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滚!都他妈给我滚!
作者:霍君(火堆儿)      更新:2016-02-08 22:18      字数:4451
    你不让我去上学,等我爸回来,我告诉我爸,看他不把你揍扁了。

    说完这句话,陈浩呵呵地笑了。他在他的语境里看到侉子被爸爸一记重拳,直打得飞出了窗外,然后,啪嗒一下,又摔成一张大饼子。

    侉子没有飞出去,擦脚布却飞来了。一股汗脚丫子的恶臭直扑陈浩的脏器,中午没有进食的小胃口一阵翻腾,几许粘稠的液体攀沿着胃壁,想要逃离这恶劣的环境。蹿至喉管,却被塞在陈浩嘴巴里的擦脚布堵住了去路,便又抹过头来顺着原路返回。

    陈浩的眼泪都呛了出来。他想骂,可是只能发出呜呜之声。他想踹,却踢不到侉子,白白地耗费气力。捆住手臂的绳子,另一头拴在床腿儿上。不甘心,还是朝着侉子的方向,一下又一下,狠狠地踢着一片虚无。

    学啥子不好,学当小贼。老实交代,把钱藏到哪儿啦,说出来,我立刻就放了你噢。

    侉子不急不躁。她不准备动陈浩一根手指头,动了,你就说不清了,就会留下一个虐待孩子的名声。她才不会那么蠢呢。她本不愿意和陈浩结下仇怨的,那样,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这个屁大点的孩子太顽劣了,经常和那个叫陈晨的孩子混在一起,一起商量对付她的坏主意。他以为他不说,她就不知道,哼,他们的那点伎俩是逃不过她的法眼的。羊粪豆子汤不说,还在她的被窝里放野蒺藜。幸亏被她及时发现,才免了一场肌肉受伤事件。说不定是陈浩放的呢?你咋就肯定是陈浩放的呢?陈向东居然在给儿子打掩护。这些事件,勉勉强强可以忍受,谁想这小子越玩越升级,早起发现包包里的五百块钱不见了。

    说吧,你没得选择。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自己的嘴巴被堵着,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啊。

    皮皮忧伤地注视着眼前的发生,无能为力。自从家里来了新的女主人,忧伤,仿佛成了皮皮生活的主旋律。她是心疼被捆绑住的陈浩的,然而,她没有办法解救他。她是仇恨这个新的女主人的,但是,她缺乏和新的女主人对抗的勇气。只好生自己的气。只好用忧伤来折磨自己。

    陈浩忽然停止了腿部动作。他做出一个决定,就这样被捆绑着,等到爸爸下班回来。让爸爸认清这个坏女人的嘴脸,然后把她赶跑了。反正,偷钱的事儿,他死活不会承认的。

    其实,他不想偷钱。即便是侉子的钱,他也不想偷。可是,他太想妈妈了。侉子不让他接妈妈的电话。昨天晚上,家里的电话响了,陈浩在侉子之前跑去接电话。一看来电显示,陈浩激动万分,他认得那个号码。是飞燕妈,她终于不再关机了,终于用这个他熟悉的号码给他打电话了。

    妈——

    话筒还未拿起来,陈浩脱口而出。这个字让他感到无比的亲切,也让他感到无比的委屈。

    眼看就要捉住话筒了。千钧一发之际,去捉话筒的小手被另一只手捉住了。捉住他手的那只手尽管是绵软的,但此刻却像螃蟹的钳子一样,牢牢地钳住他。让他无法捉到那只话筒,任凭铃声响着。响着响着,铃声就失去了信心。不响了。

    更可恶的是,捉住他的那只手,在铃声静止之后,竟然拔掉了电话线。

    爸,我妈来电话了。

    陈向东刚一踏进家门,陈浩就向他回报。也算有了生活经历的陈浩,学会了动脑子。他是故意说给陈向东的,他想看看陈向东的反应,想看看陈向东对他的飞燕妈妈是否还在意。

    陈向东的态度是冷淡的。仿佛陈浩的话是不够级别的风儿,还没刮到陈向东的耳边,便夭折了。

    妈的,又让侉子看了笑话。

    打侉子包包的主意,是半夜的事儿。陈浩起来撒了一泡郁闷的尿水,忽然发现堂屋的椅子背上挂着侉子的包包。侉子上街经常拎着的那只包包,咋会拉在堂屋了呢?噢,陈浩想起来,晚上侉子出去到小卖店买了一趟东西。回来急急忙忙上了厕所,肯定是那时把包包放在椅子上的。

