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磯收拾好心情才轉過身來，開始交代今天晚上的正題︰“樓里又派了任務，明日我要啟程去往境南的枳鶴山。”

    “境南？穹州那邊的？”穆姨疑惑的問了一句。江燕磯點了點頭。

    枳鶴山在鄒越國邊境境南一帶一個叫穹州的小城，那個小城里主要是一些善使巫蠱之術的荊楚族人居住。因為生活在草木繁茂的深林里，教化相對的落後，外人對他們便也有“南蠻”一稱。

    他們以寨子為聚居部落，其大大小小一共有八十一寨，每個寨子都有自己的寨主。

    而寨主勢力又劃分為兩大類，分別由兩大家族領導著，其中一個是崇尚自然之神的蒙繞家族，另一個則是追隨蚩尤神，相信武力致勝的夸葉一族。

    這兩個家族因為信仰不同，自存在之日，明爭暗斗便從沒少過。但是因為蒙繞家族信仰自然之神，所以比起來崇尚武力，喜歡到處挑釁生事的夸葉一族要和平隱忍的多。他們相信天地人和，萬物歸結都在這一個“和”字上。因此，長久以來，兩股勢力之間也都只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小爭斗，大規模的兵戎相見倒是從未有過。

    因為是地處西南邊境，朝廷鞭長莫及，又是與南齊接壤之地，政治形勢敏感，皇帝也不好駐兵屯守。但為了防止兩大家族有不臣之心聯合南齊叛國，便設置了一個安南都護府，每三年派遣一個朝廷官員來此常任督察，監視著兩大家族和南齊朝廷的動向。

    “我年輕的時候曾經去過那里，與蒙繞家族的家主有一點交情。”穆姨捻著手里的手串，一顆一顆的撥弄著佛珠。

    “我此次前去境南接應的人也姓蒙繞，不知和你認識的人有何聯系。”江燕磯啃完手里的隻果，一個精準的投射，隻果核便落在花壇里做了花肥。

    穆姨沉思片刻道︰“我今晚會連夜給蒙繞家主去信一封，問明具體的情況。你且等我的消息再做行事。”

    江燕磯搖了搖頭︰“不行，此次任務非同小可。虞兮關照過我速戰速決。枳鶴山形勢詭秘多變，時間越長，變數越大。”

    “那不如這樣，我且去信一封，到時候你直接找蒙繞家主商議事宜。”穆姨說道，“多一分安排，多一分保障。”

    江燕磯隨口應下了。他從懷中拿出了虞兮托小丸子給他的羊皮卷，在燭光下緩緩展了開來。

    棋洛和穆姨都圍了過來細細的研究著面前這份地圖。境南地勢低窪，四季多雨水，空氣潮濕，正是樹木森林生長的樂土。與之相伴而來的便是成片成片不動聲色間奪人性命的沼澤和毒性強烈的蛇蟲鼠蟻。

    而且因為多河流的原因，它土地流動性十分的強。因此境南的地形每年都有改變。這份地圖是十二樓諜者根據最新勘察的信息所繪制的，所以它提供的路線可行度很大。

    穆姨指著圖上的一條河流說道︰“照目前這張地圖來看，走水路會快一點，也更加方便一點。”

    “赤練江嗎？”江燕磯的眼神隨著穆姨的手指在地圖上一條彎彎繞繞的線條上走著。

    “對，由赤練江走水路。從地圖上看，穹州背靠枳鶴山，這個城鎮和山之間隔了一個鏡湖，而赤練江剛好穿過雨林，注入鏡湖。你這樣走水路，比走陸路要省事很多。”穆姨細細說來，片刻似又感嘆，“滄海桑田，這一去經年，境南，已與我年輕時候映象里的地方大不一樣了。”

    江燕磯默然，他收起地圖。回過頭來，看見已經困得坐在凳子上打盹的棋洛，走上前去將他打橫抱起來。

    穆姨也吹熄了屋子里的燭火，無言的跟在江燕磯的身後。走出門時，已經月上中天了。

    江燕磯將棋洛送回了他的屋子，又細心的給他蓋好被子。穆姨站在一邊不做聲，就靜靜地看著他做著一切。看著熟睡中咂了咂嘴巴的棋洛，江燕磯憐愛的摸了摸他的發頂。

    他和穆姨手輕腳輕的退出了房間，闔上了屋門。在庭院里，江燕磯突然躬身向穆姨作了一揖。穆姨一愣，趕忙上前扶他。江燕磯于她來說是恩人，她當真受不得這一拜。

    江燕磯站直身子，聲音竟含了一絲動容︰“穆姨，我知你全心全意是為了這個家。今天晚上失禮了，還請你原諒我。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里，棋洛和小蔓還請你代為照顧。關于小蔓的身份我也一定會查探清楚的。還請你相信我。”

