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北京之旅
作者:蔡白玉      更新:2017-06-18 10:08      字数:6219
小时候在书本上看到的北京,那时候以为天安门就是北京。后来在电视上看到的北京,以为北京是一座古老的城市,而此时我眼前的北京,却有那么大那么宽,远远超出了我的想像。王府井商业街的繁华热闹,西单的车水马龙,秀水街的外国人……几大服装批发市场更是看得我眼花缭乱,转得头晕目眩。
“这衣服还不错。”我和小薇在东单百货商场里转悠,小薇想买件衣服。麦大龙说这三天已经转得差不多了,他今天在酒店里休息一下,明天带我们去故宫和天安门转一圈,后天就回海平。
我看了一眼牌子和标签,是一个在国际上有些知名度的品牌,标价三千二百八,是今年刚上市的最新款,算是物有所值。
“服务员,这衣服能试一下吗?”小薇连问了两遍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员,服务员没有任何反映,用一个冷冷的背脊骨对着我们。
小薇走过去扒了服务员一下,“我想试一下那件衣服。”
服务员瞪着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小薇几眼,嘴巴一撇,眼珠子往上一抬:“买得起再试。”
小薇脸一红,“你什么意思?”
“我们这里的衣服不让试,试坏了谁买?最便宜的都好几千。”
“那不试我怎么知道能不能穿?”
“穿不了。”
这什么态度,我和小薇都有点懵。
小薇生气了,坚持着,“你给我拿个合适的尺码不就行了?”
“试了能穿就必须买。”
太过份了!我一把将衣服从模特身上拽下来,往小薇身上一甩,“拿去试,你看上了哪件我给你拿。”
“你?”服务员瞪着我,“这么贵的衣服,你……听不懂人话啊。”
“我看是你不会说人话!”
她的眼珠子在我身上滚动着,嘴撇得更厉害了,“乡下人买得起吗?这是大商场,你们可以到动物园批发市场去看看,那里有合适你们的衣服。”
“你妈啦个B,找死呢!”我一巴掌拍在柜台上,玻璃柜台晃了几晃,服务员愣怔的一瞬间,我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今天你不给姑奶奶个说法咱们没完。”
“你……什么人啦,放开我,我叫人了啊。”
“你叫啊,今天杀了你我就一命抵一命。”
小薇忙从试衣间里跑出来,把我的手掰开,“小露,别这样,咱们不买了,走吧。”
“不行,凭什么?我们是来买东西不是来买气受的。”
“你……乡巴佬,敢到北京来耍横了,你等着……”服务员指着我的鼻子哆嗦着,拿起了了收款台上的电话,一些逛商场的人围了过来。
我搓了搓手掌,我拿起衣服冲服务员砸了过去,“我让你看不起外地人,你狗眼看人低,门缝里瞧人你还有礼了,今天你要不给我朋友赔礼道嫌,咱们就没完。”
“你这疯子。”服务员放下电话想来抓我。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倒在柜台上,“你再动一下我就砸碎你的脑袋。”
“小露,快放开,要出事的。”小薇在一边着急地冲我使眼色,摇头,“我不买了行吗?”
我一掌将服务员推了出去,“你再动手试试。”
服务员憋红了脸惊恐万分的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是你太瞧不起人了,外地人怎么啦,乡下人怎么啦,偷了你的抢了你的,你比我们高贵吗有本事吗?”
“我们店子有规定,买不起不让试。”
“你有火眼金睛啊,就认为我们买不起,什么玩意啊。把你们经理叫来,今天这事没有个说法不行。”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叫就叫,谁怕谁,我还要叫警察呢。”
“快点叫吧,等着呢。”我一抬腿坐在柜台上,“赶紧去!”