    包包——钱——手机。对啊,他可以用侉子的钱买个手机,然后用手机和妈妈通电话。这泡尿水真是撒的值呢,五百块钱到手了。

    侉子丢了钱,一定会找的。把钱藏一个好地方,才不让她找到呢。藏在哪儿呢?书包不能藏,口袋也不能藏,屋子里也不能藏。这些地方都不安全。有了,云老师给他们讲过鸡毛信的故事,把钱藏在皮皮的尾巴底下说不定是个好办法。可是,皮皮的尾巴太细了,毛儿短短的,根本盖不住啥东西。咋办呢?皮皮,你说咋办呢?再给侉子还回去?才不呢,就算手机买不成,也不能做那样的蠢事。

    关键时刻,还是奶奶发挥了作用。有一回,陈浩奶奶家里,看见奶奶正撅着屁股,往一只鞋子里塞东西。细一瞅,竟然是钱呢。奶,你咋把钱放臭鞋里呢?奶奶吓了一跳,嘱他不要说出去,还警告他说出去,以后有好吃的会喂了狗。

    果然不出陈浩所料,今儿中午放学回家,刚把书包放下,侉子就关紧了后门儿。连审问的程序都免了,直接搜身。侉子这一翻腾,陈浩心里倒是踏实了,说明她没有找到丢失的钱呗。这个死侉子,搜身就搜身,连裤裆里的小鸡鸡都给她摸到了,还带着耍流氓的。搜身只是个开始,之后采取了审问,挨饿,捆绑等一系列的手段。均无果。

    侉子看了看时间,你想不上学撒,想都不要想。

    侉子有侉子的想法,村里那么多双的眼珠子都在看着呢,她要让那些眼珠子瞧瞧,从她进了门儿,陈向东的家才又像个家了。起码,一切都运转正常了,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亲手给陈浩松了绑,又将书包挂在陈浩的肩上,推着陈浩,开了后门儿。

    陈浩!

    正要转身和黄毛走掉的张子涵欣喜地喊道。

    见和陈浩的家有一小段距离了,张子涵按捺不住了,陈浩,你知道么,陈晨醒过来了。醒来过的意思,就是死不掉了。

    噢——

    这个喜讯好像不能让陈浩高兴起来,仍然是刚出门时的一副恹恹的样子。

    张子涵显然对陈浩的表现不是很满意,小嘴巴高高地撅了起来。不再和陈浩多说一句话。默默地送黄毛回家。默默回家背了书包。正在忙着为农家院开张做准备的妈妈和她说话,也没放下撅起的小嘴。

    默默地走在上学的路上。身后跟着默默行走的陈浩。

    侉子把我拴了一晌午,连饭都不给我吃,我没劲儿高兴。

    一听,小女子的心马上就软了下来。你等着——

    将书包甩给陈浩,噔噔一溜小跑回家,又噔噔一溜小跑回来。一去一回,手上多了两角儿大饼,饼里夹了菜。不断有菜汤顺着大饼的缝隙蜿蜒而下。

    陈浩真是饿坏了。两只小脏手捧住大饼,眼珠儿瞪得圆圆的,只恨没有长了牙齿,不能多添了两张嘴巴。离着学校还有着一段距离,两角儿大饼早入了肚。沾满菜汁儿的手蹭蹭在裤子上摩挲了几个回合,歪头朝张子涵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还没到学校门口,两个孩子就看见了陈晨奶奶。

    她一定还不知道陈晨醒过来的好消息呢。看在陈晨的面子上,张子涵决定不计较老太太上午放学骂她女陈世美之事,主动走近眼巴巴的陈晨奶奶。

    您听说了么,陈晨醒了,就要出院了。

    陈建兴也这样说,你们都这样说,咒我大孙子住院,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你,女陈世美,呸!

    一口唾沫猝不及防地啐到了张子涵的小脸蛋儿上。

    陈浩,陈向东,侉子,谁也没有想到飞燕突然杀进门来。没错,是杀进门来。

    晚上放学,侉子到学校来接陈浩。一路上,认识的不认识的,她都会主动打招呼,然后一脸幸福地告诉人家,去接我们陈浩放学撒。

    侉子接陈浩的真正目的,是怕小家伙逃跑了。跑到西头的奶奶家里,告上她一状,可就说不清了呢。陈向东没和飞燕离婚一天,她的存在就不合法一天,所以,她要拢住陈向东,就不能对陈浩太过分了。尽管在心里,她早把陈浩恨得牙齿直痒痒。

    侉子多虑了。陈浩还没有去奶奶家里的打算。进城去找妈,想过,但是他亲眼看陈晨和陈庆旺所做的各种努力都变成了徒劳,他就打了退堂鼓。他的想法是,妈不会不管他的,早晚会来找他的。不是已经来过电话了么?这个信号坚定了他和侉子作斗争的信心,坚决把侉子赶出家门,等妈妈回来。妈妈一回来,就会看到他。为了让妈妈一回来就看到他,放了学,尽量哪都不去。

    这个不要脸的侉子,她居然还牵着自己的手,居然逢人就说,接我们陈浩去了。真想也啐上她一口。进了家门,陈浩主动伸出手臂。

    干啥子?

