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小学竣工典礼上的斗争
作者:夏商周      更新:2017-06-08 09:48      字数:16556
    还有两天新小学竣工典礼就要举行了。栾老师把罗比比管得更严了,举手投足,何时微笑,何时敬礼,何时感激地望一眼罗爷爷,都务必演练得精准到位。栾老师也用不着隐瞒了,索性让罗比比在班上操练了一遍。

    在新小学的操场上,主席台已经搭起来了,后面挂着一块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隆重庆祝将其小学新教学楼竣工典礼”。两边各飘着一个可以装五个人的热气球,气球上悬挂着一块又长又宽的红绸布,上面写着一副对联:“商界领袖仁心助教育,将其花朵乐学报祖国。”操场四周,包括入口外的一段路,插满了花花绿绿的旗帜。临时拼凑的小军鼓队天天下午在入口处演练。还有二十个精挑细拣出来的漂亮女生,也在一位女老师的带领下,拿着花朵练习面向领导如何摇晃,如何用最甜美的声音、整整齐齐、反反复复地喊:“欢迎领导,领导带来了希望;欢迎领导,我们发誓努力学习。”马校长穿着新买的西装,吊着鲜艳的领带,活像一只被染黑了的公鸡,带着一帮人东乜西瞧,不时敲一下学生的头,训斥道:“演好点,不能给学校抹黑!”

    本来关雨含作为全校公认的校花,应该第一个入选鲜花队的,可是党委书记的女儿怎么能被拿去做迎宾呢?况且关书记也是参加典礼的领导之一,要是看见女儿也在嘶哑地叫喊,不叫校长下课那才怪呢,所以关雨含有幸逃过一劫。当然,她对学校的外交大事本来就不感兴趣,现在她脑子里装的全是坐老鹰直升机的事,尽管如此,她还是很高兴地和邓昂、王铜、许帅帅一起,晚上打着手电筒,陪罗比比到新操场上去,观看罗比比站在主席台上,声情并茂地作实战前的最后一次演习,并且提了两条宝贵的意见。望着竖着火箭筒的童话般的新教学楼,看着教室里崭新的桌椅,想着还有四个多月就可以坐在里面读书了,大家都兴奋得忘乎所以。比起新学年的幸福来,罗比比觉得眼前的苦和累算得了什么。

    这是典礼举行的前夜,罗比比在主席台上演习之后,回到家,一进客厅就愣住了,只见栾老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眼圈红红的,妈妈坐在靠背椅上,抹着眼泪,罗九利爸爸靠在另一张沙发上,狠命地吸着烟。房间里有一种特别压抑的气氛。三个大人到底怎么啦?

    “栾老师好。”罗比比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罗比比。”栾老师一声哽咽,说不下去了。

    “栾老师,出什么事了?”罗比比大吃一惊。

    “比比过来,”范思思把儿子拉到怀里,哽咽着说,“我来告诉你,你明天的发言被取消了——”

    “什么?!”罗比比跳将起来,脸色刷白,“不可能!!!”

    “洪镇长的儿子替你发言,”罗九利冷冰冰地说,“你们校长的紧急通知。”

    “我不相信!”罗比比狂叫起来,泪水轰的一声涌了出来。

    “还是我来说吧。”栾老师衰弱地挥了挥手,极力调动平静的声调,“罗比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因为我也是刚刚才得到命令。你不理解,我理解;你痛苦,我比你更痛苦。想想啊,你是我的得意门生,你在主席台上演讲,不但是你个人的光荣,更是我栾老师的脸面。市里县里的领导和大老板都看着你。他们看着你,事实上也在看着我;称赞你,事实上也在称赞我。所以我的痛苦,可能比你的还要大得多。如果你能理解我此时的心情,就冷静地听栾老师说,学校紧急下令,改由二班的洪升升同学代表全校学生在将其新小学竣工典礼大会上发言,现在,请你配合栾老师的工作,把发言稿交给我,我马上到镇长家里去紧急辅导洪升升,唉,尽管他不是我的学生。”

    “不!洪升升虽然成绩不错,可他老读错别字,凭什么让他发言?”罗比比大声抗议,“发言稿上不但有十五个生字,还有七个上初中才学的成语,洪升升根本就不懂!还有,他能充满感情地把它背下来吗?他只能吭哧吭哧地念!他只会给学校丢脸!”

