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永失我愛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17-06-17 10:44 字數︰5343
我找到班長,調換了上班時間。梅雲朵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都讓同事找借口沒有接。生活似乎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席平再也沒有來找過我,有時偶爾在上下班的路上踫見,遠遠地,我們會各自繞路走開。上完夜班,早晨起來打掃衛生的時候,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玻璃杯割破了手掌,去醫務室包扎了一下趕到車站時,廠里的班車已經開走了。
“要不我們走回去吧。”邵芙蓉在自來水公司找了個對象,認識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過起了未婚**的生活。
“太遠了,差不多要一個小時。”
“沒事,正好可以聊聊天,清晨空氣也好,當鍛煉身體了。”
“你準備今年結婚?”我沒有見過邵芙蓉的男朋友,听她說那男離婚還有個十歲的孩子。
“不知道,你覺得結婚有意思嗎?”
“有沒有意思大家不都一樣要結婚,這個人比成子峰好吧?”
“除了家庭條件好點,其他還不如成子峰呢。不想找兩個人在一個單位的,萬一哪天我們廠倒閉了,要是雙職工,連吃飯的錢都沒有。”
“嗯,廠里今年的效益好象比去年差了很多,這個月的工資還沒發。”
“是啊,都拖十來天了,我還等著發工資幫我媽過生日呢,我看你每個月都有稿費,不指望著工資吧。”
“稿費能有多少?還不夠一頓飯錢。”
“反正我是羨幕你佩服你,結了婚還有這個閑心,”邵芙蓉嘆息一聲,“要是這個廠子倒閉了,你說我們能干什麼?”
“不會吧,那麼大的廠,好幾千人呢。”我們一邊走一邊閑聊著。從城區到安寧鋼鐵廠除了大馬路還有一條小路可以從廠區直接穿過去,廠里很多人喜歡走這條小路上下班。半個小時後,縣百貨公司那標志性的大建築物就清晰地呈現在我們的視野里。
邵芙蓉突然說,“小露,我听說這附近有個看手相特別準的人,要不咱們看看去,反正現在還早,你們家甜甜也上幼兒園去了,晚一點回去沒關系吧?”
“這個你也信?騙人的。”
“廠里很多人都來看過,說是挺準的,就幾塊錢,去看看吧。”
“我不信也不看。”
“那你陪我去。”邵芙蓉拉著我的胳膊往旁邊的小巷子里走來。
青石板的路面在清晨的陽光下閃著黑黝黝的亮光,剛剛醒過來的小縣城靜謚而祥和,早起的人們腳步悠閑而散漫。街道兩邊陳舊的青磚瓦屋里夾雜著些紅磚水泥的現代建築,讓人有種時光交錯的混亂。
小巷子里難得見到幾個行人,邵芙蓉挨著個兒地在找著門牌號。
我嘀咕了一句,“這麼早人家都沒起床呢,看什麼手相啊。”
“不會,很多人大清早就來了,”邵芙蓉抬頭看了看,“到了到了,快過來。”
推開一扇虛掩著的大木門探頭往里一看,一個面積不大、幽靜的看上去有些年頭的破舊小院子,院子中間的葡萄架下有一張小桌子,倒也顯得清幽雅致。我們進去的時候,院子里已經來了十幾個人,大部分是中年婦女,也有兩三個男人,遠遠地站在屋檐下觀望著。幾個女人在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神神密密的樣子。輕輕的咳嗽一下都會發出很大的動靜,我似乎能听到每個人屏住了氣息的喘息聲,我和邵芙蓉惦著腳尖站在進門的屋檐下,打量著院子里的人。
“這都是來看手相的?”
