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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顺健      更新:2019-03-11 18:14      字数:1302
    我把爸爸往住龙华关口的老三家里一放,就不理了。老三和他女人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反正一个要死的人,走不动拖不动,就送给他们“摧残”吧。有一段时间,我站在市内三十层楼的家里,眼望着龙华方向,脸上的肌肉不自主地抽动着。爸爸老病,母亲是急性子,我和弟弟、弟媳又有嫌隙,每次去,我都像个搅局的人,打破了彼此的平衡。我克制自己,尽可能少去老三的家。一天天日子就这样过下来了。那一天,我带胖儿子从黄山旅游回来,在家里放录像带,画面总在抖动。摄像机太小,我拍摄时抓得不稳,看了一会,儿子就叫头晕,想呕吐,我也想呕吐。那一刻,我想到了父亲,想到了这个家族的高血压病史:四十年前,我爷爷是得脑溢血去世的;我爸因为高血压,在神龙架被雷雨击倒致病;现在,我和儿子又同时站进了肥胖人行列,屏幕一晃悠,头就晕。

    我决定开车去老三家,看一次爸爸。在我准备去北京发展的前一个月,敲开了老三家的大门。

    进门一看,老爸还活着!像我每次见到的一样,鼻梁挺得直直的(爸爸的鼻梁可以和画像里耶稣的鼻梁媲美)。他摇晃着从里屋的座椅上站直腿,腰还在原处哈着。我喊,“李大,我是荣建哟!来看你了。”

    爸爸这才把头吃力地扭过来,脖子像生锈似的,一张生铁的脸,慢慢放出亮来。妈妈站在爸爸后面,我朝她一笑,算打了招呼。爸爸半天才开口说,“大公子嘛,你驾到啦!稀客稀客,哈哈。”我看他把我认出来,口气还有点幽默,心里好过一点。伸手帮他把腰扳直,刚直两分钟,他的腰又哈下了。这时我看清他眼睛里有一块淤血,惊讶地问,“怎么回事?”

    爸爸不吱声。

    我就抬头问我妈,“李大怎么回事?”

    我妈不耐烦似地说,“怎么回事呀!你问他!”说完,她弃我们不顾,走进客厅。

    我低头问老爸,“到底怎么回事?”

    爸爸再次扭过头,看着客厅恶狠狠说,“于老嫚打的。”

    听罢,我跑进客厅,瞪着我妈,我妈冷笑,迎着我说,“怎么了,你要吃我呀,是我打的!”

    “怎么回事?!手要下这么重!”

    “怎么回事,你去问他呀,看我该不该打他!”

    我和妈妈再次回到里屋,爸爸重又坐回椅子,头低着。妈妈站在他跟前,追他问,“李老头,你说我该不该打你,你说呀,该不该打?”

    半天,爸爸抬起头,大声叫道,“该打,打得对!”

    妈妈这才缓过气,对我说,“你听见了吧,大孝子!要他起来锻炼,他不听,整天坐,和小孩子抢东西吃,还把钱送给骗子花,我才打他!”

    “你还是个教徒呢!要下这么狠的手吗?!”我软了下来,口气里还是包着块砖头。

    “我就打了,我只打坏人,下次,他不改,我打得还要狠点。”妈妈指着我爸发狠。

    “你再这样打下去,我就去教堂投诉你!”我像找到了一件对付妈妈有效的武器似的。

    “你去吧,你去投诉吧,我才不怕呢,我现在就死才好呢,耶稣把我早点带走早好!”

    我低下头,不说话。

    我轻轻抚着爸爸肩膀的断骨处,对他小声说,“你能不能争争气,就算为我们也好啊。不要老是坐!站起来,抬抬腿,说不定哪天就能走动了!”

    爸爸无言,我的目光从他稀疏的脑袋移到他身后的墙上,对着墙上一张基督耶稣画像发愣。我不明白,像妈妈这样坏脾气的人,也信仰基督!信了多年,还敢出手打人!按她的逻辑,她不打好人,只打坏人。可我觉得爸爸是天底下最忍辱负重的人,而在妈妈眼里,他却成了最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