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雪
作者:霍君(火堆儿)      更新:2016-01-17 12:19      字数:2124
    陈建松的转机从冬天的第一场雪开始。

    培养飘红的打牌兴趣,是为这场雪铺垫的一个开始。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是为着这场雪而来。

    包括陈浩,也是这场雪的一个铺垫。

    第一次,陈浩说,滚,你们不要到我家来。

    他不恼,也不滚,嘿嘿地笑,看来还得交点进门费呗。

    第二次,陈浩又说,哼,你们陈晨总跟我过不去。声音却是没有了第一的

    强硬。

    得,到家我打他一顿还不行么?又捏出纸币来安抚陈浩的情绪。

    这个铺垫和飘红的那个铺垫是同步进行的。这个铺垫,因为飘红的在场一

    点也不显得张扬,一点也不被人过度关注。尽管这个铺垫,飘红不是特别愿意,从她喜怒形于色的脸上会流露出不满意来。毕竟只是哄孩子的几个小钱,毕竟这几个小钱对她家而言可有可无,毕竟她的男人会无视了她的不愿意。后一个毕竟才是最重要的,所以飘红只得听之任之。随着铺垫的深入,飘红被挤下牌桌子的时间越来越长。陈浩也是聪明的,他非常会审时度势。只要飘红不在,一切都好办了,他会主动到陈建松的牌桌上去拿钱,且面值一点一点增大。

    “您还真不客气。”或者,“您手下留情嘿。”

    陈建松会说。但他并不阻拦,他的不阻拦就是许可,就是默认,就是纵容。

    陈浩拿他的钱花,陈建松心里是很享受的。他看到了铺垫的成果。因为他发现,飞燕并没有制止陈浩的行为。她什么都不说,不反对陈浩,不支持陈浩,亦不对陈建松做出任何情绪上的表达。也没有再发生“无意中”碰陈建松腿的事件。

    只要她不制止陈浩就好了。不制止本身所传达的信息是深刻的。

    飘红把陈建松“带坏”了。陈建松打麻将上瘾了。再无他。

    他没有臊裤裆的明目张胆,一切都操作得隐晦,有条不紊。

    他是她的叔公,怎么能胡来呢?

    雪懂得他的经营,懂得他的心思。该来时,便来了。

    路滑,要不就别回来了。飞燕在电话里对陈向东说。

    没事儿,我慢慢开。电话那头的语气很坚定。

    不管多晚,不管天上下着什么,只要不下刀子,陈向东一定要开着他的摩托车回家的。夜晚的家没有他,是不安全的。他有责任有义务有权利,让自己成为安定家的那颗砝码。所以,他风雨无阻。为了保证他的风雨无阻,摩托车油箱里的油总是处在饱胀状态,摩托车的各项机能总是处在良好状态。

    漂亮女人飞燕是他一个人的老婆,现在是,将来是,永远都是。飞燕不是喜欢热闹么,那就让她无拘无束热闹个够。想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折着跟头热闹打着把势热闹都行。一个把自己置身在热闹之中的人,是没有私有空间的。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众目睽睽就是一盏无影灯。表面上是他在纵容自己的女人,实则是他把自己的女人丢到一个公众的视线里。

    夜晚,他会收回自己的女人。独享。因此,他没有不回去的理由。不就是几片雪花么?

    嘿嘿。他不知道另一个男人在心里冷笑了。

    我开车去接他吧。向东打工的饭店在哪儿?

    别走瞎了,我跟您去吧。飞燕将手里的牌让给张石头,又指了指床上小脸儿睡得红扑扑的陈浩,大伙给我瞅着点孩子,等我们回来再走啊。

    雪片的舞姿,合拢成一个魅的通道。白色的小货车兴奋而又谨慎地在魅的通道里穿行。

    驾驶座上的男人,副驾驶座上的女人都不说话。他们的注意力好像都在车灯照亮的那一畦雪花上。不知哪个巧手农夫种下的,多么绵长多么蓬勃的一畦生命。

    蓬勃,是让人激动的一个词汇。蓬勃,是让人跃跃欲试的一个词汇。尤其身临蓬勃的现场。它,却原来是一把薪柴呢,人体内某种安静渐渐升温,沸腾。

    冷么?沸腾的男人说。

    冷。沸腾的女人说。

    要不坐到我前边来,暖和暖和?

    恩。

    女人就动起来,把自己丰盈的身子搬到男人的前边。男人岔开两条腿,把女人的身子尽量拢进来。

    暖和点了么?

    赶紧换个好车,暖风不管用呢。

    这不是有比暖风管用的么?

    男人将车子缓缓停在离城还有三分之一路程的路边,敞开外套,把女人彻底包进去。这回不冷了吧?

    不冷了。

    要不要谢谢我?

    咋谢呢?

    女人转过头,沸腾的气息香喷喷地喷在男人脸上。

    就这样谢。男人的唇突然在女人的唇上啄了一口。

    你欺负我——女人两颗漂亮眼睛里忽悠就泪光点点了。

    你可心疼死我了,咋会欺负你呢。男人拿了唇吸吮女人眼里的泪花花。

    以后你得保证对我好。

    恩恩恩……男人的喉管里呜咽着,滚烫的唇一路下滑……

    车窗外的雪花感觉到了车里的温暖,纷纷退避绕行。

    陈建松不想睡去。这个夜晚。

    飘红和陈晨沉在各自的梦里。一大一小母子两个,把睡眠睡成两枚熟透了的果子。一触碰,就要从枝头脱落下来。屋子里,暖气充足,黄毛把身子蜷在从超市买来的小房子里,惺忪着睡态打量了打量陈建松,又合上眼睡去了。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

    他无法让自己融入到屋子的安恬气氛中。转身,来到院子里。把自己身和心浸在依旧飘洒着的雪花里。

    哭了。怎么又哭了呢,不是已经哭过了么?

    她说,你哭了。他说,谢谢你。她说,为啥哭呢。他说,谢谢你。

    谢谢你——他该感谢她。结婚八年多,他从来不知道女人还可以这样让男人幸福。是啊,幸福。感谢幸福,感谢给他幸福的女人。

    只是,这幸福来得太晚了。是命运的安排么?先给了他一个飘红,让他误以为幸福就是平平淡淡的,幸福就是波澜不惊。命运真是太坏了,就他妈是一个流氓,是一个痞子。它给了你生活的平静,你就得接受它给你的另一份平庸。如今,它给了你品尝了幸福的机会,但是,你需要付出勇气,需要付出智慧,甚至需要付出生活的安宁。

    他明白自己再次流泪的原因了。

    仰起脸。一片两片三片四片的雪花融化在温热的液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