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居心叵測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20-08-07 21:42 字數︰4062
鄔清白邁著八字腳從輯私所走過來,站在面館門前往屋里看了一眼,拿著湯勺在鍋里攪了兩下,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二妹一眼,“剛才看到楊滿山上山了,你娘一天到晚在他洞子里偷礦砂,這回被抓了個正著吧?別說我沒提醒你,他要是告到了輯私所,有你娘好受的。”
“她腦子不清楚,我讓她不要拿,她也不听。”二妹辯解。
鄔清白把湯勺往鍋里一放,濺出滿地的面湯,背著手繼續朝前走去。
甦鏡明看鄔清白走遠了,忙問,“滿山爺沒有為難你們吧?”
二妹嗯了一聲。
“他很會做人的。”
二妹笑了笑,大力出事後,袁有光帶人去查原因,說大力是去洞子里偷礦砂,踩著了啞炮被炸死的。楊滿山並沒有多說什麼,不僅在仙女界給大力騰了塊墓地,還幫著二妹料理了後事。
面館隔壁的晏掌櫃站在台階上跟甦鏡明閑聊,“听說楊滿山聯合了安化、湘鄉那邊一些人去省城告狀,想把那官辦廠給扳倒。”
甦鏡明應承,“這事也就滿山爺能張羅起來,別人沒這個本事。”
“他們要是真能聯合起來也行,官府不答應就不開工,就怕人心不齊。”
“滿山爺應該有這個本事。”在礦山,大家都知道楊滿山不僅會做人,他那礦還有洋人的背景,很多礦主都听他的,要不然唐有德和袁有光早就把他趕出礦山了。
“那官府辦的煉廠也太不象話了,洋行降銻價,煉廠降砂錢,礦主就扣工人的錢,工人下洞子賺的那幾個錢是拿命換來的,本來錢就少,再扣就沒有了,連帶著我們的買賣也越來越不好做。”
“好做就多賺點,不好做就少賺點,這年頭,能活著就是福氣了。”甦鏡明嘆氣,“今年人確實少了很多,明年再這樣下去,礦工估計就走得差不多了。”
“老甦,你說這煉廠就不能少賺點嗎?每天收回那麼多礦砂,煉了多少,賣了多少,碼頭上每天進進出出的毛板船一點也沒見少,還說每個月都虧損,這錢都虧到哪里去了?”
甦鏡明笑︰“這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
“這官府跟洋人一個樣,心都是黑的,吃虧的還是老百姓。”晏掌櫃嘲笑,“那皇帝老子是坐在龍椅上打瞌睡去了,任由下面的人亂搞,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他們去鬧鬧也好,我們還指著他們吃飯呢。”
甦鏡明扭頭看了二妹一眼。
二妹臉上一片茫然。如果洞子都不開工了,那就不能揀礦砂賣錢,她拿什麼養活母親和兒子?二妹領著母親高一腳低一腳朝家中走來,腳步有些踉蹌。
劉花花把二妹當免費勞力使喚了兩天,給他們家腌的泡菜大半年都夠吃了。
下午的時候,下了點雪,路上有點滑,二妹從淘塘界下來的時候差點摔了一跤。母親在前面倒是走得健步如飛。
“大力。”母親突然大叫一聲朝茅屋飛奔而去。
茅屋前,站著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
二妹心口“咚咚”一陣狂跳,腦子有點混亂,使勁地搖了一下頭,睜大眼楮仔細一看,是曾聰明來了。自從大力死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都快有一年時間了。
曾聰明從台階走下來,看著二妹懷里的孩子,“生了?”
二妹點了點頭,強忍住眼里的淚水,“好久都沒看到你了。”
“我娘走了,家里離不開人,我就沒上來。”
二妹“哦”了一聲,她听人說過,大力出事的那天早晨曾聰明剛好回鄉下去了,說是他娘得了急病,連夜有人上山給他報的信。
曾聰明從二妹手里抱過孩子,端詳著,“長得真像大力。”
二妹把曾聰明讓進屋來,“听他們說山上的洞子年後都要停工,你怎麼又上山來了?”
