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暗香
作者:远音尘      更新:2019-02-08 09:55      字数:2505
    看书。《洛丽塔》。洛丽塔12岁的时候,才是一朵小花,悄悄吐蕊,暗香隐隐。那个男人,已是壮年。看洛丽塔从眼前蹦蹦跳跳而过,万辆坦克辗过这个男人的心地。摧枯拉朽灭顶之灾一般地占领了男人的全身心。男人发疯一般想要拥有洛丽塔。于是娶了她的母亲。母亲总活着,哪能拥有她呀。所以,没有人知道,母亲是怎么死了。反正男人可以带着小洛,一路亡命天涯。那种爱,很像是油漆,一旦刷上,你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清洗掉的。洛丽塔后来去上学了,自然可以接触到其它男生了。男人疯了。控制洛丽塔,把她陷在家里。满腔的挚爱呀,只是没地方去。捧着小洛的十个脚趾头,挨个亲过去。就这一个细节,写尽了男人缠绵缱绻欲生欲死。人的器官里,脚几乎是最最不堪了,终日闷在鞋里,臭不可闻也未必可知的。可人家爱呀,爱不择路,哪怕是脚,也会捧在手掌心,亲个不停爱个不够的。

    一个卖花的爷爷,说话极有水平的。爱他的孙女。八岁的小人儿回家看他,老人家眉飞色舞地告诉我们:“亲她呀,亲了嘴巴亲屁股。”

    看看。爱是一个动词。爱竟然可以这么表达。

    这一段,很重要。读懂这一段,才能明白,我的三叔,大字不识,却可以为自己的心上人燃烧到了那般模样。哪般模样?念过诗歌,《炉中煤》,我却为我心爱的人儿,燃烧到了这般模样!那个煤,因为爱炉,贪恋着它的温度,甘愿投身炉中。那里是满满的火海呀,也在所不惜的,它的生命就只有在燃烧中才能体现价值的。它和炉的爱恋,也只有经过那般燃烧才能抱得更紧。

    大妞第二天下班回来,看到桌上有三件开丝米对襟衫。两件小的,一件大的。一件嫩芽黄,一件水粉红,一件鸭蛋青。大妞抓起嫩芽黄的那件,欢叫着套在身上,在镜子前转个不停。是真的漂亮。乌油油的大辫子,白嫩的皮肤。两只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三叔在一边笑。王妈朝着大妞望过去:是这个哥买的。还有两件,给妹妹的。

    大妞烫了一般,着急地脱下,觉得不妥,重新穿起来,觉得又不妥,慢慢地又脱了下来。王妈哈哈大笑起来。

    三叔赶回老家。着急火忙地卖掉了他的那两间瓦房。四叔刚生下了儿子,无处安身呢。三叔哪里等得及。并不熬价,胡乱地卖了个价钱,重返王爷那里了。

    这次带了辆新自行车给大妞。女式二六的,小巧锃亮,轻按车铃,清脆绵长。大妞眼睛一亮,如此小爱物!三叔在刹车的位置上系了朵大大的绢花,大妞抚着那朵花,这人,怎么就那么懂女孩的心思?

    三叔的年纪,三十有二,大妞一十有九。标准大叔的年龄。大叔真要动了小姑娘的心思,还能有搞不定的?

    此后的三叔,手里有了一个阿拉丁神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趟老家。再回到大妞身边时,必会变出一样好东西来。漂亮的手表,收录机,最罕见的算电视机。三叔把电视搬到王爷家时,左右邻居都轰动了。大妞那里,比我们要落后一些。那个时候,我们这里已经有很多台电视了。香帕的娘家,香帕的一个大弟家,还有存风哥哥家。都有了。那些都是14寸的。生产队里都有了17寸的了。感觉很大,看得很过瘾。

    三叔带去的电视,在王家村是开天辟地第一台。尽管只是黑白了,也很过瘾了。大家一直看到再见两个字,还依依不舍的。三叔憨憨地笑:“都回吧。过阵子给大伙捎个彩色的。”

    我们的日子却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中。先是后面唐二家。买了辆新自行车,并不舍得骑,藏在东边房间。一周后,想要骑车时,车子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接着是学姑家。半夜起来给小儿把尿,听得风吹哗哗响。再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后门洞开,新买的座钟不翼而飞。三德叔叔彼时已经很有钱了。新建了个浴室,洋气地泡澡,一早起来衣服口袋全被掏空,新买的收录机没了。

    感到惶恐。无处不在的惶恐。但孩子的世界,单纯得多。惶恐来得快,去得更快。没有别的休闲,结伴看电视。生产队的最大。白天就只有音乐会。一班人,坐在那,如痴如醉。我们看得不耐烦,重新溜出去玩。排球女将有了!呼啦,聚到电视机前。流星赶月!晴天霹雳!想象中自己成了那个可以凌空进球的女将了。

    可是,那个最大的电视却没了。大事了!周围用绳子拉起来,说是保护现场。

    小小心眼里去万蚁啃咬,惦记着小鹿纯子又有什么新招了。

    去邻村看彩电。近十里的路程,可是值得。彩电,比黑白的好看多了。那些个红楼女子,小小可人儿,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的,看得两只小眼滴溜溜转。

    可是,那个彩电,居然也被盗了!沮丧,失落。那是我们最大的玩具了。可是,我家三叔结婚了!巨大的幸福,冲淡了那些沮丧和失落。

    三叔是婚后带着大妞来老家的。多少人涌去看新娘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大妞是那朵三月的小桃花,举手投足里无尽的妩媚和风情。最喜那双玉臂。一只上是手表。腕带松松欲落,表面转向手心处,无限爱娇弱无力。一只上是玉镯。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那个东西,玲珑剔透温润晶莹,映衬得皮肤越加吹弹得破。众人散去,三叔殷勤打来温水,大妞洗过了脸,只站在一边。三叔急急把水泼出去。重新用圆的高脚木桶,倒得半桶水,端了进来。大妞脱下漂亮的皮鞋,开始洗脚。我和姐姐对视着,飞一样朝家奔。

    “妈,三叔怎么那么惯大妞的呀?”老妈在忙着裹粽子:“怎么?”姐姐撇着嘴:“洗好的洗脚水都是三叔倒的。”老妈大笑:“谁让你家三叔那么老啦?当然得伺候着点。”老妈一脸喜色,三个大木桶一字儿排开。她要裹好多好多粽子给大妞带回家。三叔的这桩婚事,基本没要老妈沾手。老妈乐得心里开了花,包再多,她亦是乐的。胖罩子灯昏暗而温暖,老妈又哼歌了,还是那首四季歌,没有考究过她究竟会几首,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老妈裹了一排超大的,足足有头颅那么大。我和姐姐蹦跳着感叹着唏嘘着忌妒着眼馋着。老妈又裹出一批极小的粽子,差不多比拇指大些。用柴叶从中串联着,一个接一个,一串又一串。我和姐姐惊得眼珠都要掉了,大呼小叫着抢过小粽子挂在脖子上。

    三叔和大妞要回家上班了。三叔脸色微醺:“嫂子,我们走啦!出差去。这次任务重,我和大妞现在是采购员。”老妈乐着呢:“嗯嗯,在外面该花的花,不要委屈了大妞。”老妈朝着大妞微微腆起的肚子看。大妞的脸瞬时红了,三叔大笑着牵过她的手,扶着她的腰,朝着老妈挥手,“嫂子,你就放心吧!”

    老爸刚好到家,撑好自行车,啃着剩下来的粽子:“老三也算苦尽甜来!”老妈苦笑着:“但愿吧。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爸“啊”惨叫一声,嚼到自己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