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怜悯而起

    大河边，一户人家仍是土墻瓦房。但这不影响这里出了个野画家。他已年方三十九，就如商品标价九十九元，其实与一张百元券何异？他名叫尚梦一，于画功修练已登堂入室，能随手勾画活人像。他画出的活人像，其误差不论远观近观，至多被认为是其双胞胎。他的书法修养与画功并驾齐驱，并且融汇贯通，他的书法远观像山水花草画，近观才是字。他吃的就是一碗艺术饭。

    清晨的太阳从房背后大山升起，已照射到河对岸少半山腰，薄雾如纱，露水似珠，几只家鸭己在白毛浮绿水，红掌划清波。画家立于房前，他可不像那些长发披肩显示狂荡形象的艺术家，平平常常没什么分别，要说分别，那就是他俊气的脸上剑眉如画。看看河里的鸭子，信口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看家狗儿汪汪报信了，是房后山上顾家十岁的小女女顾新佳上学过路，狗儿与顾新佳己混得厮熟，见是顾新佳，换了付态度摇头摆尾跑拢去亲热。“尚叔叔，早晨好！”

    “新佳好，”尚梦一和蔼地微笑回礼，“今天上学似乎晚了一点儿？呐，今早我闲，我用自行车送送你！”

    “谢谢尚叔叔！”

    河边公路上，自行车如飞，赶往五里路的镇上小学。

    尚梦一十分欣赏这个小女孩。顾新佳的妈妈一年前死于肝癌，爸爸顾岳伦半年前又得了半身不遂病，走路偏瘫，虽还能行走但很勉强，五岁的弟弟新平天生小儿麻痹，左脚不听意念使唤，早早拄上了单拐，新佳便显得是这个家庭唯一的正常成员和依靠。

    在这教养开始流失的九十年代，不满十岁的小女女顾新家显示出与众不同的天赋，她也因苦而哭过，却毫不懈怠地尽力撑起了这个家，聪明懂亊，照顾爸爸带携小弟弟，还要走学，也只有走学才能照顾家里，父母在身体处于正常前生育了姐弟俩，所幸所幸。在这个人生世界上，承受着多少因果之苦难！

    顾家的悲状也得到过乡亲与社会的义务救济，但岂是长久之计，看病看不起，只有拖。顾新佳也差点儿辍学了。“我要上学！”开学之际，她哭泣着说，眼泪牵线流。

    这亊虽然于尚梦一无关，大可亊不关己，高高挂起，但画家总是于心不忍，常借采风之机上山湾去顾家关照。那天正好见新佳哭泣，问明原由，好心酸，说：“新佳，别担心，有尚叔叔帮助你，只有走学了，早晚回家照顾，柴米油盐抽周末我来帮你，地里的庄稼我给找人帮助干，村上也不会不管你们家的，只是苦了你了，你要坚强，新佳，好女儿！”

    “嗯，我不怕。”她抹抹泪水，说。

    “明天下来我家，我带你去学校报名。”

    “谢……了，谢了！”顾岳伦口齿不清地作揖道谢，说，“前辈子……着（作）了啥孽，苦了我……汝（女）儿了！”潸然泪下。

    尚梦一说：“新佳，每天给家里把柴、水、米、莱准备到位，好在你爸现在还勉强能动，弟弟也可以支个小嘴，我号召村里乡亲轮流来帮助你家生产、生活，要是你爸瘫痪不起，那就更难了。”

    顾佳高兴起来，尚梦一便带领她拾柴、扯豌豆地里的草，末了装满水缸。 顾家唯一的乐趣就是猫与燕子，正屋楼板下那个燕子窝，一冬空闲。“今年飞回来的燕子是不是昨年的那燕子呀？”顾新佳见爹妈燕子含食飞回，两只雏燕出窝门张着嫩红嘴巴，问尚叔，“它记得回来的路吗？”

    尚梦一说：“记得。我把这情景画下来，给你好吗？”又吟道：“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好哎，好哎，我要！”

    “再把你的九岁相画下来，要吗？”

    “要，要，尚叔叔！”

    两件亊，尚画家只用了十分钟素描，再十分钟涂上了水彩，搞定。“像吗？”他问。顾新佳好高兴好高兴：“像哎，像哎！”

    “那我走了噢！”

    “走嘛，尚叔，我舍不得你走。”

    尚梦一无奈地笑笑：“我也不忍心走啊，可是不走行吗？乖，明日早点下来我家噢，晚上你爸爸需要做啥，放听话点噢！”

    “嗯。你走了我就给爸爸、弟弟洗衣服。”

    “唉……”尚画家叹一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未必不是一件妤亊。

    尚画家的命运也不怎么的。好在父母、弟弟健全，但妻子半年前车祸而亡，好在得赔偿费十五万元。尚梦一上初中那时就酷爱美术，毕业上艺术学校深造，从那时起已能随手勾画活人像了。但他喜欢自由，也不应聘就业，闲云野鹤，常游四方，以此赚钱，每每游历几个月，便回家呆段时间，然后又出行。不过因远近有了名气，常接老人遗像、广告牌活儿，倒也不愁业务萧条。对于三十六岁晚婚无子，或许因为画家感悟大自然的旷达心境，他从不以为然，就这样淡淡混过着光阴。

