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無所皈依
作者︰蔡白玉      更新︰2017-06-18 11:33      字數︰3262
海平日報的副刊《海平企業家》經過半年多時間的籌備,正式出版發行,我順利通過了層層考核進了這個雜志社。工作任務就是采訪海平市一些企業家,當然也會順便洽談一些贊助和廣告費的事。名義上是記者,其實是變個花樣拿廣告而已。但有《海平日報》這塊招牌,工作開展得很順利。轉眼之間,一年時間過去了,向明還是沒有任何消息,我把他的東西翻了個遍,還有他的網站,試圖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可是還是一無所獲。
隱隱若若有一種預感,宋鵬程有可能知道向明的行蹤。因為他明明知道我跟向明的關系,可是我每次提到他時,宋鵬程立即就轉移話題。可是正如英志所說的,如果向明想跟我聯系,自然有辦法找到我,不聯系只有一個可能,他不想跟我聯系。等待吧,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轉眼到了2003的春天,在2003年初夏之交的季節里,有一種叫做非典的病毒在全國肆意橫行。
“沒想到這病這麼可怕。”宋鵬程的愛人五年前因病去世了,留下一個十歲的孩子。我很敬重他的為人和對事業的執著 ,也知道他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剛開始到雜志社的時候因為業務不熟,前面三個月的廣告任務都沒有完成,眼看著就有被解聘的危險,是他找了幾個企業家朋友幫我渡過了難關。
“你要不要把孩子送回鄉下去?”我翻著手里的書稿,這兩年的時間里,我把每天的生活和對向明的思念用文字和畫筆記錄了下來。春節的時候英志拿走了我的部分筆記,按他的說法是被感動得涕淚四流,所以他建議我把書稿拿出去正式出版,上個星期他幫我約了海平出版社的一個副主編,說是今天見面來談出版的事。沒想到他前兩天感冒了,還以為去醫院拿點藥就可以回來,卻被隔離在醫院了。
“在路上也不一定安全,現在學校停課了,到處停產停業,我也落得清閑幾天,好好在家陪陪他,這些年欠孩子的太多了。”宋鵬程駕著車載著我穿行在空曠無人的市區街道上,“你怎麼調去報社那邊了?副刊雖然辛苦些,但收入高啊,跟我們圈子里這些朋友在一起,吃喝玩樂中就把工作完成了,多好啊。”
“我喜歡。”
宋鵬程看了我一眼,“還放不下啊,你可別跑向明以前那條線,太危險了。我現在剛進去,還沒分組呢,跟著他們跑。”
“這是非常時期,自己注意安全,傳染上了可不是開玩笑的。你們有沒有內幕消息,究竟死了多少人了?”
“現在控制得很嚴,國家在這方面還是行動非常迅速的,別太擔心了,平時多注意點就行。生死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的,听天由命吧。”
“也是,以前我也不信命,現在真信了。我媳婦就是命不好,前些年我們剛來海平,一切都從零開始,天天累死累活,後來生活好了一些,她卻生病了,要是能治好,傾家蕩產我願意。”
听說宋鵬程的媳婦得的是尿毒癥晚期,換了一次腎也沒能把病治好,“人與人之間的緣份也一樣,我們還是通過向明才認識的,現在他倒是杳無音信了。”
宋鵬程我一眼,“如果他一直不回來,你就一直等下去吧?還要等多久?”
“其實也並不是完全為了等他,只是不知道離開了海平,我能到哪里去?安寧?”我搖了搖頭,“我真的回不去了。”
“英志對你那麼好,現在你們倆都是單身,你主沒考慮過跟他往前走一步?”
“怎麼可能,我一直把他當朋友。他心里應該還是想著小薇的吧?”
“那他們也分手了,分手了就得接受現實。”
“所以我也要等到向明親口告訴我,他不要我了,我就死心。”
“我看你就是死心眼。”宋鵬程笑了笑,“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惜取眼前人。”
我搖了搖頭,“朋友永遠是朋友,愛人就是愛人。英志那麼好,他一定能找到更般配的人。”
宋鵬程嘆了口氣。
手機鈴聲響了,是英志打來的,問我們到了哪里。出版社的人已經到了。
我把書稿捧在手里,那一張張紙上,是我兩年來的所有血和淚,痛苦和歡笑,思念和折磨,兩年時間里,每天每天我都活在絕望和希望中,一天一天,生不如死。車窗外,初夏的天氣陽光明媚,風和日麗,如果不是到處彌漫著的消毒水的氣味,誰也不可能想到這美好的天氣里竟然隱藏著那麼多的危險。在這樣的日子里,向明,你在哪里?
“準備給書取個什麼名字?”
