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花大概从来没想到我会来找她，所以看到我出现在她们办公室楼下时，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做了流产手术后她整个人又胖了一圈，如果不看那张还显得年轻的脸，整个就一中年妇女形象。
“找我干嘛？”马春花还是那幅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架式，斜着眼珠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你哥呢，还没回来吗？”
“现在是你们家不答应啊？”
“他鬼影子都找不着，我们家答应有什么用？路小露，你们家的人一个个都是王八蛋，他在家的时候不同意，找不着人了同意了，骗鬼呢。哼，行，躲着吧，我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我爸妈这黑锅是背定了。
“春花姐，你觉得这样下去有意思吗？他一个男人还耗不过你啊，男人就算到了三十岁，照样找二十岁的姑娘，你一个女人过了三十岁可真不好找了。”
马春花恶狠狠地瞪着我，气得直喘粗气，“有屁快放，我懒得理你！”
“听我妈说你好几天没去我们家了，让我给你送点鸡蛋过来，都是自己家的。”我把装了鸡蛋的箱子递给她。
马春花迟疑着看着我。
“没下毒，放心吧，万一将来你成了我嫂子呢，咱们不还得好好相处嘛。”
马春花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箱子，“那你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会儿？”
我摇了摇头。
马春花看了我一眼，扭着屁股走了。
我转过身来看了站在马路对面的席平和三儿一眼，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三儿笑，“师傅，你哥怎么会找个这么胖的？有二百斤了吧？”
“大概是鬼迷心窍门了，前两年还好点，今年又胖了。”
三儿看着席平。
席平面有难色，“小露，说良心话，你这也太难为我们了。”
我突然心有不忍，“其实刚才看到她的样子，突然觉得她好可怜。要不算了吧，随他们怎么样好了。”
三儿看看我又看看席平，“师傅，我们听你的。”
“这里离你前家近吗？”席平突然问。
“干嘛？”我有点错愕。
“近的话去你们家看看你妈和你孩子，你不怕马春花跑你家一问就露馅了？”
我一看时间，也快到吃中饭的时候了，带着席平和三儿朝家里赶来。
妈妈没想到我突然回来，还带了朋友，忙不迭地烧饭做菜招待我们。
甜甜已经快三岁了，嘴特别甜，见谁都自来熟，把席平和三儿逗得哈哈直乐。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谁最了解你，那个人一定是人的母亲。
我帮着妈妈在厨房里张罗饭菜，席平抱着甜甜在做游戏。
“这男的是你们厂里的？”
“哦，抱着甜甜的是我们同事，那个是以前在皮革厂上班的同事的老公。”
“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前两天小钟才把甜甜送过来。”
“我去找了一下马春花。”
“你找她干什么？”
“没干什么？要不让哥回来跟她结婚算了。”
“随他们自己去吧，我已经受够了。”妈妈一听哥哥的事就不耐烦，“爱结不结，想跟谁结，都随他自己去。”
门外传来甜甜清脆的欢笑声。
妈妈往外面看了一眼，“小露，你是结了婚的人，跟男人打交道的时候要注意分寸。传出去了不好听，女人家一辈子最要紧的是名声。”
我身子一抖，手一哆嗦，端在手中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从妈妈家出来后，三儿赶着回家做生意，我和席平回钢铁厂。
“你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席平看我一路上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
“那你干嘛闷闷不乐？是不是我不应该去你家？”
我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妈说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要守妇道。”
席平看着我，点了点头。
“其实吴音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你可以考虑考虑？”
“是，她是个好女孩，也算是有恩于我的人，所以我更不能骗她。”
“怎么这样说？”