周围的人在问小薇发生了什么事。
小薇委屈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人群中就有人说话了,“人家试一下就把你衣服试坏了?谁买个衣服还不试一下啊,不能这么欺负外地人。”
“你们就狗眼看人低,势利眼。外地人怎么了,不都是中国人吗?瞧不起外地人啊。”
“人家来趟北京不容易,态度好一点,拿出咱北京人的胸怀来。”
……
一个经理模样的人急匆匆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小薇,你跟她们领导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小薇把经过一说,经理看了看我们,脸一黑:“我们这衣服就不让试,有的人试了不买,咱们这是品牌衣服,一般的人买不起。”
“我们也是做衣……”小薇刚要说出我们的身份,我忙拦住了她。
“你是经理啊。那咱们就说说理啊。按常理来说,到哪个店买衣服都可以试穿,如果不让试或者只是样品不卖,那也请在醒目的位置有相应的告示,这样也省去了服务员解释的麻烦,现在是你们既不是不卖的样品,又没有醒目的标识,我们问询的过程中,服务员以不恰当的言语污辱人,必须道歉!”
围观的人又开始起哄,“不卖衣服你开什么店?摆博物馆去算了。”
“不是……你看我们这里的衣服最低的都是好几千,上万的……我们是国际品牌,没法试。”经理急了。
“那你就是瞧不起人家,觉得人家买不起。”
“他妈的,你狗眼看人低,祟洋媚外。”
“还在狡辩,快给人家道嫌吧。”
……
“这不是海平电视台那个主持人吗?”有人认出了小薇,“我看过她主持的节目……”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小薇紧张地看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经理看着小薇,“你真是电视台的主持人?”
我悄悄地抓住小薇的手,让她保持镇定。
“刚才这位先生肯定认错了,你说人家主持人哪会跟我这种粗鲁的人在一起?这是我妹妹,刚从国外回来,可能跟你们说的那个主持人长得有点像,有点像而已,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那这衣服……”服务员举着衣服,“你刚才……”
我眼睛一瞪,“我试了吗,想抢劫啊?银行的门开着呢,你怎么不去那抢去?”
服务员恨恨地瞪着我,委屈地看着经理。
“咱们走,上友谊商店看看去,这种小店子,以后不要来了。”我挽着小薇的胳膊趾高气扬、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商场,撇下一群大眼瞪小眼的人。一到大街上,撒开了腿丫子跑了两站地才敢停下来。
“你跑什么呀?”小薇气喘吁吁地追上我,“你这满嘴跑火车的,都在瞎说什么?一会成了你妹妹,一会国外回来的……有人认出我来不好啊,说不定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在这种地方就别顾着你那知名度了,一个主持人买件衣服被一个破服务员瞧扁了还有面子啊。”
“小露,其实也没必要跟他们计较,咱不搭理她不就行了。”
“我最恨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人,外地人怎么啦,乡下人怎么了?他们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就是投娘胎的时候撞上了狗屎运而已。”
“那也是人家比我们命好啊。”
“改不了命,咱还不能自己努力努力改一下运啊,小薇,咱们一定要努力,不要让别人瞧不起。”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一起加油!”小薇拿着我的手看了看,“没有伤着吧?”
“没事,我小时候练过铁砂掌。”
“真的假的?那以后打架我找你啊。”
我把手掌往小薇面前一伸,笑,“你信吗?看咱这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
“不信,但你刚才那一巴掌真挺吓人的。我都担心那玻璃柜子被打碎了,真没练过?”
“以前有人教过我几招擒拿格斗,防身用的。”
“谁?”
