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
作者:水云间      更新:2018-08-17 06:23      字数:3846
    和袁伟的处心积虑设计的生日宴请和七夕出游相比,和宋春来的相识完全是一场意外。就像很多老掉牙的电影故事。

    那时苏丹才工作一年,家里正忙着为她找对象呢。苏丹并不想很早结婚成家,自己一个人不挺好的吗?想想恋爱之后就是结婚、生孩子、赡养老人等家庭重大而琐碎的事情,苏丹就觉得头疼。无奈父母着急,成天在耳边唠叨。父母快退休了,怕闲得慌,想抱外孙心切。唠叨够了,苏丹也就去相了几次亲。

    父母托人介绍的对象,外在条件都不错,可是有的把优越感直接挂在脸上,言行举止间不无炫耀显摆,看着就让人鄙夷;有的学历挺高,谈起话来引经据典文绉绉的,让人听着起鸡皮疙瘩;有的还特意把头发吹出某个发型,抿一口茶就用面纸按一下嘴角,像个演旦角的戏子,一场相亲下来,苏丹忍不住要笑几次;还有的脸长面子短,说话咄咄逼人,让人压抑……总之几场下来之后,苏丹就不想去相亲了,太烦心了,父母看几次都未成功,还伤了介绍人的面子,也只得无奈作罢。好在女儿还二十三四岁,再过一两年,她自己该着急了。

    苏丹才不会急呢,苏丹活得自自在在的,公司不大,收入也不高,但每天就那么点事情,周末还有休息;每天回家,父母饭做得好好的,连收拾房间也不用自己操心;而且父母都是教师,每个月都有万把多块的固定收入,虽然不算富有,也没有经济拮据之忧。

    你呀,你呀,父母看苏丹一回来就躺床上看电视或者上网,就半生气半担忧地慨叹,苏丹立马抱过父母的脖子:别唠叨啦,女儿马上给你们找个乘龙快婿,不再赖在这儿吃你们的,穿你们的啦。每当此时,父母总是心疼而又无可奈何的笑笑。

    2005年夏天的一个傍晚,苏丹下班时天空中的乌云已经笼罩下来,只留下东北一角像鲫鱼的肚子一般反常地亮。苏丹赶忙跳上13路汽车,指望在下雨前赶到家,当13路汽车到达任港公交车站停下来时,瓢泼大雨像老天爷预先埋伏好的弓弩手突然向行人射出千万枝利箭。四下里的人们都嗷嗷叫着向最近的建筑狂奔而来,等苏丹漫不经心地从车上跳下来时,公交车站台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苏丹像一只被人遗弃在路边的羔羊,失魂落魄地寻找着容身之处。

    狼狈焦急之间,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死劲一拉,苏丹就势勉强站上站台,同时头顶就多出了一片晴天。一个二十五六岁模样的高瘦男孩——后来知道叫宋春来,为她撑起了一把伞,蓝色的噼里啪啦作响的伞下面是一张略黑的脸。

    苏丹本能地说了声谢谢,脸就蓦地红了。宋春来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脸也蓦地红了。比苏丹还害羞的样子。稀里哗啦的雨中,苏丹和宋春来就这样站着,宋春来看着迷茫的雨幕,苏丹除了看雨,还不经意地多看了几眼身边这个衣着朴素,棱角分明的男孩。除了天地间的雨声,苏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远方渐渐驶近又一辆公交,是和13路共用站台的2路车。宋春来问苏丹:你去哪儿?发呆中的苏丹,啊的一声,说,我到家了,我家就在附近。宋春来说,我乘2路车下班,伞归你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跳上了刚刚停下的2路车。

    等苏丹反应过来,对着车窗喊我怎样还你伞时,2路汽车正载着微笑挥着手的宋春来,远离了苏丹的视线,渐行渐远。

    苏丹回到家,母亲看着她很吃惊:咦,今天怎么有点神采飞扬?有吗?苏丹自己也不相信,照照镜子,似乎确实有点。那一夜,苏丹睡得很晚,脑子里满是宋春来的影子。他是做什么的呢?明天能不能遇上他把伞还给他呢?