“滿山爺讓我來幫他守洞子,反正我娘不在了,家里也沒人,就在山上過年了。”
當初大力和曾聰明一起從唐有德去了楊滿山的洞子,楊滿山把他找回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曾聰明輕描淡寫地解釋,“那個洞子原來的東家一直想要回去,每次過年回來都要找滿山爺麻煩,滿山爺讓我去守著。”
二妹听人說過,仙女界的洞子是楊滿山從一個叫童利民的人手上買下來的,听說童利民的父親以前在礦山也算是個人物,掙了不少的家產,只是後來出了童利民這個敗家子,他爹娘死後就把童家的家產都敗光了,現在除了鳳鳴界剩下一棟值點錢的祖屋。童利民平時也不回來,過年回來一趟就要上楊滿山那里去鬧一次,所以楊滿山才急急地開了仙女界的洞子,沒想到剛開沒幾天就出了陳大力的事,楊滿山請了風水先生來看過了,風水先生說這山為什麼叫仙女界?言外之意就是楊滿山動了人家仙女的窩了,死個把兩個人是給你個警告,要是再往下挖,那是要出大事故的,楊滿山只好又把洞子給封了。
楊滿山把曾聰明找回來守洞子,十有八九是因為母親的原因吧,二妹這麼想。果然曾聰明緊接著就說,“听他們說山上經常鬧鬼,說是在山上撿到過大力的衣服。”
二妹苦笑,“是我娘。”她倒真希望有鬼魂一說,如果這樣她也許就能見到大力的鬼魂,至少讓她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說呢。這世上哪有什麼鬼?”曾聰明嘆氣,“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那麼巧?那天我就回去了,連大力最後一面的都沒見著,真是對不住他。”
“我不相信他會去偷礦砂,他不是那樣的人,再窮我們也要臉。”
“我也不相信,不過……他不想讓你跟著他受苦,他是真心想對你好,讓你們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大力要怎麼找唐有德報仇的事,難道他沒跟曾聰明說過?他們是形影不離的好兄弟。二妹本來還以為能從曾聰明那些得到點大力死之前的消息,看來他也是一問三不知。
母親靠在門框上,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曾聰明,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你娘的病沒有好點?”
二妹搖了搖頭,“她現在只記得大力,連我都不認識了。”
“二妹,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事盡管說,別把我當外人。”曾聰明逗著陳銀石,“小石頭,叫叔叔,以後聰明叔叔帶你到礦上去玩。”
小石頭狠狠地踢了曾聰明一腳,哇地大哭一聲,在曾聰明懷里撒了一泡尿,把曾聰明的褲衩弄得里外濕了個透。
這個年曾聰明是在二妹家過的,春節過後很長一段時間,山上的洞子都沒有開工,人煙越發的稀少了,淘塘界的生意也很冷清。官府的煉廠沒有礦砂,也沒法開工,整個礦山死氣沉沉。
有人從省城傳來消息,楊滿山他們糾集了全省所有經營銻業的礦主、商行一起去省府鬧事,狀告官府衙門貪贓枉法,鬧出了不少的動靜,這事在省府已經沒人敢管了,于是他們又從省府去了京城。看樣子沒有一年半載,這官司還打不下來。
日子越發地難過了,曾聰明給過二妹幾次錢,實在沒米下鍋了她才敢接,她不想欠曾聰明太多人情。
二妹正在池塘里清洗剛從山上采來的野菜,劉花花牽著江男的手挺著大肚子走了過來,江南已經三歲了,正是淘氣的時候,劉花花每天都得看著他。
“看你剛出去一會,采了這麼多回來?”劉花花站在塘基上。江男吱溜一下就從塘基上滑了下來,二妹忙接住他,“江男,去家里跟弟弟玩一會好不好?”
“不好,不喜歡弟弟,我要妹妹。”
二妹看了劉花花一眼,“你娘過一陣子就給你生個妹妹出來了。”
“應該是個妹妹,他爹喜歡妹仔。”劉花花把江男抱上塘基,往茅屋方向看了一眼,曾聰明這陣子每天都從山上弄些柴草回來,在屋前堆成了一個小垛,“曾聰明是不是看上你了?”
