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愛如罌栗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17-06-16 19:24 字數︰4191
路鐵柱還是象以前一樣不怎麼講話,這讓我懷疑他的生意是怎麼做起來的。他送了兩盒磁帶給我,可是他根本沒問過我喜不喜歡音樂或有沒有錄音機。吃完飯後他就坐車走了,到了招待所之後我才知道他已經幫我付了兩天的房錢,這讓我心里很不安。梅雲朵說,一盒磁帶大概就能賺兩三塊錢,這招待所住一個晚上他得賣多少盒磁帶才能賺回來。
我們準備第二天去看李笑妍,她那單位離廣州市還要坐兩個小時的長途車,這兩天又坐車又逛市場,吃完飯回來上了床倒頭就睡。
早晨八點多鐘坐車,一路顛顛簸簸來到李笑妍所在的那個工廠時,已經快中午了,李笑妍專門請了假到車站來接我們,跟以前相比,她反而黑了瘦了。她男朋友在廣州市內上班,一個月也難得來看她一次,我記得他們從認識到現在都快五年了。中午在她們單位附近的小飯館吃了飯,然後帶我們到她們廠里轉了轉,話沒怎麼說就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了,我們還得趕五點鐘的最後一趟班車回招待所。
雖然工作好,待遇也不錯,但我覺得李笑妍並不快樂,跟我印象中那個心直口快的女孩相去甚遠。
班車來了,李笑妍把我們送上車買好車票,直到我們走出去很遠很遠,我看到她轉身離去。
“李笑妍好象變了很多,以前她多開朗啊。”
“想家想的吧,你想想,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孤孤單單在外面,男朋友又隔那麼遠,她能高興得起來嗎?二十五歲了還沒結婚,我們孩子都多大了。”梅雲朵笑了笑,“她那個時候在我們廠里那幫女孩子中間,條件算很不錯的,她那個時候要是不出來,她哥應該會給她調個好單位,她哥現在城關鎮的副鎮長。”
李笑妍剛才跟我提起張彰,說張彰前陣子到他們廠去考察過,好象混得很不錯,但是他已經認不出李笑妍了。
席平突然說,“這幾年,很多人都出來打工了。其實到外面來多長點見識也好,一輩子呆在那個地方也沒什麼意思。”
從剛參加工作那一年開始,就不停地有人跟我說在外面打工有多好,前途多麼光明,工資待遇有多好,怎麼個見多識廣……但我還是沒有那樣的勇氣,以前只有在老家混不下去了的才會選擇背井離鄉外出討生活。我現在有這麼好的工作單位,還有家和孩子,我不想折騰。
“平哥,有那麼好的工作單位你就知足吧,看看李笑妍的樣子,看看我,再看看我師傅,你就知道誰的日子過得輕松……”
“其實別人看到的都是表象,”我笑了笑,“誰活得容易啊。”我打斷梅雲朵的話,“一會下了車我們逛一下夜市,明天我想去新華書店看看,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不去,”梅雲朵毫不遲疑地說,“一看到書我就頭昏眼花。”
“那你準備去哪?”
“我想去逛公園,去逛大商場,他們說有很多好吃的地方,我都想去嘗嘗。”
我回頭過了席平一眼,他一上車就躲到後面的角落里去了,閉著眼在打瞌睡,“那讓席平陪我去,咱們約個地方見面,行嗎?”