“很早以前的事了,他是退伍回来的,在部队当过侦察兵,有点功夫。”
“那你以后也教教我。”
“你这体质不行,我从小就在农村里长大,又爱闹腾,他教我的时候还说我反映特别快,那时候要是好好练练,说不定还能练出个江湖高手呢。”我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小时候听父亲说,我曾经通过我们省体操队的招生考试。据说当时招生的老师看我反映特别快,人家还没挨着我的身子呢, 我已经像泥锹一下滑走了。后来因为父母不想让我受那个苦,特别是听说练过体操的女孩子长不高,以后也不能生孩子,他们就死活都不让我去了。我是外表看上去很文静,骨子里挺闹腾的人。小时候我们家后院那些十几米高的光溜溜的大竹子,我常跟男孩子们比谁爬得高谁爬得快,一直爬到不能承受我们身体重量的竹子尖上,抓着那竹子的尖顶用抛物线的方式把我从半空中抛下来,跌到地上打几个滚,拍打几下身上的灰尘又重复一次,我从小就乐此不疲的喜欢这种男孩子的游戏。
夏天晚上跟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捉迷藏,我们在屋檐瓦壁间挪腾跳跃,比谁的胆子大,谁跳得更高更宽,跑得更快更远。有时候被小伙伴们追得急了,连滚带爬地不管前面是悬崖峭壁还是山沟丛林,先逃脱了再说。爬山越岭的时候更是窜得比猴子还快,有一次我和哥哥去山上摘野果,不小心被树上的马蜂窝虬了。我哥吓得哇哇大哭,我拿着树枝把马蜂窝捅了个底朝天,当我顶着一头红包一声不吭跑回家时,把我妈气得又是啪啪几巴掌打在我屁股上,我这才哇哇大哭起来。
读中学之前,我爸一直不准我穿裙子,说我性格象个男孩子,不懂一点女孩子的规矩,有一次,我跟学校里的几个男同学打架,那勇猛的架式后来很多年还在我们学校里流传。有句俗话说得好: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我大概就是属于那种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人。读小学的时候同学家长经常找我妈告状,气得我妈常说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嫁出去,随着年岁增长,我变得越来越安静,长成了一个外表文静、端庄贤淑的小姑娘,我妈这才放下心来。
高中毕业回到家后,一天到晚闲在家里没事做,这个时候认识了黎平辉,他天天往我们家跑,把他在部队里学的那些东擒拿格斗的东西都教给了我,虽然我练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我记性好,现在还能把一整套的擒拿拳打出来。我想这也是我后来为什么会喜欢席平的原因之一,因为他跟黎平辉有很多相似的人生经历,而我想在席平身上找到曾经黎平辉带给我的所有美好的记忆,可他们必竟不是同一个人。
“尽吹牛皮。”小薇笑着叹了口气,“小露,刚开始跟你接触的时候,觉得你很文静,但特有主见,不怎么爱说话,慢慢地发现你也很能说,说话还特别逗,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你跟我一起来北京吧。”
“电视台那么好的工作你为什么辞了?”本来我是想问她跟麦大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又怕问得太冒失,“向明说我们厂不会有太大的发展前景。”
“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小薇嘲笑,“我就是借这个机会来北京而已。”
“你在北京找到工作了?”
“没有啊,先到你们厂在北京的办事处工作,过来了再慢慢想办法。”
“你这是曲线救国啊。”我终于明白了严小薇的用心,看来她跟麦大龙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只是不知道英志怎么想的,我又想起向明的那句话,“不要把男人当傻子,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和小薇找了个小饭店吃了点中饭,“晚上让麦大龙请我们吃好的,向明也在北京,约了晚上一起吃饭。”
“他什么时候来的?”
“不太清楚,应该是他姐在北京的什么项目要找关系,他过来找人帮忙。”严小薇看着我**地一笑。
我看着她的眼睛,“是不是那天晚上我喝醉了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吧,我也记不清楚了。”小薇坏笑,“哎呀,小露,你就跟他交往试试看呗,同是天涯沦落人,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不是说他老婆最近又想回国来,准备跟他复婚吗?”元旦的时候向明他妈来了海平,说他前妻离完婚又后悔了,正闹着要跟他复婚。
“那是不可能的事,向明的性格你还不清楚,他认准的人和事绝不会轻易放弃。现在他就等你的消息了。”
我哈哈一笑,“这感觉好象有人在医院的抢救室门外等着人家咽气,盼着人家早点死,然后替补上去,怎么着都有点不道德。”
“哎哟,妈呀,你太逗了路小露。你这脑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啊,真服了你。” 哈哈哈……小薇笑得喘不过气来,“这比喻太形象生动了。”
“我不想见他。”
“刚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侠女,怎么会害怕一个喜欢你的人呢?”
“他喜欢我什么?他条件那么好,听说他父母以前都是当官的,他自己又那么有能力,你看你和英志给他介绍的都是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我一个结过婚又有孩子的人,哪配得上他?”
“那他就是喜欢你啊,也正因为他条件好,你更应该好好把握住机会,不正好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嘛。”
“我不要,我不要在一个男人眼里活得那么卑微,爱情可以随心所欲,婚姻是要门当户对的。”
“都没开始谈恋爱你就想着结婚的事了?”