    捆我啊。

    你还是老实交代撒,等你爸爸回来,我就给他说是我放错了地方噢。

    原来,她还向爸爸告状了。陈浩悄悄地拿眼溜了一下床底,鞋子放得好好的。看上去,他放在鞋垫底下的钱还没有被侉子发现。可是,爸爸回来,会不会打他呢?爸爸的手好大,好有气力。想到这个问题,陈浩迷茫极了。恐惧,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他退一步,恐惧跟进一步。眼看就要无路可逃了。

    侉子,我操你妈,赖我偷你钱……

    他哭了。尽管他一点也不想哭。可是,他没有办法了。

    侉子没有再捆陈浩,也没有再往陈浩的嘴巴里塞擦脚布,她决定把这个小刺球踢给陈向东,让陈向东来修理他。上午发现包包里的钱没有了,她已经给陈向东打过电话了,婉转地问陈向东是否拿了她包包里的钱。等陈向东一回来,她只需说包包里的钱没找到就可以了。如果陈向东不想让陈浩堕落,一定会过问此事的。哼,小东西,身上的肉可要长结实点噢。

    侉子的小算盘打得倒是蛮精的,算盘珠子扒拉得噼里啪啦脆响,那声音真叫一个悦耳。终止这美妙音律的是飞燕。

    陈向东的摩托车前脚进了院子,后脚儿飞燕就下了出租车。两个人几乎同时进了门儿。

    妈——

    陈浩愣怔了片刻,揉了揉眼儿,果然是他漂亮的飞燕妈妈。哀哀地叫了一声,扑向久违的温馨的母性的怀抱。

    飞燕揽住陈浩,使用了质问的语气,他们欺负你了么?

    她说“他们”。

    陈向东此时已经将身子放在床上,漠然着一副神情,注视着眼前的发生。飞燕说的“他们”,仿佛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过是一个看客而已。

    侉子只好接招了。伶俐着一口洁白得有些过分的牙齿,你把话说清楚撒,谁欺负他啦?

    从飞燕一跨进门,侉子就知道了来的女人是飞燕,不是其他的什么鸟燕。

    没欺负,连电话都不让接?飞燕指着被拔掉电话线的座机。

    干啥子要接你电话,你不是跟人跑了么,不是不要这个家了么?哎呦,你叔公陈建松不要你了,又想起老窝儿了撒?

    飞燕将怀里的陈浩推开,一把薅住侉子的一缕头发,毛还没长齐,就想占老娘的窝儿!

    另一只手上去,啪啪一顿大嘴巴。侉子想倚仗着自己伶俐,以弱攻强,但她没有这个机会。在飞燕手里,她就像一只玩偶,只有任凭飞燕摆弄的份儿。

    救命啊,陈向东。陈向东,你不是想宰了这个女人吗——

    床上的陈向东没有动的意思。脸上的漠然由于到了深度,结了一层冷森森的霜花儿。

    眼见着妈妈占了上峰,把侉子收拾了,陈浩心里那叫一个爽。对他的飞燕妈崇拜极了,想,这回侉子肯定被打回老家啦。然而,事态的发展有点出乎陈浩的意料。他的飞燕妈打够了,骂够了,闹够了,对陈浩说,他们谁要是欺负你,给我打电话。说着,还走到座机跟前,把电话线给接好了。

    啥意思呢?

    陈浩刚爽了一下下的心,又沉郁了。

    妈——我跟你一块走,行不?

    追在从停在后门口的出租车上往下搬东西的飞燕身后,陈浩的语气里凝满了哀怜和商讨。

    酸奶,乖乖,爽歪歪,旺旺。稀的干的一大堆零食堆放在陈浩的脚下。

    我把你带走了,让他们两个过舒坦日子,门儿都没有。搅也搅死他们!

    陈浩发现,他的飞燕妈说这句话时,从她的眼睛里飞出来两把小刀子,一把扎在爸爸身上,一把扎在侉子身上。爸爸没有反应,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散乱着头发的侉子像皮球一样弹跳起来,忘了说普通话,或者是故意不说普通话,用他听不懂的话几里哇啦地叫唤着。虽然听不懂,但是陈浩可以猜出来,那一定不是啥好话。

    臊狐狸,有本事把舌头捋直了!

    侉子在原地跳着脚,仿佛脚下的不是土地,而是一块跳板。

    飞燕又在挽袖子,准备开始新一轮的肉搏。

    滚!都他妈给我滚!

    陈向东,突然像一具僵尸,从床上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