    穆姨良久無言，她披著清冷的月光站在那里，眼里隱約有水光閃動︰“自己人，說這些做什麼。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就要啟程上路了。”

    是夜，天上偶有幾片雲彩遮擋了月亮。

    燈下的人在伏案寫著什麼，庭院里的光忽明忽暗。有無聲的黑影飄然落在了老者的窗前，老者將手中的信交給了他，又低聲吩咐了幾句，黑影才悄然離開。

    第二日一大早，江燕磯起身洗漱後，來到膳廳用早飯。棋洛已經盤腿在餐桌邊坐坐好，等著人齊用飯了。

    “今日的早課做了麼？”江燕磯順手拿起一個饅頭，放到小蔓面前的碗里。

    棋洛看著江燕磯動筷子了，才端起面前的碗開始吃飯。他一面拿筷子去撥弄一個水煮蛋，一面如實回答道︰“做了。今日的木人樁做了十五組，馬步扎了一個時辰，輕功也可以踏葉維持一炷香了。”

    “進步飛快啊，讓我來探探你的內力。”話音剛落，江燕磯的筷子陡然便到了棋洛要夾的那個蛋上面。

    眼看著快要被夾起來的蛋被江燕磯一筷子給劈飛出去，棋洛急中生智，拿起桌子上多余的筷子“嗖”的一下射了出去。看到筷子穿過雞蛋，“　”的一聲帶著雞蛋釘在牆上，才轉過身來，得意洋洋的朝著江燕磯笑。

    可他嘴角還沒來得及咧開，本串在筷子上的雞蛋突然裂成了兩半，“啪”的落在地上。

    “內力是深厚了許多，可是卻還不能收放自如。”江燕磯摸著下巴點評道，“以後你要多用內力幫穆姨揀豆子脫稻殼。”

    剛進門的穆姨手里拿著包袱，一看便知道是給準備遠行的江燕磯準備的。這廂，她听見江燕磯要讓棋洛給她揀豆子，不由得笑道︰“棋洛，你听到沒有？庭安又給你布置課業了，你可不能落下啊。”

    棋洛一撇嘴，無奈的點頭認栽。

    人都到齊了，江燕磯才端正神色開口︰“小蔓，我要出遠門談一趟生意。我不在的日子，你就住在江府，穆姨會代我照顧你。他們都是好人，你不用害怕，有什麼需求盡管開口就是了。”

    小蔓放下手里的碗，微擰著眉，點了點頭並未說些什麼。江燕磯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現在這京城里最讓人放心不下的便是面前的這些人。

    早飯也吃罷了，棋洛去後院牽來無痕。江燕磯並沒有急著上馬離開，一行人就這樣徒步往城外走去。

    過了城南承清門，便是官道。鄒越國在城外大道旁，五里設一短亭，十里設一長亭，作為行人休憩或送行餞別之所。

    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短亭更盡是長亭，到離別的時候了。

    棋洛到底是個孩子，才和江燕磯待了沒兩天，江燕磯這就又要走了，心里十分不舍得。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庭安哥哥，你要早點回來啊！我還等著你教我雲浮步法呢。”

    “是啦是啦。”江燕磯無奈的摸了摸他的腦袋，許是哭到了傷心處，棋洛便沒有躲開，由著江燕磯安慰他，“你看看哪家男子漢哭成你這個樣子的啊。快把眼淚鼻涕擦一擦，我回來會給你帶禮物的好不好啊？”

    棋洛淚眼婆娑的點了點頭，乖乖的站到邊上，拿著衣袖擦眼淚。他心里知道江燕磯這一趟是接了樓里的任務的，所以此行十分的凶險，稍不留意，便會喪命。他萬事不求，唯求平安。

    穆姨上前整了整他的衣裳，看著面前這個像赤焰驕陽一樣熱烈耀眼的男子，恍惚間和記憶里那個滿身青澀卻有著和年齡不符滄桑的堅毅男孩重合到了一起。

    原來已經這麼多年了，穆姨在心里嘆了一聲氣。每次送別，她心里的蒼老感和無助感便會加劇一分。這些年，他們已經太依賴彼此了，少了任何一個人對對方來說都是無法彌補的缺失。

    “包袱里面有舒痕散和其他一些常備的東西，今日一去需得多加小心。”穆姨緩了緩心神囑咐道。今天她眉心總是一跳一跳的，心煩意亂中多有不詳的預感。

    江燕磯鄭重抱拳，翻身上馬，有輕柔的鄉間小調自身後傳來，咿咿呀呀的唱著︰“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灑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悠揚婉轉的唱腔中藏著的卻是難以言說的牽掛，一聲“保重”飄散在馬兒疾馳的風里。

    今宵，注定了有人涼月入夢，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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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別小調借用了李叔同先生《送別》的下半闕

    太喜歡這一句“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其實是我我太懶了，實在不想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