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坚强
作者:远音尘      更新:2019-02-08 09:19      字数:2986
    老爸上半年,基本都在小街上。单位为他配了间小房,仅容一张床,角落里放了个柴油炉。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老妈把我抱到车前:“宝宝,看爸爸去,好不好!”我乐得东倒西歪。老妈跨上车,骑得飞快。“春季到来绿满窗……”老妈一开心就会哼歌,听不全歌词的那种,我趴在车龙头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不长的时间,就听老妈唤我:“宝宝醒醒,咱们到了!”不要以为我是天才。我的记忆没有这么早。这是一种叙述的方式。

    我后来做淘宝,是个最称职的倾听者。一个叫洁的客人,跟我哭诉:“姐,我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半夜,我提着重重的行李箱,我兴奋地下了出租车,我拧开自己家的大门。”

    我已经猜到结果了。洁崩溃了:“姐,我的卧室门居然是反锁的!”

    洁几乎是飞奔出自己的家门的。我说:”如果我是你,永远也不会想着去给别人惊喜。这是真的。永远的真理。谁也不用试图去考验人性,说好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要想着给谁一个惊喜。通常的情况,有惊无喜。”

    我的老妈,带着我,想着去给老爸一个惊喜,老妈看到了老爸宿舍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婶婶。婶婶一早就来了。在老爸宿舍里洗洗涮涮,门口已经晒满了她的作品。老爸的宿舍太脏了,婶婶把所有的衣被都拖出来洗了,又把那个生了锈的柴油炉拿出来清理修整了一下。连灯芯都重捻了,换过了,阳光下格外鲜亮。老妈看到了肺都快气炸了,拖着个车子就回头。

    老爸在路头看到我们,开心地叫我,老妈不应声也不停车,老爸急了,唤老妈。老妈一路流泪,车子骑得飞快。老爸莫名其妙,他已经很反感老妈这个样子。女人一直不讨巧,事情都是男人惹出来的,但女人要哭要闹,就会让男人特别反感,觉得她很纠结。有些事情,说过了就过了,怎么会每次吵架都会陈芝麻烂谷子从头翻一遍的?老爸急着要把东西送回宿舍,匆匆就过来。当他看到满场飘着的床单衣物时,就知道老妈抽的哪门子疯了。婶婶远远看到老爸来了,轻松地拍拍两手,推起自行车离开:“好了,这些交给你了,我走了!”老爸顾不上那些东西,急赶着往家骑。

    老妈到得家来,把我往边上重重一扔,抱来大捧芦苇,忙活起来。那样的乡野,芦苇真是个好东西。老妈把芦苇放倒,每十根数在一起,老妈并不能确定柴门的编法,她到底聪明,七绕八绕地,门的形状有了。拿来一把大锹,老妈对着多余地部分铡去。

    老爸赶到家时,我在床上,滴溜溜地转着眼睛。老妈忙得气急败坏,老爸抱起我:“乖,笑一个。”扑。一泡热热的尿,沿着老爸的前襟,滴落下来。老爸对着我的肩,啊呜一口,我格地一笑,旋即开始哇哇大哭。老妈的柴门差不多完工了。老爸并不朝老妈看,高高举起我,把头拱在我的心口:“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我又开始乐起来,两只小手在老爸头上乱拍。老妈绷着张脸,找来铁丝,锈得不成样儿了。老虎钳不记得放哪儿了,老妈在家里乱翻。老爸把我架在脖上,拿着老虎钳,推了推老妈,老妈看了一眼,恶狠狠地夺过来,并不朝我们看,柴门竖了起来,又拿铁丝往门框上绞。老爸抱着我,抽出手来,时不时地帮着扶一下门。

    柴门歪歪扭扭地站着。老妈再用个铁丝,绞成搭绊模样。老妈接过我,冷着脸命令着:“你以后,就一个人,老实地呆在你自己这边。两个孩子跟我。你吃饭到你爸妈那边。家里其它事不用你管。我会告诉两个孩子,她们没有爸爸。”

    老爸被强推进那一间,柴门挡着他和我们,老爸扒开芦苇的缝,又开始唱:“妹妹呀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我在老妈手里开心得手舞足蹈,老爸起劲了:“望穿双眼盼亲人……”老妈做事原本毛糙,愤怒之下编的柴门不堪一击,老爸用手抠着柴门,柴门一节一节地往下散。老爸透过柴门,向我伸出手:“阿巴拉古,呜呜,你爸是我,呜呜。”老妈一个没憋住,笑了起来。老爸趁机迈过柴门,到我们跟前,老妈把我往老爸手里一塞,转头往厨房跑去。