邵芙蓉噓了一聲,示意我別大聲說話。
院子里十幾雙眼楮一齊轉過來看著我們,以一種蕭穆的莊嚴的表情在告訴我,不能大聲喧嘩吵鬧。我把頭往邵芙蓉身後一躲,感覺象進了神廟一樣,神密兮兮的。父親曾經告訴我,你可以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妖魔鬼怪,但不能褻瀆神靈。對中國的傳統文化,可以不懂不知道,但不要去阻止別人相信這些東西。世界上的任何事,只有你見過了或者經歷過了,你才會明白其中的真諦。父親用他幾十年的人生經歷告訴我,對待任何人任何事都要有一顆包容體諒的心。
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已經把小院都快擠滿了。邵芙蓉附在我耳邊說︰“這師傅每天早晨七點半開始工作,到十二點準時休息,據說人的手相在十二點鐘之前是最清晰的。”
我看了一下時間,還差三分鐘,只見院子北邊的房門打開了,門簾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和一聲輕輕的咳嗽,我以為會出來一個身著長衫,仙風道骨的白胡子老大爺,門簾掀起,一個長相清雅,身著淡青色對襟大褂的中年男人從屋子里走出來,他挽了挽長長的衣袖,目不斜視地朝院子中間的桌子走過來,隨後有人從屋里拿來了新沏的茶和杯子。只見那人把一個本子和一沓長紙條擺在桌面上,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然後把剩下的茶水小心地灑在腳下的地面上,這講究的一舉一動比那些每天靠在汽車站的牆角嚷著給人看相算命的瞎眼老頭們舒服多了。他剛坐下來,院子里的人立馬圍了過去,大家好象心有默契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排起了長隊。邵芙蓉忙把我拉進排隊的人群里,我看著那個被十幾個腦袋圍在中間的中年男人的臉,莫明地從心底里升起了些許敬畏,起碼這是看上去還有幾分職業操守的人。
在邵芙蓉前面排隊的六個人,看來也有一大部分象我一樣的陪客。從前面幾個人的反映來看,好象說得還有那麼點真材實料,不是純粹的江湖騙子。終于輪到邵芙蓉了,我暗自竊笑了一下,會不會看出什麼秘密來?
男左女右。師傅抓住了邵芙蓉的手。說左手是上天注定的命運,右手是後天努力的結果,一個人的命既有先天注定的,但經過自己努力也可以改變,這就是所謂的相由心生,還是第一次听人這麼詳細地講解手相的知識,我不由得來了興趣。
“你第一個孩子流產了。”邵芙蓉的手攤開在桌子上,大師抓起她的手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了又看,“造孽了,姑娘,將來你很難再要到孩子。”
無數雙眼楮聚集在邵芙蓉身上,我看到邵芙蓉的臉唰地一下變得通紅。
“姑娘,你好強好勝,聰明能干,財祿都不錯,只是子女緣薄。有些事呢不要強求,有句古話說得好︰聰明反被聰明誤。以後多做點好事善事,多積善行德吧。”
“那我……跟這個……”邵芙蓉說話都結巴了,“這個人會有結果嗎?”
“結婚沒問題,人家有孩子,不在乎你還能不能生。”
邵芙蓉的臉一下由通紅轉成慘白。
“人生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多做點善事,剛才我說了,相由心生。多做好事,命運也會轉變的。”
我拽著邵芙蓉的胳膊,看著師傅的臉,“你這人怎麼胡說八道啊,人家還沒結婚呢。”
“是我胡說還是真話,她的手上臉上都寫著呢,我只是照她手上的痕跡說了真話而已。”
邵芙蓉咧著嘴笑了笑,眼角淚花閃了閃,拍拍我的手,“小露,沒事。生不了就不生,我還懶得生呢,你也看看吧。”
“不看,我才不信這種東西呢。”我撇了一下嘴。
手相師傅並沒有因為我的不禮貌而動氣發怒,微微一笑,“手相不是迷信是科學,把你的手拿出來,我只說一句話,如果說不準,我馬上閉嘴,關門歇業。”
我看著他的臉,他自信滿滿的表情容不得我置疑他的水準和誠信。
邵芙蓉催促︰“看一下吧,信不信也就那麼幾塊錢,錢我幫你給。”
“姑娘,你試試看,看看再說嘛。”旁邊的人也跟著起哄,“看不準你再說。”
我好奇而又猶豫地伸出手擺在了桌子中間,我有一雙修長而白皙的巧手。薛詠曾經無數次拉著我的手說“象抓住一團棉絮在手里,柔軟而溫暖”。媽媽曾看著我的手,心疼的說這手將來怎麼做家務?