    第二天苏丹带上宋春来的伞,早早来到13路和2路汽车的任港路共用站台,可是直到快到上班时间,都没有看到宋春来,傍晚下班时,苏丹又带上宋春来的伞,来到这个站台,比平日多等了半个多钟头,也没有遇上宋春来。苏丹有点不甘心,接连把伞带在身边等了一个星期,都没有等到。

    第八天,苏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多情而暗自难为情了,就把伞随便放在楼下的车棚里。可是早上一登上13路汽车,却看到了宋春来。那时宋春来一手拎着文件包,一手拉着公交车扶手站在在公交车前半部分,苏丹才上车挤在后门处。看到宋春来,苏丹毫不犹豫地挤上前。

    嗨!苏丹在宋春来左耳后方,突然来了一个字,宋春来转过头,似曾相识又无从回忆的看了看苏丹。苏丹笑盈盈道:你的伞什么时候还你?宋春来才哦的一声。宋春来今天是到发动机一厂去见个客户的,一个星期前是从发动机一厂拿样本回来。车上人还不算拥挤,一会儿就下了几个客乘客,宋春来身边正好多出一个。正想坐进座位,宋春来又抬起屁股,向苏丹摆出请坐的姿势,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苏丹含笑摇摇头,说我就到了,宋春来没有坚持。

    这次邂逅可以看做两个人交往的开端,苏丹以还伞为由,问了宋春来的名字,工作单位,还有手机号码。作为礼节性回应,宋春来也问了苏丹同样的信息。原本苏丹也不知道或者从来没有思考过心中的他应该是什么样子,自看到宋春来,苏丹觉得心中的他就应该是他这样的,自然大方、阳光朴实,还有就是像她一样简简单单。

    自此以后,苏丹一改以往的被动,约宋春来吃饭、爬山、看长江、逛城市公园。看到女儿进入状态,老两口暗暗高兴,也不敢过分干涉,深怕惊动了这个对终身大事从不上心的女儿。

    整个恋爱过程,包括结婚以后,宋春来都没有对苏丹说过一个“爱”字。苏丹略略有点失望,但很快苏丹又想开了,真说出来尤其说多了也没有意思。就像一首朦胧诗,太直白太清浅了也就没有了咀嚼的味道了。

    那年深秋,濠河荷塘边上,袭来一阵阵晚风,残荷枯叶飒飒作响。苏丹穿着稍显单薄,看着被风吹皱的一池秋水,顿时产生了一股凉意,下意识地,苏丹将手挽进宋春来的臂弯。这是两个人交往以来第一次零距离接触,没有一点多余的心思,苏丹自然而然地靠在宋春来手臂上,感受恋人间的温暖。宋春来却往前一步,装作看池中游鱼的样子,轻轻地甩开了苏丹。苏丹蓦然醒来,看看身后似笑非笑的散步的人们,又羞又恼,把宋春来恨得咬牙切齿!还好宋春来似乎看出了苏丹的生气,在送她回去的车上,鼓起十足勇气似的主动牵起了苏丹的手。

    宋春来有一种简单是苏丹不曾预料的。他没有亲人。这是后来苏丹第一次把宋春来带回来给爸爸妈妈过目把脉时,妈妈问出来的。宋春来六七岁时,父亲就患病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把他带到十一岁,却被一场车祸夺去了性命。后来是叔叔和奶奶把他抚养成人,一直到他上大学。大二那年,叔叔又不幸被病魔夺去了性命,婶娘带着十三岁的侄儿改嫁了。好在宋春来已经能够通过勤工俭学维持自己的生活和学习费用。就在大学毕业那一天,他得到噩耗,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奶奶也撒手人寰。

    餐桌边的苏丹听着宋春来的陈述,把双眼都哭肿了。

    母亲在宋春来走后很生气,二十几岁的人了,也不打听仔细了,一家子病死的病死,撞死的撞死,这可不是好兆头。而且,你们真结婚了,孩子连爷爷奶奶都没有!

