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嫁了嫁了,小月光
作者:远音尘      更新:2019-02-08 09:48      字数:1830
    是真穷。老妈心凉了半截。那家两个男孩,这是个大的。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相差只一岁,眼见得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只两间丁头舍草房。有个继母,常年犯着精神病,幸好老爹是个公职人员,还可以拿些微薄的工资,贴补家用。

    男孩显然没有料到有人会来,一条破补丁裤就出来了。一看有生客,还有小月光,慌得进了里屋,好一会儿,出得屋来,老妈扑哧乐了,这下补丁换到屁股后面了。裤脚更短了。小月光一生气,甩着辫子背过身去。老妈对着男孩说:这日子过得,快秋天了,随我们一起去割草吧。

    这个秋日,小月光来了。小月光父亲来了。小月光的准男人也来了。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日子最苦,没有盼头,没有精神的烛照,会过得最苦。那一个冬日,每个人都尝尽了苦头。

    男人在小月光他们边上搭了个棚子。小月光和父亲住一起。小月光从小没有母亲,虽说生得女儿身,这会儿觉得自己已经长大,父亲需要自己照顾了。起得更早,睡得更晚了,这样,父亲可以少去些力气。气氛有些紧张,众人都不再拿小月光开玩笑,说哪样都不合适。男孩害羞木讷,很少言语。月父倒是个话喽子,割一会儿草,就会上坐到草把上,吸一会儿烟,跟来来往往的人闲扯。

    草荡里的烟都是公众的,一包拆下来,一圈散下有时还不够。月父悠悠冒着烟圈,吆喝着飞一支给男孩。男孩面红耳赤地推着:不会不会。眼见得烟飞过来了,慌得双手去逮,逮个不着,烟落进水里,月父哈哈大笑,男孩越发窘得手不知往哪儿伸。幸好月父过了口瘾复又跳进水里,所有人都埋身割草,只听刀在水中,刷刷刷。

    小月光随在老妈后面,一声不吭,埋头删草。删草也要一把力气,一把子草,揪着芦花,用力抖动,小的软的短的,就全数掉下。老妈力气大得多,多半有意把小些的草把子往小月光这边堆放。偏生小月光倔强,轮到她搬草把时,把看着轻些小些的草把,又悄悄堆到老妈身后。

    突然,河里一个男人惊呼:“看这个家伙,学女人绣花啦。看这个草把子,这么一点点大。这不是磨洋工嘛。”被笑话的正是男孩。他正弯着腰,把割下的芦苇扎成小得不能再小的细草把。路过的男人,一个指头轻飘飘地举起草把,周围人哗笑一团。老妈也笑,捅着小月光:“为你呢。生怕你拿不动。”小月光羞红了脸:“姐姐也欺负人。”老妈不笑了,夸:“倒是挺心细。”

    一个冬日,小月光瘦了很多,反倒显出一份清甜。整个荡区的人,算下来收入都比较高。一时,喜气洋洋。一年的任务就算结束了,大伙聚在老爸和老妈的棚子里,大家起哄着:“小月光,今年还没有听你唱歌呀。”小月光倒不忸怩,大大方方地邀请:“姐夫,唱那个白毛女?”

    灯光下的小月光目光有些迷离:“北风那个吹,雪花儿那个飘,年来到。”老爸不要太熟呀:“人家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才是前段的歌词,相依为命的父女,要过年的喜悦,二尺红头绳的欢欣,都在明快的歌词里,早有男人把脸盆反了过来,拿竹筷在上面胡乱敲击着。已经是24夜了。老妈跟小月光说:“你们反正有船,到时弯我们家一下吧。”

    老妈安排老爸,把他们的船上装满了芦苇,那时的芦苇,几乎万能,可以换到钱,可以换到砖瓦,可以换到任何想要换到的东西。到得家来,老妈早扯上了几块新衣。我们和大姑家的宝宝到了傍晚,新衣就全上身了。小月光他们船慢,赶到我家里,已经第三天清晨了。满地严霜,老妈赶地里挖大蒜,又是命令的口吻:“姐姐看过了,人特别细心。而且,他也不会久居人下。他是所有男人里面,唯一一个折叠裤子的。虽然破旧,每条都折叠有痕,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回家就可以把事情办了。这些草,可以换些砖瓦,房子可以小些,就算有自己的家了。”

    老妈指挥老爸借了条挂浆船,用柴油的,大,速度也快多了。老妈把大蒜往船上装,把水桶往船上拎,桶里满满装的是新做的豆腐,还有百页卷。十多张卷成卷,用鞋绳密密地捆紧。可以放一段时间的,都散着暖暖的豆子香。老妈又把新蒸的馒头往船上装:“这个,到时可以招待工人。房子好了,办喜事就将就敷衍一点,不要为难人家。晚婆婆也是婆婆,记得孝顺人家。”老妈又把一块花洋布塞在小月光手里:“漂亮不?配咱们家小月光最漂亮了。”小月光想哭,老妈骂:“大过年的,这么大个姑娘,哭什么哭?”男孩站边上,一直不说话。

    老爸亲自押船,送他们走,老妈站在岸边,小月光在挥手,她突然跳了下来,抱过老妈,只不说话,好一阵难过,老妈除下脖子上的新丝巾,扎到小月光脖子上。小月光跳上船,再没有回头,船突突叫着一路向前。

    小月光一走,就是七八年,音讯全无。就在我们快淡忘了她时,他们一家三口突然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