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谁敢笑话我
作者:霍君(火堆儿)      更新:2016-01-27 20:38      字数:3212
    飘红一心一意地扮演着苦主的角色。苦主可以睡到自然醒,苦主可以不用接送孩子,苦主可以得到人的同情。走在街上,别人一提“建松回来了么”,飘红的眼圈就一红。人就明白了是怎么一个结果,哎,知不道男人是咋想的,这好的媳妇还不知足,偏偏要打野食吃。说到这里,飘红就不仅仅是红了眼圈,泪水早已滚成了珠儿了。厚道一些的人,看出飘红是个心无城府的人,就尽量回避敏感的话题,不去招惹飘红的眼泪。

    眼泪明显多了,饭量并没有明显减少。对飘红而言,流泪和吃饭是两码事,从来不会因为哭泣而耽误了吃饭。有时候,甚至是一边端着饭碗一边流泪。老百姓有一句话,叫“食嗓一边,气嗓一边”,大概说得就是飘红这种类型的人。难过是真的,但是因为难过影响了吃饭,那就划不来了。这样也好,陈庆旺反倒不担心飘红想不开,内心里对飘红有了几分感激。如果换了别家的媳妇,不说抹脖子上吊,也得把家里闹腾得乌烟瘴气的。尤其是那天,飘红的父母找上门来,飘红的表现让陈庆旺苍凉的心生出几株感动的幼苗来。

    飘红的父亲是小学教师,教师是文明的。所以,飘红的父亲以文明的方式给飘红讨要一个说法。飘红的母亲是家庭妇女,身份是农民,她以完全不同于飘红父亲的方式来给女儿撑腰。

    声调是高亢的,措辞是尖锐的。在飘红母亲的义愤填膺面前,陈庆旺,陈庆旺的老伴,闻声赶来的五哥五嫂子,以及其他陈氏家族的人,矜持着声音,矜持着表情,脸上努力地挤出谦卑的微笑,集体接受飘红母亲的审判。好像伤害她家飘红的不是陈建松,而是他们这个集体。一边被批判呢,一边还要劝慰着,亲家母,您消消气,别累坏了身子;亲家母,您要是觉着骂两句心里舒坦点呢,就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再接着骂;您把心放在肚子里,绝对不会亏待了您闺女,也一定会给您闺女讨个说法。只能顺着人家的意思,让人家数落个够,发泄个够。人家的闺女受了天大的委屈,作为娘家人,再怎么闹都是正常的,都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人敢有微词,没有人敢有恭顺之外的情绪。唯恐惹怒了娘家人,人家一甩袖子,领走了闺女。那样,就麻烦了。

    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文明的人民教师身上,盼着他能劝住飘红母亲,让她终止兜头盖脸的斥责。毕竟,就算骂破了嗓子,也不能把陈建松骂回来,也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让人失望的是,人民教师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不制止就是纵容。那些有失他身份的话,自己羞于启齿,便借了女人的口说出来。一定是这样的。妈的,臭老九。人只好心里起急,暗暗地骂。

    快别现眼了,都走吧,有罪我自个受着。

    是飘红。她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当妈的就挂不住脸了,真是好歹不知的一个东西,为她撑腰来了,她竟然胳膊肘子往外拐。飘红的母亲拉了飘红的父亲,没听明白么,人家赶咱们走呢。又腾出一根指头来戳在飘红的脑门上,小死丫子,让人欺负死也别跟我们说啊。

    不说就不说。大家看到了一个固执又任性的飘红。

    大家又都来拉飘红的母亲,劝飘红的母亲。一个劲地给飘红使眼色,让飘红带着父母到自己的家里说说体己话,诉诉苦。

    飘红的泪水适时地涌了出来。女儿一哭,做父母的心就软了。默默地跟在飘红的身后,往飘红的家走。一场纠纷就此化解了。

    除了哭泣,除了吃饭,除了睡觉,飘红还有一件事可做。小黑人媳妇的网恋故事不仅改变了陈建松的命运,也启发了飘红,她也在网上申请了一个QQ号码。她申请号码的初衷倒不是想网恋,纯粹是出于好奇,想打发大把的寂寞,转移和排遣一下内心的烦恼。申请了号码,却不知道该和谁聊,该找谁聊。一个又一个的号码背后,隐藏着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陌生合成一个没有缝隙的圆,这个圆,让她无所适从,让她的寂寞更加浓稠。

    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网上继续玩她的拖拉机纸牌游戏。因为心不在焉,就反应在了出牌上。刚开始对家还忍着没说什么,连着输了两把,对家的话就硬邦邦地扔了过来,会玩不会玩啊?

    不会玩,咋地啦。

    飘红也不客气。

    不会玩你玩个屁。

    就玩屁了,又不是你放的。

    不会玩脾气还挺臭。

    就臭了,熏死你。

    熏你娘个籫儿。

    熏你娘个籫儿,熏你奶奶个籫儿,熏你祖宗个籫儿……

    此地不是骂人的地儿,有本事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我还怕了你不成?