    “我给他添上拼音,要不把生词都删掉。”栾老师伸出手,“快,时间不多了,罗比比,快把发言稿给我。”

    “不给!打死我也不给!”罗比比扯着脖子狂叫,他太愤怒了,以致忘了应该尊重老师,“全校都知道,我罗比比的朗诵在县里拿了奖的,只有我罗比比才有资格做代表发言,凭什么让一头蠢猪来当代表?就因为他有个镇长爸爸就可以欺负人吗?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整个客厅鸦雀无声,三个大人面面相觑。范思思流着泪,沙哑着问道:“栾老师,真的就没有最后挽救的机会么?罗比比的衬衣领结我们都准备好了。”

    栾老师沉重地摇摇头。

    “为了这次发言,我准备了十一天,累得比蚯蚓还软,”罗比比又喊起了愤怒和冤屈,“洪升升凭什么要我的发言稿,看一眼就可以上主席台?他就像猴子下山摘苞谷,抢夺我的胜利果实。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公平?”栾老师像罪犯一样抱着头,咕咕哝哝地说,“我十八岁开始教书,教了十八年,还从没在教科书上找到这两个字。”

    “你们校长怪不得姓马,被人骑惯了!”一向软弱可欺的罗九利忽然狠狠地骂了一句,把烟头往地上一掼,再狠狠一踩,仿佛在踏一匹马似的。

    “爸爸骂得好!”罗比比鼓起掌来。掌声使房间更加沉闷了。过了一会儿,栾老师抬起头来,挤出半边笑容,以一种夸张的声调说道:“哈,马校长之所以姓马,是因为他爷爷的爷爷姓马。”

    这句话没有逗来潮水般的笑声,相反,连一丝轻松的表情波纹都没有掀起——客厅里就像爬满了死虫一样,尴尬得叫人浑身冒鸡皮疙瘩。

    “我明天一定要发言,谁都不让!”罗比比受不了啦,猛地一声喊,拔腿就跑,却被眼疾手快的范思思一把拽住。

    “说话的机会多得很,何必在乎这一次!”范思思哭着说,“我们全家不能为难栾老师,快把稿子交出来!”

    “不!不——”罗比比拼命箍住右边的衣兜,对妈妈又踢又咬,猛地挣脱了,往门口扑去,却被栾老师和罗九利唰的一声逮住了。三个大人把罗比比按倒在地,开始分工合作。罗九利按脚,范思思扭臂,栾老师摸兜。罗比比奋力挣扎,疯狂地哭喊着:“抢劫!抢劫!抢劫——”栾老师抖抖索索地,一边摸兜,一边哭着说:“罗比比,你有爸爸妈妈养着,无忧无虑,栾老师却要养爸爸妈妈,还有老婆孩子,他首先要活命啊,你就原谅他一回吧。”罗比比听了,不再挣扎,不再叫喊了,只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像月牙山的瀑布倾泻下来。啊,神秘的太阳鹰,在他心头灰茫茫的天空里跌跌撞撞地飞翔着,快要摔下来了……栾老师从罗比比的衣兜里掏出发言稿,打开门,没命地逃走了。

    被一个看不见的人逼得亲手侮辱自己的儿子,还有比这更令人悲愤和羞耻的事吗?范思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起罗比比失声痛哭。罗九利也跌坐在地板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罗比比躺在妈妈怀里,大大地睁着眼,哗哗地流着泪,像死鱼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上的鲨鱼头吊灯。范思思温柔地蹭他的脸,轻轻地为他擦眼泪,不停地在他耳边喃喃着“对不起”,发誓作为补偿,暑假一定要带他到啸舞好好玩一趟。可罗比比根本听不见,他脑子里缥缥缈缈的,眼前全是月亮山的鹰在密密麻麻地飞翔。没有一丁点叫声,它们飞得很慢,很慢,满脸哀伤,一圈一圈地飞翔着。他们为什么要一圈一圈地飞呢?啊,在月牙山下的草地上,正躺着罗比比。他牙关紧闭,脸色白得吓人,好像已经死了,月亮山的鹰在为他举行葬礼呢。突然,一阵优美的笛声传来,罗比叔叔从相片上跳下来,打开藏在森林里的竖着火箭筒的木房子,吹着笛子,像八仙过海里的韩湘子那样,向他飞过来。护林员成叔叔端着那杆破枪也向他飞过来。他们降落在草地上,笑嘻嘻地看着他,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好久没看见罗比比小朋友了。罗比比看见他们,立刻欢喜得站了起来……

    客厅里的罗比比也同时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只见爸爸妈妈都站在面前,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他疑惑地问道:“妈妈,我现在是在哪儿呀?”看见儿子已经气糊涂了,范思思更伤心了,她摸着儿子的脸,说:“比比,别害怕,你正在家里,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可我刚才明明在月亮山啊,怎么突然又回来了?”罗比比诧异地说。