手相師傅盯著我的手看了好一陣,然後又看看我的臉,問了我的年齡,好一陣沒有開口,他沉思的樣子讓我心理敲起小鼓,忐忑不安起來。
他突然笑了一下,看著我的眼楮︰“你心里另外有人了。”
“啊?!”我嚇了一跳,忙說,“沒有啊。”
邵芙蓉忙接過話頭,“師傅,這你就沒看準了,你知道她老公是誰嗎?那可是咱們縣里的小名人呢,怎麼可能?”
我愣愣地傻傻地盯著眼前這張平靜自若的臉。
師傅看了看我,“要不要我繼續說下去?”
“你……繼續說吧。”我覺得自己的七魂六魄都被這個人拿住了,只好老老實實地說。
“這個男人對你很好,很痴迷,但他不會陪伴你一輩子的,一段孽緣,到此為止吧,他配不上你。姑娘,今天你可以一分錢都不給我,當我交你這個朋友了,怎麼樣?如果你看得起我這個人,只要將來的某一天還記得我今天說過的話就可以了。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也有能力,只要你想做的任何事你都能做好,不要浪費了自己的聰明才智。”
雖然知道跟席平的愛情已經走到盡頭了,但我還是有點不甘心,他不能因為我說舍不得孩子就離開我,甚至都不問我為什麼?!曾經的山盟海誓現在想來不過是一堆騙人的鬼話。我一直還抱著希望,希望他有一天能重新回到我身邊,讓我們重歸于好。就算不能相守一輩子,至少還可以做朋友。
“感情的事不要勉強,這一輩子有很多男人喜歡你,也有很多人願意幫你,這是你的命,但那個能陪你一輩子的人會在十年後出現的,到時一定要好好珍惜,跟現在這個人在一起會影響你的前途。”
“我一個工人能有什麼前途?”深深的失望漫上心頭,我應該相信這種子虛烏有的說法嗎?
“你不會在這個地方呆很長時間的。”手相師傅笑了笑,“最多不會超過三年時間,你就會離開。不要著急,凡事都有緣起緣滅,順其自然吧。記住我的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一輩子,如果你想有所成就,就不要讓太多的感情困住你。你是個很聰明,心地也很善良的人,所以有時候也會吃虧,吃虧是禍也是福,別讓一時的怨恨蒙住了雙眼。姑娘,記住,你是能成就一番事業的人,不要浪費了自己的聰明才智。”
和邵芙蓉走出那條長長的巷子很遠很遠的距離後,我才醒悟過來,舉起巴掌反復地看了又看,也沒看出個什麼端倪來。
邵芙蓉偷偷地去檢查了身體,三年前,她因為流產沒有得到好好護理落下了嚴重的後遺癥,醫生說將來懷孕非常困難。
“天做孽猶可恕,自做孽不可活。”邵芙蓉在電話里又哭又笑,“小露,將來我指望誰去?連做母親的權力都沒有了,我還算個女人嘛,你說我當初吵著鬧著要離婚,現在想來倒是成全了成子峰。”
“醫生也沒說完全沒希望,以後醫療條件好了,再想辦法。”
我不知道應該同情邵芙蓉還是鄙視她,做為一個普通老百姓,誰不希望自己有個安穩的工作,誰不想過得好一點?可是誰又可以為一個個被這樣的女人利用的男人抱不平呢?而在很多人眼里,我跟邵芙蓉是一類人,一個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女人。
李笑妍是這年八月份回安寧的,國慶節她的店子開業的時候我去了一下。躺在她的出租屋里,我們恍惚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晚上,關于理想,關于愛情。那個時候,我們倆租的房子才二十塊錢,今天租同樣的房子已經要六十塊錢了。
“小露,你有時間陪我去一趟我永輝皮革廠,我想把他們在安寧的代理權拿下來。”李笑妍倒了杯水給我,“不想走傳統的路子,跑到批發市場去進貨,賺個差價,靠蒙人騙人賺錢。我想明碼標價,薄利多銷,天天討價還價挺討厭的。”我是上午才從李笑妍那里知道什麼叫代理商這個詞。听李笑妍說,她在廣州的這幾年里,不僅上班,還天天去夜市擺攤,這樣積累了一些資本和經驗,所以才決定回來開店做生意
“我也討厭,買得再便宜也總覺得吃了虧,心里犯嘀咕。你就明碼標價吧,剛開始的時候可能難一點,慢慢就好了。去年我們進回來的那批貨就是這麼走的,走得很快,一分質量一分價。”
“這中間有個成本問題,所以必須是獨家代理才能行得通,如果在一個小縣城里大家都賣同樣的東西,形成了惡性競爭也沒法做,永輝皮革廠已經改名了,他們走的是高端品牌路線,你覺得安寧的人有這個消費能力嗎?”