    有QQ号么?

    有。

    告诉你号,你加我。

    我还不会加呢,你加我吧。

    好。

    好。

    飘红就有了第一个好友。好友的网名叫“对牛谈情”。飘红的网名叫“漂亮妈妈”。

    飘红快速地翻动大脑这本藏书,想从里边找出一些杀伤力最强的词汇,候着对牛谈情。刚才她使用的还击武器,明显是“陈晨制造”。这回,她要备一些自制的弹药,他(她)一发起攻击,一场自卫反击战机会立刻打响。

    看在你是漂亮妈妈的份上,和解了。

    对牛谈情发在她QQ上的第一句话,使飘红的准备工作功亏一篑了。飘红就很难得的笑了笑。

    飘红妈又玩高兴了。陈晨想。

    他可笑不出来。

    姥姥来那天,他听见姥姥劝飘红妈,出一家进一家的哪那么容易,带着这么大的小子上哪啊,孩子又淘气,不是谁自个儿的,谁真心稀罕呢。

    陈晨知道她们在说他。姥姥在说他是个累赘。

    姥姥的话让陈晨觉得好失败,好伤心。原来,他是一个多余的人。爸爸走了,不带着他,把他留下来,成了妈妈的累赘。难道是他爸爸的那个男人真的不要妈妈,也不要他了么?他和爷找了好几天都找不到他,他到底去了哪里呢?奶奶和妈都说爸爸被狐狸精迷住了,陈浩妈就是狐狸精呗。奶奶她们说得不对,陈浩妈是蜘蛛精。蜘蛛精可以从肚脐眼里往外吐丝,那些丝是有粘性的,它可以把人给黏住。爸爸一定是被黏住了,所以爷才找不到他,所以才回不了家的。爸爸不在家,家里的一切都变了。欢乐的气氛如同过年时放的钻天猴,啸啸叫着飞走了,想抓都抓不住。一定要想个办法把爸爸从蜘蛛精那里抢回来。

    爸爸回来了,他就不再是妈妈的累赘了。

    爷老了,找不动爸爸了。才找了几天,爷就累病了。早上去找爷,奶说爷今儿个进不了城了,咳嗽了一宿,痰里都带着血丝呢。奶还说,陈晨哪,听话,去上学吧,都耽误好几天了,该跟不上班了。

    奶,学前班那点知识,我根本就不用学,不信您考考我。

    进了里屋,看见爷果真在炕上躺着。爷的身子侧躺,像一只瘦瘦的虾米。

    大孙子来了,咳咳……爷的眼皮费力地卷起来,裸露出两颗无神悲凉的眼珠儿。又探出一条枯手臂,朝着陈晨摸过来。

    孙子,爷知道你为啥不上学。

    不是天天跟着你找我爸没空上学么。

    你是怕同学笑话你,是不?咳咳……

    奶,赶紧给我爷整杯水来。

    爷说得对不?

    谁敢笑话我,我灭了谁!

    陈晨记得,他还对爷龇了龇大牙。尽管嘴上不承认,爷的话说对了。爸爸不回来,他还有啥脸面去上学呢。云老师没有嘲笑他,可是云老师温暖的手掌,又代表什么呢?那只手掌在暗示他,云老师已经知道了他家里发生的事,所以,她很同情他。

    云老师的手掌给他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压抑。

    爸爸——爸爸——你在哪啊——为啥我和爷爷找不到你呢?

    蜘蛛精——你把爸爸弄到哪儿去了!

    陈晨一拍脑门,猛然想起来,爸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在城里,真的和陈浩妈住在盘丝洞里?

    见飘红的注意力全在电脑的屏幕上,陈晨做了一个手势,黄毛乖乖地蹭过来。一高一矮悄悄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陈晨才知道他是没有明确的目的的。相反,他对自己的假设提出出质疑:陈浩妈真的是蜘蛛精?真的有盘丝洞么?盘丝洞又在哪呢?

    他把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像球一样抛掷给黄毛。黄毛又表现出很自责的样子,将一条无助的尾巴紧紧地夹进裆里。

    黄毛,你帮我拿个主意吧,咱们该往哪个方向走?陈晨往后撤了几步,随在黄毛的身后。

    没有了退路的黄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往学校的方向走?时间不对,还有陈晨也没背着书包。往奶奶家的方向走?看陈晨的意思也不像。黄毛感觉好为难,就在原地打转转。

    陈浩和皮皮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内。看见陈浩,陈晨才明白,原来陈浩也没去上学,起码今天没去。陈浩的肩上扛着一根金箍棒,看得出来,这根金箍棒是崭新的,不是那天他们决斗时的那根。陈浩扛着金箍棒还带着皮皮去干啥呢?陈晨的小脑瓜飞速地旋转起来。蜘蛛精,没错,那天陈浩先说爸爸是蜘蛛精的。他不会以为自个儿是孙悟空吧,扛着金箍棒去打蜘蛛精?

    他知道爸爸他们在哪了么?

    走,黄毛。陈晨一声令下,朝着陈浩和皮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