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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顺健      更新:2019-03-10 18:28      字数:1222
    记得他第一次来,是十年前,他跟我妈来带他们的大孙子。老家的亲戚、邻居站成一排送他们上火车,那么喜气、热闹。“李家的老大在深圳出息了!”,“李家有后了!”……祝福的话装了一车厢,到深圳才平静下来。那时,半身不遂的爸爸还能站在深南大道上,笑眯眯地看着深圳五花八门的小汽车。有时,围着高楼间七上八下的打桩机,走走停停。一半好身子拖着一半坏身子,侧着身子走在人行道,头侧向前方,身子对着马路,坏手圈着,两腿微弓,好象随时要表演一套太极拳。现在的深圳,车是死的,路堵死了,车子浆糊一样,东一堆西一堆,粘在路面;那时不,汽车是活的,轻盈的,一辆接一辆,沙沙地飞驰。吃饭时爸爸拖着步回到家,跟我们来两句俏皮话,他说,“那些小汽车跑起来沙沙响,就像往碗里撒白糖一样。”我们哄笑起来……

    问题出现在第二次。他和妈妈来深圳给我妹妹小静带孩子。一个人洗澡时,滑倒,摔断了坏身子那边的锁骨。医生不敢给他做手术,说让断骨自己长回去。结果两处断骨长错了位,皮肤隆起一个大包,左侧的身体像新衣服缩水似的,缩了一圈。他的腰杆再也站不直了。爸爸一直就有半夜起床锻炼的习惯,多年前,我在内地派出所工作的那阵子,夜巡的民兵总是看到一个老人侧着身一颠一颠、怪模怪样地小跑,在午夜时分空荡荡的路灯下。民兵们回来总当鬼话讲。我终于忍不住,说,“那是我爸爸,他有病,总想早一天恢复。”

    在深圳小静家摔伤后,爸爸从此坐在床沿上发起呆来……

    这一次,也就是第三次来深圳,给我弟弟老三带孩子。之前,我特意回浙北老家一趟,跟在老家生孩子的弟媳妇商量,求她可怜可怜爸爸,别再让他来深圳了。她把我堵在门外笑着说,“这是不可能的!”当时我很想冲上去,给她一个耳光。妈妈息事宁人说,“一碗水要端平,给你和小静带了孩子,不能不给老三带,怕你们以后互相咬槽啊!”

    就这样,我们用担架把爸爸抬进了深圳。断断续续,算起来爸爸呆在深圳十年了,父亲也算深圳的见证人。其实,他对深圳也有贡献,至少他为深圳贡献了三个家庭:三个个体户。

    那天,我带上公司的两部车和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一副担架,在广州火车站把他们接上。一上车,妈妈就拿出家乡的特产让我的部下吃。儿子开公司,好多人围着转,她心里当然是骄傲的。看着两个小伙子香喷喷地吃上了,她才悄声问我,“你老婆怎么没来?”我说,“公司太忙,她大权在握,来不了。”妈妈知道我和媳妇关系紧张,但她除了要我好好团结,就想不出别的词了。词穷时,她总解嘲道,“你爸无能,我又没文化,搞不清楚你们这些人的毛病!”

    进关时,关口的车辆塞住了,车门打不开。在关口一处高地上,躺在担架上的爸爸透过车窗俯视远处的市区。他问,“是不是哪位大首长在视察深圳啊?”我笑笑说,“哪里,你眼里的深圳和十年前不一样了,现在深圳小汽车太多,天天塞,塞得大首长也开不进来了。”他看着四周挤得东倒西歪的车辆感叹道,“汽车啊——,还是跑起来才好看!”

    妈妈在一边讥笑他:“看把你心操的!”妈妈就是这样煞风景,大家脸上都有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