“你若安好,便是楮天。”
宋鵬程偏過頭來看我一眼,“什麼?”
“書名。只要他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可真偉大。”宋鵬程嘲諷,“你在這里要死要活,他不定早就把別的溫香軟玉抱在懷中了。男人可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堅強,一年半載差不多,兩年三年的他不要女人,不可能。”
我看了宋鵬程一眼,“宋總,你剛才還是情深義重的好男人呢?老實交待,這些年找了多少個女人?”
“找女人不妨礙我對孩子他媽的感情,男人就是男人,做不了清教徒。”
我突然笑了笑,“那英志呢,他有沒有找?”
宋鵬程呵呵一笑,“路小露,你真是個人才,這種事你自己去問他,別問我。”
“你們就愛這麼自己打自己的臉。”
“我自己挖坑把我自己埋了。”
我們說笑著,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醫院。醫院里戒備森嚴,每個進來的人都要經過嚴格的身體檢查和消毒過程。
英志在住院部門口迎著我們,他臉上戴了個厚厚的口罩,只露出兩只眼楮在外面︰“你們出來也不戴口罩?等會我幫你們拿兩個,听說商店里的口罩都搶光了。”
“豈止是口罩搶光了,只是跟消毒的稍微沾點邊的都搶光了,什麼板藍根啊,醋啊,消毒水啊……”我們跟著英志朝病房走來,“我這一天到晚到處跑,如果真傳染上,也早就躺醫院來了。”
宋鵬程樂,“就是,這麼弱不禁風的姑娘都不怕,我就更不怕了。英志,你也把口罩摘下來,說話不方便。”
“我還是防著點好,這醫院病菌泛濫,一不小心傳染上了,那可不合算。你看我這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也沒人來看我一眼,要是真死了,多冤啦。”
“我們不是來看你了?”
英志把我們讓進病房,病房里,海平出版社的柳副主編站起身來。黑色金絲眼鏡後的他一幅儒雅的知識分子形象。
“這手也別握了,都坐吧。”英志給我們倒了水,“稿子全部帶來了沒有?柳老師對你這稿子非常感興趣,所以冒著生命危險到醫院來了。”
“英總監開玩笑了。”柳副主編笑,“我們一個做編輯的,能做幾本好書出來也很有成就感。”
我把整理齊全的稿子遞給柳副主編。他翻了翻稿子說︰“英總監給我的那些我都仔細看過了,出版肯定不成問題,現在都放假,一等上班我就報選題。咱們說起來也算是同行,路記者對書有什麼要求可以直接跟我說。”
“我只有個小小的要求,不用真名出版,也不想做作者介紹。”
“不用真名肯定沒問題,你不是有筆名嗎?”
“我想換個新的筆名。”
“這個沒問題,只是作者介紹為什麼不用?你本來在海平文化圈子里就小有名氣了,這也是一個宣傳自己的機會。”
我搖了搖頭。
宋鵬程不解地看著我,“小露,這可是你出名的機會,說不定向主任能看到這本書。”
我堅決地搖了搖頭,如果向明真的不想見我,我又何必依依不舍,兩年了,也該是我放下的時候了。去年年底回家的時候,媽媽托人幫我卜了一卦。卦言︰尋人莫強求,強求都是禍,人在天涯處,福禍有緣由。
英志突然說他想去北京,任遠航又來邀請他了,問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去。
我不想離開海平。
從醫院出來,我和宋鵬程把柳副主編送回家。
“英志怎麼突然說要去北京,是不是又跟小薇和好了?”
“不知道,要不你跟他一起去吧。都兩年了你還不死心啊?難道還想學薛仁貴那婆娘,苦守寒窯十八載?他要是想回來,或者想著你,能一點音信都沒有?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女人的青春年華可經不起歲月的折騰。”
心頭一痛,我相信向明會回來的,如果離開了海平,也許這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他了,我不甘心。
“你就沒有想過跟英志在一起嗎?他對你那麼好。”
“我和英志是朋友,在我心里,他就象我的家人一樣。”
“你就是在找借口,一個男人對你這麼好,你以為純粹是友情嗎?不要自欺欺人了。”
“我配不上他,我結過婚有孩子,我還比他三歲。”
“這些是理由嗎?如果他都不在乎呢?你會答應他嗎?”
“我不愛他!”我脫口而出。
宋鵬程看了我一眼,沒有再往下說。
向明,為什麼?!多少個夜晚,我祈求上蒼給我一點你的消息,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只要知道你還好好活著,只要你活著就好,不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消失,這太殘忍了!
抬起頭來看了看窗外那片蔚藍色的天空,海那邊是什麼,山那邊是什麼?小時候常常想知道的問題,到現在也沒找到答案。沒有向明的海平,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可是離開海平我又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