“這些年有錢的人越來越多,五百塊錢左右的東西應該沒大問題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現在做的是廣州的兩家,有點遠,貨品更新比較慢,永輝皮革廠那邊我打听過,代理機制有點嚴苛,我想再去談談。”
“什麼條件?”。
“保證金和銷售任務,你後來跟張彰沒有聯系了吧。”
“怎麼聯系?早就忘倒爪哇國去了。”我搖了搖頭,“他還在那個廠里嗎?”
“不知道,要不我們去看看,他們廠里的人應該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找他干什麼?”我翻身爬起來,“不會是你以前喜歡過他吧。”
“沒有,他爸以前不是廠長嗎?看看能不能找找關系打通渠道唄。”李笑妍笑了笑,“那時候你要是留在省城,現在會怎麼樣,想過沒有?”
我搖了搖頭,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那個時候沒有跟周衛國出去打工,那麼我和他肯定早就分手了, 我也可能早就跟別人結了婚生了孩子,或者象你一樣找了個還不錯的工作單位,這樣的生活會很安穩很踏實。”
“你最開始的時候不就是想自己做生意嗎?”
“嗯,這些年我一直在找機會,現在總算如願以償了。小露,你也不要再折騰了,什麼愛情理想,那都是青春年少時的夢,我們馬上就三十歲了。”
不想再折騰了,活著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生兒育女,磕磕踫踫終老一生。
席平結婚了,在我們分手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他相親談戀愛結婚,一氣呵成。我記得那一天我剛從家里出來走到班車站,看到席平拉著一個女孩子飛奔而來,上了車之後我趕緊走到最後排的座位上去,可是他偏偏就要坐在我前面,他們當著我的恩愛,說著各種甜言蜜語。當時我真恨不得自己從車上跳下去,一死了之。可是我只能當做沒看見,當做自己耳朵聾了,眼楮瞎了,得健忘癥了……如果偶然的一、兩次踫見是巧合,後來當他無數次有意無意地帶著他漂亮的女朋友在某個地方與我偶遇時,當他牽著她的手摟著她的腰向我炫耀著他們的恩愛和親密時,我的心就從最初的傷痛,憤怒到麻木到熟視無睹。明明知道我會難過,為什麼要這麼羞辱我,刺激我?!
當遠處傳來的喜慶的鞭炮里炸響的時候,絕望的淚水一次又一次從眼眶里涌出來。窗外,星光燦爛的天空下是萬家燈火,在這一年的時間里,為他,我寫過很多很多的文章,卻從來沒有發表過,我想用文字把他永遠留在記憶里,那些美好而溫暖的話語,我害怕隨著歲月的老去慢慢忘記。我的畫板上,他是永遠的主人公,那俊朗的臉,挺拔的身姿,陽光燦爛的笑容……“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席平,永別了!從此天涯孤旅,狹路相逢亦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