“她是我前女友的同学，她们两个特别要好，我从部队转业回来之后分配到化工厂上班，你知道化工厂那个单位，污染严重，待遇又低，早就属于要关停并转的企业，我也没心思上班，我们家也就是普通的工人家庭，没关系也没后台，调个单位哪那么容易？吴音答应帮我调到咱们厂来，但是调到厂里来总得有个理由，不是有政策优先解决两地分居的夫妻吗？所以没办法跟吴音办了个假结婚证，这事开始我那女朋友是同意的，调过来之后，她就觉得是吴音看上了我故意布的局，跟吴音闹翻了，跟我也是天天吵天天闹，后来我也吵来吵去烦了，就分了手。其实我也想过既然都跟吴音领了结婚证，干脆结婚算了。但真要下定决心的时候，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我不能因为她有恩于我，感激她，或者想要报复前女友，就害人家一辈子，所以我给她一万块钱做为补偿，人家也爽快地答应了。她真的是个好姑娘，是我没福气。”
“她应该还是喜欢你的吧？”
“是，但我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把人家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
“你不是说带过三个女孩子去你外婆家吗？还有一个呢？”
席平苦笑着摇了摇头，“记性还真好。那是我当兵前认识的一个女孩，高中同学，我当兵去以后人家就另外找了，现在孩子都好几岁了。”
“你最喜欢哪个？”
“谈不上有多喜欢，那个同学纯粹是图新鲜，家里介绍的那个是准备结婚的，就在一起了，吴音我可是连手都没跟她牵过，真的不骗你。”
“将来还会遇到更好的更适合的人。”
“谁知道呢？只是看过了太多将就在一起的婚姻，不想自己也过那样的日子。”
“日子就是将就着过的。”我和席平在厂门口分手时，悲凉突然袭上心头，我知道自己又一次在现实面前妥协了。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到了冬天，那天之后，我和席平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偶尔想起，心会很痛也会难过，我只能用书本和绘画把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填满，希望时间可以把我们彼此遗忘。
钟一帆上省城党校培训去了，到年底才能回来。甜甜又送回了妈妈家，已经是初冬季节，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从柜子里找了几件甜甜的衣服，直奔乡下而来。
到家的时候，父亲夹着公文包正准备出门。
“休假了？”父亲站在门口问。
“没有，给甜甜送几件衣服回来，天气一天一天凉了，您要出去？”
“开会，”父亲笑了笑，“你妈带甜甜去院子里玩去了，等会我叫她回来，你要饿了就自己弄点吃的，厨房里都有。”
“我知道。爸，您忙去吧。”
“一帆去党校培训了？”
“嗯，要培训三个月，年底才能回来。”
“好啊，回来工作估计会有变动，春节后一般都有人事调整，该打点的地方趁春节的时候去打点打点，钱不够的话跟爸说一声。问问他要不要去找找黎平辉，他现在是县委办公室主任。”
我第一次看到父亲说起钟一帆时脸上露出了高兴的样子，这多少让我心里有点安慰。黎平辉和钟一帆见面的事就算了。
在家里陪女儿玩了大半天时间，回到家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天冷了我也懒得天天来回跑，没事就住宿舍去了。
梅云朵打电话过来让我去她店里一趟，说席平和她们家三儿不知道去哪里了，她一个人在店子里无聊，听到席平的名字，我刚平静的心又波澜泛起。
我一边帮梅云朵整理架子上的衣服，一边心不在蔫地听梅云朵在邻长里短的闲聊。
“师傅，国庆节的时候李笑妍回来，她跟你联系了吗？”
“没有，她怎么样？”
“不太清楚，她就在门外一会就走了，我那几天也忙，就没留她。”
“今年生意怎么样？”
“没前两年好做了，咱们这小县城里就这么多人，消费能力有限，做生意的越来越多，以前卖件衣服随便就能赚几十块钱，现在真不好做，我都想转行了，看看可不可以做点别的，刚这秋装季，仓库就压了几千块钱的货，要不你帮我想想办法处理掉？”
“我又不会做生意，怎么帮你想办法？”
“你聪明啊，主意多。让你陪我去进一次货也不去，马上过年了，你陪我去一次呗。”
“我去能帮你做什么？”
“帮我拿点主意，我发觉每次能让你看上眼的衣服都会走得特别好。三儿还说，你的眼光跟别人就是不一样。陪我去吧，做生意就靠春节前这两个月多赚点钱，你老公又不在家，孩子也有你妈帮你带着，三天时间我们就回来了。”
“三儿今天怎么不在店里？”我装作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跟席平出去了，上次的事也没帮上你的忙，听三儿说你跟席平本来就认识？”
