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南城墙根底下，是集市聚散地，今儿正赶上大集。陈源散淡游魂，越巷穿街，从东至西信步而瞅，那集市上，人烟稠密，铺户甚多，三教九流，都看热闹行乐，那最热闹处，是那杂耍的，顺那南城墙跟底下，搭一苇席帐篷，吹鼓手在台上吹吹打打，大锣大鼓响声应天，许多人买了票拥进棚来，高声叫唤瞧稀罕。陈源买了票瞧了一会儿稀罕，台上有一个壮年汉子****系一条白布条，挡在裆部遮羞，浑身上下一个色，古铜色，咋咋呼呼叫喊：可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说又练真把式。自诩自己是真把式，煞有介事抱个怀中揽月，骑马蹲裆双手勒勒浑身上下唯一的那块布丝，深深纳一口天地之灵气，把肚子装得满满的，鼓鼓的，憋着那口丹田气不敢出，用那双大黑手如黑猩猩般在胸口胡乱捶着，肚皮似鼓砰砰地响，之后，滚在地上用双手比划示意五六个大汉把那大石磨盘压在胸口，再让那五六个大汉站立在他的胸口上，真把式把那四肢如翻盖王八胡乱划拉，示意人们向他扔钱。唬得陈源心惊肉跳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把那一肚子臭屎尿屁压出来命玩完，扔了比旁人多几倍的钱胆战心惊钻出来，吸口冷气想哪碗饭也不好吃。转身欲走，却遇见了一件新闻，原来观众群中，有一个年轻女人在那里使劲向前挤着瞧稀罕，只把身子乱摆，一个爆炸头，东张西望，塞如小孩摇的拨浪鼓一般，那女人忽觉屁股后面，有一样东西磕来碰去，硬赤赤的毛，又是湿冰冰的，不晓得是什么东西，不自觉伸手去抓，却抓住了一个男人的宝贝，顿时大叫起来：臭**，抓**。霎时人们哄得一下便如潮水般涌向出口，陈源就被潮水冲出人群，也没瞧见那臭**啥模样。

    陈源来到街面上，自西向东，慢慢行去，一路走过，那街面车马往来，拥挤难行，那游人如织，临街的买卖统统开张，叫卖声不绝于耳，茶坊酒肆，顾客盈门，货易买卖兴隆，那农作物工具，土特产，衣物图案，花环领抹，拉洋片之类应有俱有。最馋人处是吃食，糖葫芦、大枣、核桃，干鲜果品，香糖果子，粘糖人，让人望上一眼就馋得流口水。

    陈源这会儿倒希望撞见警察署的警察或那狗熊贾署长，因与他们有些怄气，他们没有兑现“放心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自己一个交代。这群吃人饭不拉人屎的酒囊饭袋。陈源心里评价着他们，故意让他们看见，知道自己回来了。

    街心路旁，一竹竿挑一竖形小红旗，旗上黄字书写“老神算”二字，阳光下分外刺眼，下方摆一小长方型木桌，桌上铺块布，隐约见黑白相间阴阳八卦图，但颜色已不太鲜明，陪伴标志的是一个“卦”字。桌上放着一把茶壶，浓浓泡满了茶叶根子，一只青花釉碗空着，边上有一个豁口。

    上测天，下测地，中间测人之吉凶祸福。一个大嗓门叫喊过来。

    陈源顺声望去，但见那卦桌里面站立一个老头，似叫驴般冲自己直脖叫唤，看上去有五十岁开外年纪，嘴上挂着一撮花白山羊胡子，在胸前捻着，捻出三分精神，锐利的黄眼球滑动，浑身上下都奸猾像，连同狗皮膏药一同叫卖。

    难道他果有什么鬼神不测之机，巧夺造化之妙？陈源的脚步被拽过去。那老神算滚他一眼，先冲了一碗水，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把椅子，给陈源让坐。陈源见那脏兮兮的椅垫子，怕有虱子，未敢坐，只是站着。老神算抖开手中纸扇，画面旧的已看不出啥地山水画，有一处已裂开一道口子，露着扇骨，笑道：来家不必开口，只写一字，看我算你灵亦不灵。灵，扔下五文钱走人；不灵，屁也不放一个，也走人。

