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天气预报里说的多云会把一整天的太阳都遮没了，结果太阳从中午出来了到现在都没有退下。阳光照得思忆身子暖暖的，在人流稀少的巷子里把思忆的影子拉得很长。走过这条巷子再转个弯就到文爷爷的家里了，想到要见到老朋友，思忆心里快活起来，连脚步都更轻快了。

    文爷爷是思忆大学时做志愿活动认识的一位老人。大二那年思忆第一次去养老院做志愿者，文爷爷一见她兴奋得很就拉着她不放，口里一声声地喊着“小烟啊……你来啦……小烟”。后来院里工作很久的护工阿姨跟思忆说文爷爷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儿媳妇。

    文爷爷的妻子走得早，他一个人把独子抚养长大。文爷爷的儿子很争气，在国内顺利读完研究生，找了份好工作又结婚生子，没过多久争取到了去国外工作的机会。就在一家人准备好好庆祝的时候，那天晚上一场车祸让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倾覆了。

    文爷爷在重症病房醒来，却被告知儿子、儿媳妇还有未满六岁的孙儿都抢救失败的噩耗，文爷爷从此便一蹶不振了，辞掉了大学教授的职位，整日都郁郁寡欢，人也消瘦了不少。亲戚帮忙料理了后事，但没有人愿意照顾这个孤独的老人，最后只能把他送到养老院。还好保险公司赔了一大笔钱，加上老人的退休金，还能维持老人家日常的开销。

    之后思忆便记住了这个可怜的老人，有空便去看望看望文爷爷，虽然文爷爷还是时不时地把思忆当成了“小烟”，但他精神好多了，说话、思考都利索多了。

    三年前的夏天思忆再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忽然提出想回自己家，思忆看着老人暗淡落寞的背影，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便帮忙办理了离院手续。

    文爷爷因为那场车祸右腿瘸了，行动不是很方便，正当思忆为难要不要请一个护工来照顾老人时，文爷爷拿了个写了地址的小本，里面夹了张银行卡。文爷爷握了握思忆手，恳切又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她“思忆……可不可以拜托你……”。老人的双眼闪着令人动容的泪光。思忆再不能想太多，答应了亲自把他送回家。

    那是一个超大的庭院，很久没有人住过的痕迹。思忆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请家政打点好房子，最后也劝了老人请了一个家住在附近的保姆，平时照看下老人的生活起居。

    “文叔，文叔……王阿姨，王阿姨，我来了。”思忆推开庭院大门朝里面喊了几声。

    “哎，思忆来啦。文叔，思忆来啦。”王姨热情地出来迎接思忆，接过思忆手里的水果往屋子里走。

    文爷爷一听这动静，拄着拐杖迎上来，思忆赶紧上前搀扶他。

    “您就在里面坐着我会进来啊，这外面风吹得大，您出来干嘛……”因为关系熟络的缘故，思忆倒像个亲人般地责备起老爷子来。

    “你可好久不来看我啦，再不来，我是真的连这点风都扛不起咯！”文爷爷握了握思忆扶着他的手，和蔼地拍了两下。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忙不过来吗，我知错了，你看你又说这些吓唬我。”思忆喝了几大口王姨端过来的茶，揉了揉刚才路上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带着些孩子气地说道。

    “最近很忙吗？忙也要注意休息啊，你看你黑眼圈都挂到嘴巴边上了，丫头。”王爷爷用手指了指思忆的脸，又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笑得开心。

    “来来，先吃饭再聊吧，走了一会儿也该饿了。”王姨把菜端上桌子，擦了擦手叫了声思忆，又转身回了厨房。

    “走，先吃饭吧。”文爷爷起身向饭桌走去，思忆把头发扎起来也跟上前。

    王姨从厨房拿了碗筷摆上桌。思忆拿起筷子埋头就吃，今天精神紧绷了一天，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饥饿感一瞬间贯穿全身。