我点了点头。
“这么巧？我们都认识差不多十年了，那个时候一起在街上混，后来他当兵去了，回来后人变了很多，但他很仗义，有什么事你就跟他说，他会帮你的。”
“哦，好。”我往门外看了一眼，天已经快黑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呢，说是约了银行的一个什么朋友一起去唱卡拉OK了，等会我们俩吃饭去，不用管他们了。”
我希望见到席平，但又害怕看到他。梅云朵担心我晚上回家太晚，找了个离我家近的小饭店，我们简单的点了三个菜，吃完饭就各自回家了。

早晨醒来睁开眼睛已经是八点半了。门外响起梅云朵的声音，“师傅，你可真能睡，”梅云朵走进来，“出去吃早餐去，三儿他们在外面等，席平也在。”
“我不去了。”我迟疑着，“一会我就回厂里去了。”
“席平不也要回去吗，一起走不行？你快点吧，别磨蹭了，他们昨天好象是跟你哥那个女朋友在一起唱歌？”
梅云朵应该不知道我和席平之间的事。我心里一惊，赶紧洗脸刷牙换了衣服出门。
安宁的早餐店大都是一些面食店，几张油乎乎的桌子架在临街的店面里，一天到晚都供应各种安宁特有的早点和汤面粉条。我和梅云朵过去的时候，席平和三儿已经各自要了一碗牛肉面，两人正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绿绿的葱花漂浮在溢了一层红红辣椒油的面条上，倒不是能闻出多大的香味来，但味道很正宗很地道。
“平哥，认识我师傅吧，你们在一个厂，以后多照顾照顾她。”梅云朵紧挨着三儿坐下来，“三，这次进货让师傅陪我去，你到时来车站接我们就行了。”
“真的？”三儿抬眼看我，“师傅有没有时间，不会耽误了你的事吧？”
“她没什么事？甜甜在乡下外婆带着，钟老师上省城培训去了，调两天轮休假就行，是不是师傅？”梅云朵开心地笑着说，“她已经答应我了。”
我点点头。
“那太好了。哪天可以去，我提前帮你们去订票。”三儿笑，“香，在路上照顾好师傅。”
“不用你管，我会的。”
“我也要去。”席平看了我一眼，“三哥，帮我订张票，我也跟着去见见世面。”
“真的假的，你要能去我就更放心了。”三儿看了我一眼，“师傅，下个周末行吗？”
我算了算轮班的时间，应该没有问题。
席平忙说，“我也没问题，我有假！”
我看了席平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去干什么平哥，我跟师傅进完货再玩两天，我们还要去看看李笑妍，你跟着我们多不方便啊？”
“怎么不方便了，我可以给你们当保镖啊，万一有人对你们图谋不轨，我起码还有几下子吧。”席平看着我，“我能去吗师傅？”
“你去不去跟我什么关系？”我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当然有关系，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
梅云朵看看我又看看席平，“平哥，你不会是看上我师傅了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你敢？！我师傅可是名花有主的人，不是说没让你们去找马春花了吗？昨天怎么跟她一起唱歌去了。”
三儿看了席平一眼，“席平另外一个哥们认识她，在一起就碰上了。”
“那你僦顺便使出美男计搞定她，那我们就让你跟着一起去。”梅云朵捞起一把面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是油。三儿忙递了张餐巾纸给她。
“你怎么不让三哥去搞定她？”席平瞪了梅云朵一眼。
“人家看不上我们家三儿，师傅，你说呢？”
“我看行，席平同学，拜托你了，”我故意呵呵一笑，“下回请你吃大餐。”
席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路小露，你先告诉我，什么样的餐算大餐？你知道我对吃的一向没什么兴趣，来点刺激的，能让人兴奋的。”
“什么？”梅云朵好奇的问，“什么东西能刺激还能让人兴奋？”
“你师傅知道，让她告诉你。”席平端起碗喝着汤，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我，得意地笑。
“吸毒。”我嘴一撇。
“师傅，你还知道这个？三儿，你们昨天那么晚才回来，不会是玩这种东西去了吧？”
“那不是找死吗？”三儿忙说，“我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哪敢开这种玩笑？”