    顾家自顾岳伦也得病倒下后，生存的本能就是这样，没死就还得继续维持生活，再次雪上加霜的家庭变故，生活的车轮顿时运转不动，负担全落在了新佳这颗小小的锣丝钉上，也就从这开始，尚梦一留家的时间长了外出的时间短了，强烈的怜悯心使他下意识地挂念长得也逗人喜爱的小女孩，如此稚嫩的肩膀怎么承担得起重负？虽然那时妻子还在世，也不反对男人的操行，常往山上顾家跑，手把手教小新佳如何作家务，带她以坚强。如母鸡带小鸡崽，搀扶着幼苗长大。

    处境催人早熟，顾新佳的小手逐渐学会了做家常饭莱、洗衣服。如今电灯到也普及，家喻户有。没有洗衣机，洗衣服用刷子刷。那是小女孩极正道的天性，没有选择逃避与厌烦，把自已与家人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勇于担当。

    一天，顾新佳放学路过，尚梦一说：“新佳，来，我给你买了个东西。”新佳进屋，尚梦一拿出个新手机，说：“想来想去给你买个手机，方便联系，不然有啥亊你干着急。喜欢吗？”

    “喜欢，谢谢尚叔叔。”顾新佳欣喜地接过，又抽泣起来。

    尚梦一知道这小女女是感动的泪水，小小孩童懂得感动也不错了。道：“新佳，没啥，叔叔要关照你到长大。”

    “嗯。”她硬咽着喉音答道。

    “乖，我教你怎么用。但会用了只准打接电话、打信息，不准玩游戏啥的，那样浪费话费，我到时就给你交话费，你只管用。”

    小孩子捣鼓手机啥的，总是比大人容易,一学就会，举一反三。尚画家又把他手机号码用纸记下来，交给女童顾新佳，说：“快回家，爸爸需要你。”送顾新佳出门。顾新佳回头敬了个红领巾礼，圆润的小嘴微动一下，尚梦一笑了，笑得很开心。顾新佳也笑了，笑声很天真。然后扭头一溜烟跑去。

    尚梦一的父亲年愈七十，母亲五十八，或许经年累日的劳动，筋骨都还灵活，弟弟结婚也比他早，有一子一女，因超生罚了款。这会儿都在家。母亲说：“梦儿，我不反对你关心顾家女孩，你心好，但也要关心关心自己，你又不是没出息的人，自已在外头再谈个媳妇儿。”

    弟媳取笑说：“我看哥哥的媳妇儿就是他的画。”母亲笑骂道：“那能当真？抱到睡？”忽觉自已失言，离开干杂活去了。

    尚梦一说：“妈，可遇不可求，我留意就是。”

    尚画家专业画工，闲时也下地干活儿。这天在地里锄草，接一电话。“喂，你好，哪位？”

    “我是县交警大队队长，请你做个永久性广告牌，立在公路边，酬劳费两千元，干不干？”

    “好的，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哈哈，公安机关案就破得了，把你个手机号还找不到吗？你很有名气嘛！”哈，我这就进城。”

    尚画家惦记着顾新佳，打手机。顾新佳刚好在下课时间，听尚叔叔说，他有亊出门了，有事给打电话。顾新佳说：“尚叔叔慢些走噢，早点儿回来！”

    尚梦一当日坐上了晚班次。进城住旅馆，翌日早才去交警大队营地。

    这是个大型的宣传牌，尚梦一三天完成，吃住免费，完工之日搬出竖起亮相一看，嗬！好有气势，山水人物宣传语配搭得当，简直是一副大手笔画！众警员直叫好。队长说：“妙妙妙，要不是宣传牌，我真想拿回家去，哈哈哈！知道你像画得好，给我画个？”

    尚梦一笑道：“画得如意了，我可要收钱的哟，三十块钱一张，概不例外！”

    “好娃，不贵，马上开始？”

    “随便。这又不是表演拳术，还要先摆个架式。”

    尚画家十分钟搞定，队长一看，乐得大叫：“太神了！太像了！给钱！”众人见状，嚷道：“我要，给我也画一张，这比照相来劲！”这可不是无证游医，其功夫立杆见影。他的画洒脱而简洁，尤其山水画，显示出超尘脱俗意境。

    于是，七八个交警，尚梦一两小时内一丝不苟画完，道：“别再来人了，我画饿了，先吃饭再说。”

    队长又来凑趣，说：“你这功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吧？不俗不俗！”

    尚梦一说：“看来大队长很有欣赏水平，不单单只懂交警噢，任何一种专业必须有综合修养，方有见境，比如学画的需有诗词歌赋、文学爰好、人生感悟素养，学理发的仅仅理发而己，那绝不会成为一个有造旨的理发师。”

    大队长抱拳行礼玩笑道：“受教了，受教了，长知识了！”

    说实在的，尚梦一在本县城做过三广告牌，也画过像，但很低调。交警队就是从过去的广告牌发现是个高手之作的，超过本县同类水平。有家住城内的交警回家，这亊就传开了，有人专请尚画家去家里画。又以点带面，蜂涌开至，不可开交。又有十里外的乡下中年人特意请他去家里给七十九岁的婆婆画像，说保证生意好，乡人都会慕名而至。

    尚梦一说：“好吧，材料用得要光了，还得添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