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喃喃著說︰其實這個結果我早就預料到了，可就是不死心而已。金生說，我能理解。出了秋菊這個事後，我一直在想，這些年咱們究竟圖的什麼？當然，我不是吃完飯打破碗的人，能夠來到棉紡廠打工我很知足，為了得到這個名額，我還給野狐送了兩瓶好酒哩！甘草一笑。——說實話，要說賺錢，咱們的確賺到錢了，不說別人，就拿秋菊來說，自從來到棉紡廠我就沒見她回過家，筒搖車間的錢幾乎都讓她賺走了，可是……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秋菊這一查出了棉塵病，估計她賺得這些錢都得當醫藥費了！甘草點頭。——所以說，姐，你覺得這就是命嗎？甘草忽然半張著嘴呆住了。關于“命運”的有無她並不清楚。那些年她也常常跟秋菊爭論，秋菊說所謂的“命”不過是一種“迷信”。“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怎麼能取決于“別人”？可現在，她總覺得冥冥中似乎有一種“注定”！金生嘆口氣說，姐，我有一個故事，已經憋在心里很長時間了，你想听嗎？甘草看著金生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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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煙飄散起來，金生開始了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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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我們這代人無非是這樣度過的，年少時沒有什麼大志，不過是到處瘋玩罷了。眼楮看到的不過是田野、河流、村莊，去過的最遠地方不過是鎮子。我很羨慕一個親戚，他是煤礦工人！年少時我對礦工沒什麼印象，總覺得他很厲害，端得是公家飯碗。那時候，一個普通農家的年收入不過七八百塊錢，可他呢？常常對我表哥和舅母說，你們娘倆就是天天趴在大樹底下數螞蟻，我一個月也會給你們拿回800元！于是父親常常對我說，生子，好好念書，你不能跟舅舅家的強子相比，等你舅舅退了休，強子就去頂班當工人，一個月也掙好多錢！可你呢？爹沒本事，你要是不好好念書就沒出路！那時候我不理解父親的話，可現在後悔也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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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多年以後了。有一天我從地里回來，爹對我說，生子，你看誰來了？我走進正房，就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坐在中堂下，我辨認了幾次才想起來︰是我從前的玩伴強子哥哥！印象里對他的記憶還在童年，那時候，我一到舅舅家便要強子哥哥去打鳥。他打鳥是一個好手。用自造的火藥槍，一打一個準！看到強子我很激動，忙抓住他的手說，強哥，要是咱們在路上遇見了，一定是不認識的！朋友間的友誼能保鮮多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跟強子間的友誼就像醇酒一樣，時間越長味道就越綿厚。我羨慕地說，強哥，听說你到煤礦當工人了，我也想當個工人，可苦無門路！強子忽然愣怔了一下，說，生子，你說啥？當工人其實不像你想象地那樣，尤其是煤礦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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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我打工回來。爹對我說，生子，你听說強子的事了嗎？我說強子怎麼了？爹說，你強子哥哥的煤礦上發生了冒頂事故，那天正好是強子當班……我心里頓時“砰砰”亂跳起來，說，這麼說，強子……爹看我一眼說，你別著急，我話還沒說完哩。當然，煤礦上發生這樣那樣的事故也算比較平常，那次你強子哥哥和一班工人就被堵在了礦坑里，他親眼看到幾個工友被掩埋了……不過很幸運，強子和另外幾個伙伴躲藏在一個廢棄礦洞里，才躲過這場劫難！我心里平靜下來，說，也罷了，說是正式工人哩，可這個工作也不是那麼好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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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見到強子是在冬天。雪後，田野里一片白。我提著禮物行走在山路上，放眼望去四周很蕭瑟，枯黃的玉米站在雪地里，仿佛是些哨兵。到了舅舅家，我明顯感到與過去不一樣了。舅舅的背駝了，頭發也白了，與我想象中的完全兩樣。我忽然感到，畢竟歲月不饒人！那天只有舅舅和舅母在家，沒有看到強子。問舅舅，舅舅說，不用管他，來來來，外甥，咱們喝酒！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畢竟這次我是專程來看望強子的。那天酒席上我剛要端起酒杯，就听房門“吱嘎”響了一下，就見一個“光腦袋”走了進來。一看到他我沒有認出來，剛要招呼他喝酒用飯，就見舅母神色不安地說︰瞧瞧這個孩子，家里來了客人也不知道！我更為驚訝了，在仔細辨認後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我的強子哥哥！兩年沒見，強子竟然變成了這樣！我含含糊糊地說，強子哥哥，你回來了？強子愣頭愣腦看了我一眼說，你是誰？我說，強哥，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生子啊，小時候你還教我打鳥呢！強子忽然哼了一聲說，打鳥，我從來不玩這種幼稚的游戲！隨後就一掀門簾走進去了。舅舅的臉色很尷尬， 招呼我說，來來，外甥，咱們吃飯，菜都涼了！那天一直吃完飯強子也沒出來。臨走時我說，舅舅，我回去了，家里還有一攤子事要做，改天我再來看你們！舅舅和舅母都含糊地答應著。我說，我跟強哥說一聲去！舅舅慌亂地說，不用了，你走你的就行！可我還是固執地說，不，我一定要跟強子哥哥說句話！舅舅忽然嘆息一聲，說，行，你去開導開導他，說不定他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