个人神经就够了,带坏嫂子罪过大了。嫂子饶有兴致地拿过我的炭块一样的花器,手上把玩,哥哥倒不客气,直接批评我:就没想过,太多了?

    哥哥怎会明白,不到那个年纪,减法也不得彻底的。

    根,植物学名词,根是植物的营养器官,通常位于地表下面,负责吸收土壤里面的水分及溶解其中的无机盐,并且具有支持、繁殖、贮存合成有机物质的作用。那个我领着儿女趴下磕头的,叫张银楼的爷爷,是我们可以追溯到的根,由爷爷伸出的五根枝丫,汉兵哥哥是三房的,我们是第五房的。大房的绍宏哥哥已经过世,他留下两女,算一枝,他的弟弟没有后人,那一枝就会结束在那个弟弟身上。我们这枝,共有七房,真正枝繁叶茂。汉兵哥哥的父亲,长年漂泊在外,远离亲人远离故土,所以,才会念着来寻根。据家里人推测,汉兵哥哥的父亲,已经百岁了。但是老人自己记不真的,身份证都是约摸着写的,现在,依然思维清晰,只是行动不便,不能自理了。哥哥和嫂子也不敢出远门,医生说,随时会器官衰竭的,我们家公公已经入土化做了根,但愿有天堂之说,那些更古远的根,那些如公公一般的新根,滋养自己的子孙后代的先人们,还可以在天堂里欢聚,也好让尘世的我们,略感欣慰。

    古镇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念着来这个古镇。

    这次竟是为了锅贴。就是那种饺子,包好之后,放在平底锅上,用油杠熟。最贴近锅的,杠出一层焦粑,咬在嘴里,底层的脆焦而香,上面的绵白而软,里面的馅儿流出汁水来,看着一个客人,站着就干掉了一份。店面不很大,长条桌都是贴墙而放。第一次去时,只顾着吃,都没打量,再来时,就看清了。可惜的是,店面上已经贴出转让的字样。店主说小孩子上初中,没人照顾,成绩不行,转让了店面专心照料孩子。就听得水喷在油锅里的哧啦声,一旁的顾客,示意我,熟了。看我不解的神情,客人有些自得,继续说:这油炸过的,水一喷,就会特别嫩。这是喷水的声音,起锅了!

    果真,店主端着大大的平底锅出来了。那个顾客一口气打包了五份。我只能吃三个,吃完开始钻小巷,很老的房子前,都长满了花。不会特地买花器,都是随手捡来的。有之前的老罐老坛子,有酒瓶锯掉了口。最有趣的是一个木盆,四片大小相当的木块,粗铁丝松松地箍着,里面填上土,一棵不大的小树,不肯辜负主人的美意,长得蓬勃恣肆。

    再到一座废墟前,我突然忆了起来。几年前,和我的两个闺密来过,我穿着补丁裤子,粗麻灰色外套,在半墙上来了个回眸一笑。今天,穿得内敛多了,黑色皮裤,白色真丝上衣,黑色真丝棒球服,继续爬到墙上,正好有帅哥开着三轮进来,巷子小车子大,骑得七扭八歪,朝他笑,请他替我留影一张,他很快拍完,有点费解:这个地方拍什么呀?那么破。

    我也乐。很喜欢故地重游的感觉。就想着和儿子一起去看的古桥,儿子长成了小大人,不知道,他还愿意陪我来么?回头的时候,满湖的水葫芦,捞了两根,拎在手里,走哪里,都有目光看向我,一个爷爷问:这个要了干嘛?我们那里成了灾,来往的船,都被堵得走不了。

    在朋友圈里看到过,碧绿的叶,浅紫的花,招摇着呢。我的楼下,几个空缸,长它再合适不过了。

    做菜

    爸爸喜欢逛菜场。陪他去逛。不提他的病,一切都是光芒万丈。他会选正宗草鸡,还识得放养和圈养的区别。笼子里抓来他选定的,摊主过秤,拎着小公鸡,再走几步,就有人卖芋头。他选那些跟前只有三两样东西的,那些老太太们,都是亚丰厂附近的,有一点小菜田,四时长些菜蔬,挑挑拣拣,拿到菜场边上蹭个摊位,爸爸选这种,这种外表算不得好看,味道却极正宗。

    我很想替爸爸下厨,爸爸赶我到一边去:你会弄什么?

