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顺健      更新:2019-03-11 09:51      字数:1833
    火车到达终点站连云港,是一个令人尴尬的时辰——早晨6时,天空正是黑不像黑,蓝不似蓝。下了火车,困意和兴奋同时在海风里凉下来。我不住地打量这个记忆里20年前的车站,就像打量一段不为人知、也不足为道的青春,梦幻、自慰、愁苦、幼小……八台还在,八台是从火车站爬上半山腰汽车站的台阶,有八处转折,几十级石板台阶。八台下一溜海鲜摊档显得破旧、零乱。我从南方最现代的都市来,后面还跟来了情人小景。经过那么多喧哗的都市、错位的河山,一大早回到从前,一个破落了的终点站。许多人在中途下了车,我却固执地一往无前,我一把将小景揽进怀里,好像已经让她受了委屈。绕过带水的垃圾,我们匆匆爬上了八台。

    站在八台上,晨光里的大港、林立的吊臂,隔海相望的东西连岛,多少给了我一点自信。小景的脸也铺上了晨光,清新、凉爽,多么美的一个女人。我用手把她远眺的目光收了回来,指着脚下的那一堆火车站建筑,其中一个像灯塔的,跟她说,那是日本人在中国时建的,多少年来一直是连云港的标志。她问,上面那个时钟还走不走了?我看了看,没有找到时针分针,摇摇头。

    在八台路边的小食店,我们吃了几个包子,韭菜包虾皮,喝了两碗像水一样的小米粥,韭菜香,虾皮鲜,有家乡海产味了。随后搭了部的士,往回走一站,墟沟站,连云区的区政府所在地,径直走向路边两栋新起的楼前,门口挂着两块大牌子,一个上面写着:汪牛湾码头建设指挥部,另一个上面写着:船务局。

    门卫是个身穿警服的中年人,在看报,这么早,一定不是今天的报纸。

    “请问史书记还在这里吧?”

    他朝我看看,说,“什么事?”

    “我是史书记的朋友,刚从深圳回来。”

    “他在,早上8时上班。”

    “那我行李可以放这一下吧,他上班了我再来。”

    “行,放这吧。”

    “请问一下,史书记的手机现在改成多少了?”

    他再次朝我看看,摇了摇头。

    “那他的电话改成……”

    “也不清楚。”

    我留下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总经理,觉得有点不妥,我是什么总经理呀,一个人的总经理。也好,起码让他知道我的身份,不是那些只会给史书记找麻烦的混混。我让他转交给史书记,他答应了。我拉着小景调头就走,站在马路对面,我回过头再看这两栋新楼,觉得它们好像在蜕败。如果是常态,为什么老是换手机,为什么换了手机也不通知一下老弟呢?嘴上却同小景说着这里原来的模样——私家园林,小桥流水,花团锦簇……

    刚过7时,通向大海的海棠路,人少,马路更显开阔,海风畅通无阻,带来海岸小镇空旷而浪漫的气息。我和小景坐上一辆摩的,我急于要在史老大安排我食住之前,找到一户渔民家住下,我不想麻烦史老大,他安排的高档食住,我不是享受不起,而是腻了,没兴趣。另外,这是我在深圳不断向小景许诺过的事:在岛上,一家不大的小院,四面透风,三面环海,大海闪着光,自己动手煮捞上来的海鲜……先到了西墅码头,这里的海刚刚被海风吹醒,梦一样的浑沌。海滩上停着大的机帆船,船上各色小旗子迎风猎猎,它们的热闹彰显码头的冷清。有两个人在晃,走近一问,一个是来收沙光鱼的,他目光有力地盯着海面,分辨着海上的几个小黑点,有一两个边下沉边移近。移近看,是些小木船,像拖着很重的鱼网,网里捞来了一个太平洋。他说,这些船必须要在渔政船出航前返港,否则被抓到了,就要被罚款。因为现在这个时节,封海了。

    小船里装着太平洋里的小毛虾,有的船多,有的船少,船仓里海水渗进很多。鱼筐里没见到有沙光鱼,我指着岸上另一处发亮的海滩问,淮北盐场不是有很多沙光鱼吗?我小时候还在那里垂钓过。他笑笑说,那是哪一年的事!早就绝迹了。我一阵不解,追着他问原因。他说,你没看到那边碱厂啊,污染!小景低头找着她觉得新鲜的贝壳和鱼干,这些东西被渔民当垃圾丢得到处都是,看着还是活蹦乱跳的,一转眼就被码头的石板烤红了。

    海水在退潮,我按照这个人指的方向,拉着小景跳到沙滩上,绕过一片海蚀的礁岩,朝一片矮山上的民居爬去,这里已经见不到平房了,都是四面可以望海的别墅。小景微笑着走在前头,她像是胜券在握。第一户渔家出现了,她迫不及待地向一对老人说明她的来意。

    老人一边忙着拉网晒虾皮,一边对着她抱歉,他们是有空房间,都是给他们儿女留着的。老头热情地介绍起当地的旅馆来。临走,还抓一把虾皮给小景,我把里面的小乌贼捡出来给她吃,她很怯,非要我先吃给她看。一路过去,好多渔家都上了锁;没上锁的,大门紧闭,8时的阳光还没有弄醒他们。我有点举棋不定,第一次出来找民房租住,自己也陌生,还要跟人家合着开伙,多少有点异想天开。我们俩都懒得再打听了,怕人家以为我们是来占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