“不结婚我谈什么恋爱啊。”
“哇,你还这么传统,谈个恋爱怎么啦,不合适再分啊。”
“我……不要,那得多难受啊。”
“那你不谈不是连机会都没有?”严小薇笑了一下,“不过也许你说的是对的,爱一个人不就是想跟他终身斯守……你是天你是地你是今生的惟一……”小薇哼了两句,脸色突然暗淡了下来,埋着头不做声了。
向明没有过来一起吃晚饭,跟他在北京的几个同学聚会去了,我觉得他是一个不会把身边的女人太放在心上的男人,永远都是他的事业和朋友在第一位。
吃完晚饭后我先回酒店睡了,明天大清早的飞机。半夜的时候我被走廊外面的说话声吵醒过来,是向明跟严小薇在说话。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再过半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我飞也飞不到机场去。我疑惑小薇他们怎么没叫我起床,屋里的电视机却开着,洗手间里有人,我叫了一声小薇,向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们已经走了,你也快点起来吧。”
“他们怎么不叫我,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俩临时想去北戴河玩了,让我留下来陪你。”
我苦笑了一下,“机票都退了?”
“退了。昨天不好意思,本来说过来一起晚饭的,同学们临时说要聚一下,实在推不掉只好去了,今天补偿,想去哪里玩,听你指挥。”
“你先出去,我起床了再说。”
“你起你的床,我看我的电视,怎么啦?”
“向老师,男女有别,麻烦您先出去一下。”
“你是女的吗?”向明一笑,“昨天的事严小薇已经告诉我了,真没看出来你那么厉害。”
“士可杀不辱!”
“是不是你太敏感了?严小薇怎么没象一样反应这么激烈。有些东西你太在意了反而不好。”
“我就讨厌那些拿别人出身说事的人,我们是外地人是乡巴佬,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服务员有什么了不起?”
“你看你看,你不也一样对人家的身份和职业有偏见。”
“她就狗眼看人低。一个人的出身没有办法改变也没有办法选择,她凭什么瞧不起人?看我们买不起就连试一下都不行了,”我愤愤不平的数落着,“北京人就了不起啊,她要出生在美国不得上天了?”这么多年了,农村出生的身份依然是我心底里的死穴,一碰我就要爆炸。
向明看着我,“原来这就是你的死穴啊,明白了。”
“明白什么?”我有点莫明其妙。
“你的自卑与自负。”向明走过来,“小露,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否认自己,也不能因为自己有点才华就觉得了不起。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懂得如何接受自己和别人的不完美和残缺,人无完人,恰当最好。”
“你这让我想起一句话,叫站着说话不腰痛。”
向明凌利的目光看着我,“在你的能力还没有达到你够得着的东西时,那东西就不是你的!”
我一咬牙脱口而出,“那你喜欢我什么?!”
向明看着我足有两分钟,突然一笑,“我喜欢你的,正是你自己最不喜欢的东西。你之蔽蒂我之甘露。”
“什么?”
“明明很单纯的一个人,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复杂,明明那么善良傻傻的女人,非要把自己伪装得那么坚强浑身张刺。小露,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让你活在一个那么坚硬的壳里。有时候看着真觉得你好辛苦。别那么要强,行吗?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哭就别含着眼泪微笑,想发火就别憋着,你没必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你,也不可能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你,没有人会在意这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别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活出你本来的样子。你太想出人头地,你想证明什么给谁看,谁要看?”
我本来的样子是什么样子?我要证明给谁看?!用什么来证明?!
光宗耀祖给父母看?因为父亲从小的重男轻女?因为从小妈妈认为女孩子只要嫁个好男人就行?因为曾经那些同事的另眼相看,冷嘲热讽?因为在黎平辉和张彰面前的自卑?我为什么会跟钟一帆结婚,是觉得他配不上我,他欠了我的!我为什么会在席平的苦苦追求下临阵退缩,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我欠了他的,我为什么来到海平,我想证明什么……我就这样从一个魔幛进入另一个魔幛,把自己包裹成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很完美的五颜六色的硬壳,谁也不知道这个硬壳里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甚至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要的是什么?!
泪水从眼眶滑落,我无声的哭泣着,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这么多年了,我不记得上次哭是什么时候,再苦再难我都默默承受着,心冷如冰。而在这一瞬间,向明正挥舞着手中的利刃,把我坚硬的壳一点点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