    婶婶的没完,大家都看出来了。婶婶随时出现,有意制造各种误会。以后的日子,老妈就是个爆竹,易燃易爆,那个引线就在婶婶手里。婶婶轻而易举,就可以点燃我的老妈,而老爸和老妈的婚姻,随时都可以在婶婶的引爆里,粉身碎骨。

    想想从前人带孩子都心酸。名义上我留在老妈老爸身边,一样没有人过问。老妈去上工了,把我安在摇篮里。是那种很深的木桶,里面塞上茅草,上面一层油纸,再上面一个被筒,宝宝往里一睡。防止哭着爬出来,会在上面压重重的粮食袋。通常大人放工回来时,孩子都会哭得气若游丝,脸上什么都有,身上沾满了各种排泄物。会跑的孩子,会被大人拦腰拴一根绳子,系在大桌腿子上,有一定的活动范围,但不能走远。老妈每次放工,都跟火箭一般,直射回家的。连续几天,老妈感觉很奇怪,摇篮里的我,咿咿呀呀,愉快又开心,明显有喂饱的痕迹,身上一点不脏。老妈就奇怪,奶奶几乎不正眼瞧我们的。农村人视女孩如灾难,爷爷奶奶倒不一定是重男轻女,他们更多地没有学会关心别人,一堆年少的叔叔们够他们头疼了,孙子辈的他们几乎就由着我们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干外婆是疼得紧,可是她离得远,在西南角,多数是老妈抱着我过去。会是谁如此细心地照顾我?

    老妈看出了门道。插叙一段农村锁门。乡风淳朴,农村里的锁,多半是防君子防不了小人。我会跑时,就可以把农庄上一家一家门都打开。并没有哪一定真正上锁的。一把锁,挂在门上,离得近,不会上锁,离得远了,卡嗒锁上了。并没有现在人的挎包一类的,裤袋有,但不方便放钥匙,干活赛拼命的,动作幅度相当大,钥匙飞了找都没有地方可以找的。所以,多半会就地藏起来。哪里谈得上藏?门前一块断砖,压上去。一只旧黄球鞋,塞到前半截里。再会藏一点的,一双破袜子,挂在窗台,探手进去,钥匙准在里面。但凡在一户人家四周转一圈,钥匙准能找着的。老妈的钥匙更好找。等我再大一些时,放学的路上,常常喜欢盯着自己家的烟囱看。袅袅炊烟起,准是我大姨父过来作客了。大姨父很有趣,来我家作客,并不急着找我爸妈,找着钥匙,会替我们做好午饭,所以,每个放学归来的时刻,袅袅的炊烟,是我的最爱。大姨父,那样一个严肃得近乎不可靠近的男人,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热爱着他。

    好。言归正传。婚外情表现形式并不是肮脏不堪,多半披着温情脉脉的纱,那个破坏者也不都是面目可憎,看起来特别有蒙蔽性。婶婶咬牙切齿地发着狠:跟你们没完!她是足够聪明,如果她继续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太弱智了。她只消对老爸继续旧情未了,老妈就得双脚跳,老妈一准找老爸算账,算账他的藕断丝连余情末了。老妈离家,婶婶轻易地打开了门。把我从草堆里捞出来,清洗,换装。然后在我稀疏的发上,扎上绿色的蝴蝶结。然后把我放进摇篮。

    老妈一到家,就认出了那个蝴蝶结。那个在小姨发梢上飞翔了很久的蝴蝶结,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老爸刚好约了几个朋友喝酒,到家点了个卯,急着出门。老妈急了:“你不要拖泥带水的,今天非要说个清楚。”老爸怕朋友等急了,朝着老妈嚷:“又哪门子筋搭错了?”老妈火了:“她要喜欢孩子自己回家生个,老偷偷摸摸地往我们家跑算什么?”

    老爸也有些无奈:“人家就是没有孩子呀。”老妈一本正经地发火,被老爸这么一抢白,好气又好笑。“可是,你不惹她,她会缠着不放?”“可是,已经惹了呀!”老爸一脸无辜。老妈彻底没脾气了:“看到过脸厚的,没看过你这么厚的!”老爸一边往后退,一边朝着老妈作揖:“小生告退了!”

    年少不识愁滋味,彼时的我,哪里懂得大人们的这些官司?!我被两个女人宠着护着,真正小妞不知夺夫恨,摇篮犹唱后庭花,他们吵着,我在摇篮里快乐地挥舞着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