“你知道就好，师傅，我找的这男人还行吧。”梅云朵往我跟前一凑，“咱们城里有吸这东西的，听说那东西闻一闻就能上瘾。三儿，平哥，咱们以前都是在街面上混的，架也打过，小偷小摸的事也干过，卖淫嫖娼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这个毒千万不能沾，沾了就没命了。”
“这玩意我们比你清楚，没你说的那么离谱，闻一闻就能上瘾，那不成迷魂药了？得吸，以前跟咱们一起玩的眼镜、猪四他们好几个都有吸，咱现在有家有老婆孩子哪敢沾那种东西，放心吧老婆。”三儿说完起身结帐去了。
“平哥，你外婆的病怎么样了？你这不找个对象结婚她就死不瞑目，赶紧找一个吧，你看我们家三儿结了婚以后真变了，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梅云朵脸上是满满的幸福和满足。
席平笑，“这不正找着呢嘛，要是我不结婚她就不咽气那不是更好，还能多活几年。”
“那肯定会被你活活气死。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二十四岁的大小伙子了，工作也稳定了，可以成家了。”
“多谢三嫂关心，只要你师傅同意，明年我一定把这个婚结了。”席平呵呵一笑。
“你结婚跟我师傅什么关系？”
“这关系大大的有，”席平站起身来，“师傅大人，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厂里，然后一路上顺便照顾照顾你？”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那我自己走了。”说完他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笑了笑。
席平拐进店子里买了三瓶饮料和一瓶水出来，我记得说过我不爱喝饮料，原来他一直记得。
“三儿，”梅云朵看着我和席平，“你说当初怎么就没早点把师傅介绍给平哥呢，我发觉他们两个好般配啊。”
“我也正想这么说。”三儿打趣道。
席平一下就挽起我的胳膊，“现在介绍给我也不迟，有缘千里来相会，认识了就有机会。”
“别闹了，”我用力的甩开席平的手，“大庭广众之下注意影响。”
“平哥，现在不行了，别说有老公，还有孩子呢，孩子没妈没爸都不行。”梅云朵把席平推得远远的，“你可不能打我师傅的主意。”
“我打主意了你管得着吗？”席平有点生气了，“我就喜欢她，一眼就看上了她，你能怎么的？”
“我师傅不是这种人，你想都别想。”
我紧张地看着席平，生怕他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
“开个玩笑怎么啦，又不会死人。你们慢慢来吧，我先走了。”席平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人流中，吃得好好的早餐就这样闹得不欢而散。我以为席平会在车站等我，可是等了好一会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只好一个人回了厂里。
我刚从宿舍里出来，一眼看到席平站在宿舍楼下。我刚走上前去，他一言不发地递了一个信封给我。
“什么？”我接过信封往里一看，是几张相片，刚抽出半截，吓得我赶紧塞了回去，“这从哪弄来的？”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已经寄了一份去她单位，这个你拿着，要是她敢再纠缠你哥，就给她点颜色看看。”
“她知不知道你跟我是一个单位的？”
“这个他应该知道，但我们俩认不认识她现在应该还不清楚。”
我又抽出相片看了一眼，相片上马春花跟一个男人****的躺在一张大床上。
“这男的谁啊？跟她什么关系？”
“三哥找的，我也不认识。你不要问那么多，只要她不纠缠你哥不就行了？”
“你们设的局啊？”
“你以为呢，试探了她好几次，她也是真心喜欢你哥，任何男人都不在她的眼里。”
“这样是不是太过份了？！我不是说让你们别找她了吗？”昨天妈妈还说马春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家里了。
“跟你没有关系，就是顺便着把你的事办了。”
“那底片呢，在谁手里？”我隐约的有些不安，总觉得席平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销毁了，这事你不要操心了，我们会处理好的。你可以去警告一下她，让她明白你已经知道了这事。”
“席平，谢谢你。不要再去招惹她了，万一被她发现了不知道惹出什么事来呢，人家父亲不是吃素的。”
席平看着我，“今天不回城里了吧？下了班我去接你。”
“席平……”
“我只是想送你回宿舍，没有别的意思，天冷了，路上走的人少，我怕你不安全。”
“我跟邵芙蓉一起走，她这几天住在我那里。”
席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