“你不陪我去逛鞋城?剛才听李笑妍那麼一說,我也想順便做點鞋生意,反正跟衣服可以一起賣。要是明年能貸到款,我就把隔壁的店子盤下來開個鞋店。”
“喲,看來你這生意還越做越大了。”
“喂一條豬是喂,喂兩條豬也是一樣喂,累不累都差不多。我們昨天進的貨今天下午應該就到家了,一會到招待所打個電話回去問問三兒拿回去了沒有。”
“我的那些衣服你跟三兒招待清楚。”
“昨天已經說了,一會回去再幫你說一遍。我自己的賠了就賠了,不能賠師傅的。”
“不會賠的。”
“你當然不會賠了,路費我出了,房費人家路鐵柱給你出了,這一路的花銷我看也差不多是席平出的,你能賠什麼呀?”梅雲朵呵呵笑,“招人喜歡就是好啊,師傅,從小到大,就是我給男人花錢,也沒見哪個男人給我花錢,這就是命啊。”
“你花的是錢,我欠的是人情。”
“只要不讓我花錢,人情欠了就欠了,想還你就還,不還人家還能說你個不是?”梅雲朵把頭靠在我身上,“我睡會,困了。”
我看了梅雲朵一眼,她真睡了。回頭一看席平,歪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看著我。
“怎麼啦,到前面來。”我指了指旁邊的空座,晚上從郊區回城里的人不多,車上有很多空的位置。
席平過了好一會才走上前來,說了一句,“有點不舒服。”
我看看他的臉色,有點發青,“暈車?”
“不是,昨天晚上沒怎麼睡著,起來了好幾次,可能著涼了。”席平摸了摸額頭,“好象有點發燒。”
我試了一下,確實有點燙,席平縮了縮脖子,“你冷嗎,我怎麼覺得那麼冷?”
“還好啊,比家里那邊的氣溫高好幾度呢?”我看了看時間,剛走了一半的路,我們也沒帶多余的衣服出來,我推了梅雲朵一下,“雲朵,醒醒。”
梅雲朵睜了睜眼楮,“到了?”
“還早呢,席平……”
“你讓他睡,我也睡一會,到了再叫我,困死我了。”梅雲朵把身子蜷在座位的角落里又睡了。
席平笑了一下,“她很累,剛才吃飯的時候就直打哈欠,讓她睡會吧。”
“你往里移一下,我坐你那里去。”我站起身來走到席平跟前,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蓋在他身上,“再忍一忍,一會下了車先去看病。”
“不用,一會你會著涼的,我下車買點藥吃就行了。”席平把衣服拿下來遞給我。
“別鬧了,趕緊蓋住,”我坐在席平身邊,“沒力了你就到我肩上靠一下,我看了下表,還有四十分鐘。”
席平看了我一眼,把頭靠在我肩上,“其實我身體挺結實的,水土不服。”
“別說話了,省點力氣,要是下了車你走不到,我們兩個都不一定扛得動你。”
“小露,如果能象現在這樣,永遠都不要停下來,只有我們兩個人,該有多好。”
“想什麼呢?”
“如果能這樣跟你一起離開這個世界,我一點都不害怕。你呢?”
我把衣服往他身上提了提,無可奈何地說,“好好活著吧,咱們還年輕呢,現在還不能死。”
“你想跟我一起死嗎?”
“晦氣。我想要你活著,好好活著,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連希望都沒有了。”
“什麼希望?”
“很多很多……活著就有希望!”太多太多的無奈和心酸涌上心頭,我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席平的手,他驚訝地剛要直起身來,我又用力地把他按回了座位上,“你說過要順其自然,時間會給我們答案的。”
席平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
汽車快要進站了,我忙叫醒梅雲朵。
席平強打精神站起身來,“小露,你幫我去買點藥,我現在只想睡覺。”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不去了,先扶我回去吧。”
梅雲朵忙過來跟著我忙一起把席平扶下車,“師傅,你扶他回去,我去買藥,我知道附近的藥店。”
“那你快去快回。”我把席平扶進房間讓他躺在床上,蓋上被子他還說冷,我又找服務員拿來了兩床被子蓋上, 他這才略微地安靜了下來,“好點了嗎?”
“我想喝點水。”
我忙從熱水瓶里倒了點水,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進他嘴里。
“你這樣子真像我外婆,小時候她也這樣喂我喝藥。”
“看來還沒燒糊涂,還能開玩笑。”
“要不你用嘴喂我,會好得更快一些。”
“你個死鴨子還嘴硬,再胡說八道就不理你了。明天還得陪我去書店,快點好起來。”
“吃了藥應該就沒事了。”
梅雲朵買了藥回來,我倒了水先讓席平把藥吃了,看他睡著了才朝我和梅雲朵住的房間走來。
梅雲朵在用電視機的搖控器調著頻道,我放下包剛要進洗手間。她突然說話了,“師傅,你們好多久了?”