    确实。烧饭做菜,我的弱项。有爸爸在,更懒得动手。只是爸爸一下子病了,我很想替他,手艺终是学晚了。我在一边,插不上手,一会儿功夫,爸爸小公鸡烧芋头就上来了,正准备拿筷子吃,爸爸在一边切板上切了蒜花,撒在上面。那是我吃过的最香最好吃的小公鸡烧芋头仔。多想再来一份!

    今年最大的收获,便是肯做饭了。一下子变得特别耐心起来。每天早晨,原来伺候花草的时间,现在用来做早饭了。先是杂粮粥。跟清音学的。小黄米,南瓜小方块,煮熟了,撒几个大红枸杞,颜色真是好看。然后煮三只鸡蛋。先生跟我说,你要养成习惯,每天一只鸡蛋,要成为习惯。我做很多事情,都比较有长性,唯有做饭,前后学过几次,没哪次有这次收获大。静下心来,做菜,真正其乐无穷。

    朋友圈里锁定了几个师傅。今天照着做鸡蛋豆腐茄子汤。先把鸡蛋打碎,搅散,然后是那种特别老的豆腐,久煮不化的,切成方块,放进鸡蛋里拌匀,然后,放油锅里煎至两边焦黄,放水进去烧开,绿色茄子切成块,放进去,加盐,再次烧开,起锅,记得加白酱油哦!师傅叮嘱。我问:有白色的酱油么?师傅说:你这样,很容易挨打的。看我是真不懂,补充着:就是生抽。

    只是,速度还跟不上,一个中午,只来得及做一个菜,还好,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特别捧场,一顿几乎吃光。

    减肥

    肥,成了中国人的通病。无关体重的数字,就是一个感觉,人人嫌自己肥。我分析了,哪几种人容易肥:吃得特别多的,没有什么心思的,停止奋斗和追求的。

    三轮车叔叔写诗,再骑三轮车。极瘦,且白净,配得上诗人的斯文。后来,装上了电瓶,再不要人力踩了,几个月就胖了十几公斤。

    来回上班的路边,常停一辆大卡车,小伙子开始是一人卖水果,后来把老婆也接了过来。两口子倚着大卡车,风里来雨里去。去年的时候,在停大卡车的路边,搭了个活动板房,两大间,水果摆进了板房里。房子最后面接了一小间,睡觉做饭,都挺阔绰。有了挡风蔽雨的地方,又有了老婆做饭,寒暑假还会把两个儿子接来小住。我基本每天都要去买水果。小伙子嘴甜:姐,来啦?嗯,今天有啥好吃的?称一串葡萄,来一把香蕉,再来几把冬枣,又削两根甘蔗,再来一斤南瓜籽,小伙子鞍前马后的,挺有眼力见识:“姐,帮你送车上。”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随,我乐了:弟弟,你知道自己长胖了么?弟弟也开心:胖了20斤!哦?有这么多?当然!那会儿都不吃中饭的!

    摆摊的辛苦我知道,但没有想到,会不吃中饭。“不是可以带么?”“不爱吃呀!”

    下午,我把37箱作品纸,从库房入口处,拖到库房中间位置。一箱纸足有一百来斤,钱给了卸货师傅了,因那天太晚,体恤他,让他早点回家,谁知那人拿了工钱,再不肯来擦屁股。舍不得我们发货的小丫头,只能我来协助华子干。久不干活,那个汗出得,如注。弄好时,两只手勒得都快出一层水泡了。身子变得无比轻盈,心想一直保持这样的工作强度,估计也不会凭空多出那么多肉肉的。

    所以,减肥有良方:一、一直在路上。二、控制自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