二妹臉一紅,“嫂子,你可別亂說,我這個樣子人家哪會看得上我?”
“你什麼樣子?二妹,你才十八歲,十八的姑娘一朵花,長得如花似玉的,配他足足有余。”
“嫂子別說笑了。我一個寡婦,家里又是這樣子,哪配得上人家?”二妹搖了搖頭,“我現在什麼也不敢想,就想著怎麼把石頭養大。”
“有個男人幫你就容易多了。”
二妹笑了笑。
“你要對他沒那個意思我就幫他介紹一個,還真有人看上了他。”原來是有人托劉花花來給曾聰明做媒了。
“行啊,他的年紀跟大力差不多,也該成家了。”
“我看他對你有想法,你也不是黃花閨女了,找個男人日子好過些,上有老下有少的,幫你搭把手,容易多了。”
二妹低下頭,看著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心里在哭泣︰大力,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這該怎麼辦?
剛吃完晚飯,把兒子哄著睡了,母親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二妹嘆了口氣,燒了一鍋開水準備腌菜,以往這個時候曾聰明早就來了,今天不知道干什麼去了,這個時候還沒影子。
“二妹,你快來吧,叔娘摔了一跤,把腳崴了。”曾聰明說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二妹跑出來一看,母親臉色發青,緊閉雙眼牙齒咬得格格響。
曾聰明背著母親急匆匆走進屋來,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怎麼搞的?”二妹忙把母親扶住屋來放倒在床上,母親的腳脖子已經腫起了一大塊,二妹剛要用要用手去摸一下,母親條件反射一樣把腳縮了回去。
“她去仙女界了,在洞子里跑來跑去,說也說不听,腳就崴了。”曾聰明往臥房方向看了一眼,“石頭睡了?”
“剛睡了,你還沒吃飯吧?我先給你弄點吃的。”
“我去給叔娘叫個郎中吧。”
“痛死她算了,免得她到處跑,煩死了。”二妹沒好氣地說,“飯都沒得吃了,哪有錢給她看病,都是她自己招的。”
“我有錢。”
“不能老是用你的錢,我還不起的。”
“二妹這麼說就沒意思了,咱們誰跟誰,都是一家人。”
二妹笑了笑,“真的不用,我明天從山上采點草藥回來給她敷一下就行了。”
“二妹,我是真心實意支把你當自己家人。”
二妹明白曾聰明話里話外的意思,但她接受不了,她的心里只有大力,“聰明哥,今天甦家嫂子說要給你介紹個妹仔,我覺得挺好的,你找個時間去看看。”
“她跟我說了,我已經回了信給她,不看。”
二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二妹……其實,我跟大力一樣喜歡你,只是那個時候你喜歡大力。”
二妹驚恐地看著他,“我現在心里也只有大力。”
“我知道,我會等你,等到你喜歡我的那一天。”
“我不會喜歡你的。”
“為什麼?”
“我這一輩子都只是陳大力的女人。”
“可是他已經死了。”
“我也會死的,到了陰曹地府我再去找他,下輩子我還要跟他做夫妻。”
曾聰明伸出手來抓住了二妹的胳膊,“二妹,我是真的喜歡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你,要不是陳大力搶在我前面,你現在就是我老婆。”
“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你們就沒緣份,當然,如果他不死,我也會死了這份心,但他死了,是他的命,如果當初娶你的人是我,也許死的那個人就是我,所以這就是命!”
什麼意思?難道娶了自己就必須死嗎?!二妹用力拿開曾聰明的手。曾聰明剛才的話讓她起了疑心。他分明在告訴她,大力必死無疑!“曾聰明,你告訴我,大力究竟是怎麼死的,他跟我說要去找唐有德報仇,讓我等他的消息,卻突然就死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嗎?”曾聰明這才松開二妹的手,“他沒跟我說過。”
二妹一看曾聰明的樣子就知道他在說謊,但後來無論她用什麼辦法想從曾聰明口里套出點話頭來,曾聰明卻是閉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