    这张能说会道的嘴，死人也被说活了，陈源心有触动，道：不瞒你，我正有一事，未知吉凶如何？

    请讲。他道，把纸扇呼地麻溜合上，别在后脖衣领上。

    陈源略思，随手在桌上碗中沾些水，在案上写了一个“死”字。

    他眯起半闭眼缝，手指掐算嘴里子丑寅卯的嘟囔，一字一板一眼一卯，念念有词道：三更时分，生死牌下，油灯将尽。

    陈源心内一惊，去年自己的卧室起火正是三更时分，隐约察觉他有啥秘密隐在禅语之中。

    算卦八头截，穷哄富诈。陈源故作不屑一顾。

    诈你作甚？如有欺诈大街上猛地蹿出一只狗来，把我脚咬出血来。他赌咒发誓。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未落，那大街上当真蹿出一条大黑狗来，瞅他不顺眼，喉头里发出一连串的嗥声，牙齿上淌着口水，只想咬他一口。他刺溜蹿上卦摊，把脚龟缩得高高的，惊恐道：真个现世报呀。

    那狗被后面华丽服装女主人呵斥一声，不服气的呼哧呼哧吐着流涎的红舌头跟着走了。他才敢蹦下来，双脚跳了几跳，死撑着面子道：狗眼看人低，小心为妙，打狗还要看主人。

    陈源见其表现，如此滑稽，便笑了个弯腰捧腹，道：说嘴打嘴，活该你倒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神算说，又恢复了适才的煞有介事，满口鼓捣鬼话。

    自美三寸舌头，一日改头换面，辗转吞食，那时痛苦恨悔，无人能释。陈源反驳他，隐讳曲折告诉他，行好得好，行恶得恶。

    该放下的放下，该释然的释然，放下即为解脱，解脱方为释然，释然即为升华。老神算说。

    人有善念，天必从之，心怀恶意，众祸相欺。我从死人堆里几进几出，神也渡过，鬼也渡过，却奈我何。陈源笑笑说。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听点化，一条道走到黑，尔命休矣。老神算说。

    莫做亏心侥幸事，自然灾害不来侵。越奸越滑越贫穷，奸猾原来天不容。陈源说。

    三寸不烂之舌，两片流利唇，自取灭亡。他语气中略带恐吓。

    积德无需人见，行善自有天知，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里；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陈源说。

    当别人道破一个你不愿为他人所知的秘密时，会那样的使你狂怒和古怪，甚至恨人不死。

    他显然听出陈源话外音儿，一连碰了几个钉子，满肚皮不高兴，蔫在肚里不敢放，用那老鸹爪似的右手拽住陈源的左手，一同伸进那块脏兮兮的桌布下面，晃动着二个手指头。陈源看过去惊问，啥意思？他悄声神秘说，有人出这个价，二十万买你闭口，不再翻案。陈源笑笑，伸出五个手指头说，我给你这个价，五十万买你出钱人的项上人头。他便皱一回眉，摇一回头，脸上笑容渐渐没了，缩回手去，方才立起身来，说道：看你脸色晦暗近有牢狱之灾，我竟是不可破也，你好自为之。陈源笑道，软得不行来硬的，我是软硬不吃，水火不近。他半谐半恼拔旗收摊丢下一句，听人劝吃饱饭。卦资忘要，一溜一点，一跌一蹶，高低不平，溜之乎也。

    陈源想，我可不是吓大的，冲他身后喊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皆报，你早晚杀威棒下死翘翘。老神算语戳心，陈源不觉有些恼怒，故意与他弄气，冲他身后爆发一阵讥讽戏语，心说，你诅咒我死，我也诅咒你亡。我不相信鬼神，但我敬神，也不相信巫术，但我相信因果报应，因果有因，善恶有报。事实证明，那夜陈源没有毙，后来老神算果真吃了官司，杀威棒死翘翘。陈源不是神仙说话不灵验，或是凑巧歪打正着或是善恶皆有报。

    陈源感觉，老神算不像是凶手，但从种种迹象表明，他很有可能被凶手利用或牵制，便决定跟踪看他竟与啥人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