    “嗯m……王姨，手艺……渐长啊”思忆完全不顾形象地往嘴里送菜，还不忘夸赞一番。逗得文爷爷和王姨笑眯了眼。

    饭后，思忆又陪着老爷子聊了一会儿。

    “丫头，最近一切都顺利吧？”老人家关切的问。

    “您放心，一切都好。”思忆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实际上她很想告诉文爷爷她要跟姜来共事的事情，但想想还是算了，恐怕老人家也不记得这个人了。

    没跟姜来分手前，思忆带着姜来来看过老人家几次，那会儿姜来留着干净利落的平头，倒是与照片中文爷爷的儿子有几分相似，文爷爷一开始老是把姜来认成自己的儿子，后来才分清楚，还记住了姜来的名字。

    跟姜来分手后，思忆再去看文爷爷，文爷爷也问过她几次怎么不见姜来了呢，思忆总是说他学习忙，腾不开时间。思忆憋不住心里的难过，背着偷偷抹眼泪被文爷爷发现了，从那之后文爷爷再没提起过这个人。思忆希望是文爷爷自己忘记了，她不愿让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跟她分担这种悲伤。

    又闲聊了几句，文爷爷拿了自己闲时作的字画送给思忆。转眼就快九点了，王姨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思忆也觉着时间不早准备走了。

    “王叔，这段时间我可能会有些忙，等我有空再来找你玩啊。”踌躇着，思忆还是打算跟老人坦白。

    王爷爷知道思忆这孩子向来不想让他担心，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是不太走得开的工作吧。

    “我知道，你想来就来，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来找我玩。”王爷爷把思忆刚才送过来的水果拿着递回给她，“我年纪大了，这些水果我也吃不了多少。傻孩子，以后你来就来，不要带东西了，放坏了多可惜。你来我就高兴了”。

    推推搡搡了一会儿，见老人还僵持着非要让她带走，气急了还咳嗽了几下。

    “您收下吧，不收下我不来看你了。”思忆无奈，只好这样说了，老人才作罢。

    稍作告别，思忆跟着王姨一同出了院子。

    “思忆啊，你听你王叔也后也别带这些东西了，王叔啊他上了年纪不喜欢吃这些凉的，你每次送来，他最后都让我带回家了。”王阿姨跟思忆一同走在巷子里。

    “没事儿，总算不浪费。对了您家小儿子今年也高中毕业了吧，时间过得真快。”思忆感慨道。

    “是啊，我也放心了，孩子都长大成人了，可以少操心了。”王阿姨脸上带着柔和又满足的笑，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思忆看着这个妇人微胖的身躯，觉得心里瞬间就柔和了很多。

    人啊，这辈子不就追求个安安稳稳，结婚生子、生老病死，就是生命的轮回。思忆偶尔在想她未来也会成为像文叔、王阿姨一样的人吗。时光夺走了青春美貌，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生活仿佛就只剩下了柴米油盐家常便饭。

    她有些害怕这样的日子，尽管她曾经的梦想便是如此。

    出了巷子，两人就要分别两路，简单地告别后思忆就打算去公交车站坐车走了。王阿姨忽然叫住她，从手提袋子里拿了罐酱菜出来。

    “你看我这记性，我都差点忘了。上次你说我做的酱菜好吃，我就寻思着什么时候你再来我给你做一罐你带回家吃。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来。今天你打电话说要过来，我就临时做了一小罐，拿回家放个几天就可以吃了。”王阿姨拉起思忆的手把小罐子放到思忆手里。

    思忆感受到粗糙的手指在她手背上传来一阵阵暖意，她没想到王阿姨会记住她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心里感动极了，接过那罐酱菜连声道谢。

    “这天冷，也不早了，赶紧回去吧。”王阿姨慈祥地拍了拍思忆的手臂，目光里柔和中又似乎有些迟疑，像是想说什么。

    “哎，您也快回家吧。”稍有些暗淡的路灯下，思忆沉浸在感动和喜悦里没有发现王阿姨眼里参杂的忧虑。

    王阿姨终是没有说出心里的话，转身头也不回了走了，这个善良的妇人不忍心，如果思忆知道了事实，思忆或许要比她更难受。

    思忆注视着王阿姨的身影没入人流中，风又吹起来，行人都拽紧了衣服，思忆也转身，带着五味陈杂的情绪，她想爸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