    苏丹可没有考虑这么周全,她不是一个心思周密的人,只要看着春来合意,打听来打听去的俗不俗啊。父母和苏丹僵持了个把星期,看苏丹吃饭不像吃饭,睡觉不像睡觉,人整个瘦了一圈,父母就妥协了。

    罢了。父亲说,让他们相处着吧。反正我们退休没事干,有了孩子就我们带,还免去了亲家之间因为孩子的姓氏,和老人赡养问题带来的烦恼呢。孩子我们带,我们更踏实放心。

    一切顺理成章。结婚后的宋春来也不曾让父母失望,每天早出晚归时都亲切地和苏丹父母打招呼,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生父母。看到父母又要带孩子又要做饭,宋春来专门买了几本烹饪的书,并且虚心的向老人学习,很快就学会了做很多菜。宋春来做的菜并不拘囿于父母的做法,或者书上的技巧,他能够把几种技巧融会贯通,更多时候能突发奇想,创造性地做出风味独特的新式花样。两个老人看到女婿如此勤快聪明,而且孝心,也就放心了。结婚后第二年,冬冬出生了,宋春来也被单位提升为销售科科长。全家特别高兴,苏丹母亲走到哪儿,夸到哪儿。

    苏丹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宋春来开始变化的。话渐渐少了,偶尔说几句话还有点冲,菜也不怎么做了,原先一回来就喜欢抱着冬冬亲几下的,后来也不亲了,唯一不变的是早出晚归时还能和父母打招呼。父亲觉得有点蹊跷,便悄悄到宋春来的发动机二厂打听,可是厂里人反应都挺好的,一切正常。

    知趣的父母私下和苏丹说,春来这孩子还是挺厚道的,你要体谅他,人家总说老不合少,我们也不能总这样住一块,分开来住,周末你们来看看我们,大家一起吃吃饭,也觉得香。

    苏丹把父母的意思说给春来听,春来默不作声,一点留恋的意思也没有,苏丹就有些生气,我父母对你宋春来可不薄吧?恰逢父母单位一栋公寓拆迁,补偿的新房子一到位,老人就开始劝苏丹搬家。没有想到宋春来强烈反对。宋春来坚决要求留在老房子,让老人搬到新房子住。老人以为是孩子孝心,所以无论宋春来怎样反对也没多想。最后还是苏丹和冬冬两个人先搬过去了,宋春来没法只得跟过去。但跟过去后的宋春来更懒了,手脚懒,嘴巴更懒。

    有时还发点脾气。安静的时候,要么是睡觉,要么是看报。

    最不能让苏丹忍受的是宋春来的精神状态,天天晚上八点多就睡,早上六点半才起床,雷打不动的十个多小时睡眠,还精神不振,萎靡颓唐的样子。

    有次苏丹看到宋春来双手抵着腹部,紧紧压着餐桌角,额上渗透着晶莹的汗滴,脸色煞白,连忙问,春来,你怎么啦?我陪你到医院看看吧。

    宋春来连忙摇头,胃疼,小时候饿肚子饿的,今天可能受凉了,明天我去买药。苏丹感到不放心,立马下楼到药店里买来了胃康宁,盯着宋春来吃下去,宋春来向苏丹笑笑,说,没事,我躺一会就好了。后来再没有看到宋春来在餐桌边抵着桌角的情形,只是**睡觉的时间更长了。正好这两年苏丹被公司提升为部门经理,特别忙,也就没把宋春来的事情太放在心上。只是下班后,一天天感受到不对头的家庭气氛,和宋春来莫名的冷漠,苏丹就开始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消极失望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