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成敗轉頭空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談中

    每隔時間，我就會很想婆婆。車子一拖，去看她。上一趟，我姐姐陪著去的。

    我們家的人，心腸都軟。我姐和我婆婆一點血緣沒有的。可是婆婆佔盡了年紀大的光，我們全家都很寶愛她。姐姐買香煙買一堆吃的，動手做飯給婆婆吃。今天我一個人過去。

    買香肚，那是公公生前最喜歡的。看到我們回來，眼楮笑得眯成一條縫，孩子似的舉著香肚喚︰香肚！香肚！再買一條香煙。香煙不買好的，好的她也舍不得吃，來來回回換，索性買她常抽的牌子。買香蕉。帶她住過幾次院，老人家便秘嚴重，年輕時不買賬，老來頗困擾。偏生她並不懂，也不用她懂了，每次帶香蕉就是了。偶爾還能遇到人捎帶給她。買雞爪。那種發酵泡開的，婆婆最喜歡。那個她啃得動。坐那里不動身可以連吃幾個。買實心燒餅。實心燒餅用糖煮，或者泡蹄膀湯，婆婆說，生七個孩子，月子里沒舍得買一個燒餅吃過。補償她。我們這代人，生了一個，就嬌成什麼模樣，讓我們這些主兒，生七個孩子，還不翻天！買涼粉。

    大包小包地背回家。婆婆坐在門前的小凳子上，朗聲喚著她，她遲疑著朝我看看，並不應答。我樂壞了︰媽，你怎麼會連我也認不出來了？

    還真沒認出來。仔細辨認了一會兒，高興起來︰是你回來了呀！

    蒼蠅真多。手一操，可以踫到。家里也好久沒打掃了。我忙著把被子往外抱。婆婆在抹淚，人老了，不中用了。又多病。脖子疼死了。打針可以好兩天，不打針就一直疼。樂壞了，就差捧著她的老臉親了︰挺好了。告訴人家我們家奶奶84了，人人羨慕。牛死了！瞧，耳不聾眼不花的，還要怎麼好？

    婆婆被我哄得開心起來。

    最難便是分別時。我吱溜一聲，跑到了門口大路上，爬到車上就發動機器。原以為她腿腳不靈便，肯定不會出來。哪知，抬眼一看，婆婆站在門口場邊上，朝著我車的方向，眼不錯珠地望，我手伸出車窗外，朝著她喚︰回吧！我走了！可惜她看不到，沒有應答，我奔下車子，跑過去，抱了她一下，眼楮濕潤了。當年我們從老屋子里把東西搬到學校，我親愛的婆婆和公公追著拖東西的車，跑了一程又一程。那時我才二十出頭，他們還健朗。這會兒，我也有白發了，而我的兩個寶，只剩下一個。

    我折身上了車，倒車，然後揚聲喚︰媽，我走啦！

    這次，老寶听到了，高聲應著。

    我朝西把車開走了。

    再不忍回頭看一眼。

    是非成敗轉頭空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談中。婆婆最不能釋懷的便是，年輕時，她可以從洋心窪步行到小海，從小海再步行到沿海，二三百里的路程，全憑兩條腿，還能早早地趕到家。這會兒莫說二三百里，站得好好的，有時都會腿一軟。“真正沒用了！”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這些感慨，不只是詩人墨客才有。我大字不識的婆婆，就能表達得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