“雲朵,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他沒發生什麼事。”
“發生點什麼事也是遲早的。師傅,我倒不是想管你,感情的事誰也說不清楚,但你得為孩子想想,我是從小沒媽疼沒爸愛的孩子,我知道那種感受……所以我這輩子發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我的孩子。”
“我沒想要跟他怎麼樣……其實我們早就認識了,我就沒想到你是找他來給我幫忙。”我以為梅雲朵會生氣會發火會罵我騙她瞞著她。但她只是笑了一下,“我看出來了,那天早晨你們走了之後我就猜到了。這次席平非要跟我們一起來廣州更印證了我的猜測,我只是不想你陷進去,師傅,你是有家的人。”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別陷得太深了,想想你的孩子。我知道席平是真心喜歡你,但既然你都結婚了,那你們就沒緣份。你去陪他吧,近在咫尺卻不能在一起,我知道他很難受。”
我搖了搖頭。
“又不是讓你去干什麼,他病了,你不去看著他,難道讓我去啊?”
“他剛睡了,我先洗個澡,一會再說。”
“師傅,你也別那麼委屈自己,你跟鐘老師的事其實我多多少少都听人說過一些,你脾氣倔,還有點任性,一般的男人你也看不上,看上了的人家也不一定對你這麼死心塌地,所以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如果你們真的那麼喜歡對方……就想想辦法吧,畢竟對你們兩個人都是折磨。”
梅雲朵說著就關了電視機縮進被窩,只留下床頭櫃上那盞小小的台燈,那團小小的燈光在這陌生的異鄉溫暖著我。
洗完澡換了衣服,然後看了一會電視,時間已經十二點了,我想去看他一下再回來休息。
我剛進屋席平就醒過來了。
“好點了嗎?要不要再喝點水?”
“不用,剛才出了一身汗,現在舒服多了。”
“那吃點東西?有面包還有牛奶,要嗎?”
“不餓。”席平伸出手來拉著我,“三嫂有沒有說跟你說什麼?”
“她已經知道了。”
“對不起,小露,我知道你有很大的壓力,但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自從去年第一次見到你,我經常會夢到你,每天都想見到你,有時候只要能夠遠遠地看你一眼,那一天我就會很高興很高興,你知道嗎?”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我不要听這種膩膩歪歪的詩啊詞的,兩個人相愛就要天天在一起,看也看不夠,想也想不夠,什麼柏拉圖精神戀愛,騙鬼呢,看不著摸不著談什麼戀愛?”
“席平,我知道,但是我有家有孩子,我們不能越過個界限。有時候我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那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在所不惜。”
“小露,我不要來生,我不要那些虛無縹緲的承諾,我也不要再無休止的等待……”
“席平。”
“小露。”當我們的嘴唇絞著在一起的時候,我所有的理智崩潰了,好象第一次發覺跟一個男人接吻是這樣美妙而快樂的事,那種全身心的投入,情感如絲絲縷縷的蠶絲通過唇齒之間的踫觸慢慢地傳入對方的全身,並遍布全身的每一個毛孔,快樂和幸福就這樣填滿了我的整個腦海和神經,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了,只要這個男人。鐘一帆的臉在我腦海里晃動了一下,幾年來對他所有的仇恨和憤怒在這一刻象找到了泄洪的出口,一路滔滔向前奔涌……
欲望象兩個小小的精靈在黑夜的掩護下四處亂撞,我的掙扎,我的迷惘,在我們的身體融為一體時,我再也不想放開席平的手,什麼事業,前程,什麼未來、家庭,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是明天就去死,我也無怨無悔。這一生我真正地愛過一個男人,擁有過他,我就沒有白白地來到這個世界上走一趟。
冬天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我看著席平輪廓分明的臉,想起李平江、黎平輝,張彰,我不要自己跟席平的感情象他們一樣無疾而終,這一次我不會再向現實妥協,我不想讓自己的人生留下那麼多的遺憾,如果為此而要下地獄,那就讓我從此墜下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