    范思思两口子面面相觑,看来儿子果真是悲痛过度,到鬼门关飘了一个来回,不晓得人间的变化了。

    “我想起来了,我明天的发言被洪升升抢走了。”罗比比快活得跳了起来。

    范思思的眼泪哗的一声又涌了出来,两颗晶亮的泪珠也滚出了罗九利冷漠的眼眶。啊,罗九利爸爸哭了!罗比比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地望着罗九利。罗九利赶紧咳嗽一声,转身坐到沙发上,抖抖索索地点起一支烟。罗比比伸出手,为妈妈擦拭泪水,安慰说:“妈妈别哭,我已经挺过来了。”说完,他走过去,打开门。

    “你到哪儿去?”范思思颤声问道。

    “我去睡觉。”罗比比回答说,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登上三楼,走进自己的卧室,拧开灯。灯一亮,他就呆住了,只见大威威站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大威威!”罗比比一声欢叫,迅速锁上门,扑上去,翻上桌子,把大威威抱下来,拼命地搂在怀里,生怕它突然离开似的。

    “我正要跟你联系呢,我们又多了一个人,是关雨含,”罗比比含着泪说,“她很有钱,是我们的财务科长,她帮我们做飞行服,你们一定要接受她,所以你们还要加派四只鹰才行,连你一起,一共是20只。还有六天,飞行服就做好了,到时我们到球场山去叫你们,你们就来接。千万记住哦,是20只鹰,也就是说,那天你必须带19只鹰来,出发前你一定要数清楚,千万别少了。”

    大威威默默地倾听着,虽然又增加了一个人,但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生气,相反,它的眼神是那样柔和,那样忧伤,好像它已经知道了罗比比刚刚经历了又一场不幸。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看我了呢。”罗比比接着说,“你放心,我们五个好朋友都发了誓,将来,不管是我妈妈,还是别人,跑到月亮山要杀你们的话,我们就学黄继光堵枪眼,保护你们。”

    大威威听了,喉咙里发出滚烫的咕咕声,眼睛也变得晶莹透亮。

    “有件事我不应该告诉你,可我现在很难过,不知道向谁说才好。”罗比比用袖子揩了揩眼泪,轻轻地说,“大威威,你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是一只鸟儿,不会说话,可我早就偷偷地把你当成了亲人,所以我就向你说。我,我本来明天要在新小学竣工典礼上代表全校同学发言的,可今天晚上,洪升升把我的荣誉抢走了,因为他可以命令他的爸爸。他爸爸是镇长,是将其镇最大的官,权力很大,就像一头泰国来的大象,马校长都听他的,而栾老师要听马校长的……”

    他说不下去了,把脸紧贴着大威威的脖颈,轻轻地摩挲着。他感到羞愧。他,罗比比,将其小学最优秀的学生,被一个成绩远不如自己的大官儿子打败了,败得很惨。他虽然只要发出一声老鹰叫,就可以把洪升升吓个半死,可那有什么用!在最关键的斗争中他一个老百姓的儿子注定是要输的。当然,他不是输给了洪升升,而是输给了他的老爸——将其镇的镇长,一个权势熏天的大人,而他,不过是一个才12岁的小学生啊!这场竞争真的是太不公平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洪升升那个老读错别字的臭小子一定在栾老师的指挥下,摇头晃脑地朗诵发言稿吧?为了让他读得通顺,栾老师一定把十五个生字和七个成语都抹掉了吧?他一定在得意洋洋,脸上的肥肉抖得像毛毛虫一样吧?

    “大威威,要是我真的是一只鹰那该多好啊!”罗比比禁不住抒发起美好理想来,“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在月亮山飞翔了,月亮山的森林里是决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大威威没有回答,它轻轻地挣脱了罗比比的怀抱。

    “你今晚可以陪我吗?”罗比比说。

    大威威抖动翅膀,跳上桌子,跳上窗台,扭头看着罗比比。罗比比明白了,他留不住好朋友。他翻上桌子,抱着大威威,用力地往窗外一抛,大威威拍打着巨大的翅膀,飞进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罗比比久久地望着窗外,透过浓重的黑暗,他看到了巍峨神秘的月亮山,正发出耀眼的光芒……

    第二天上午,睡梦中的罗比比被锣鼓声惊醒了。他一看表,天哪,居然一觉睡到了九点,赶紧翻身下床。今天不上课,全校师生都得规规矩矩地参加典礼。可罗比比不想去。他可不想看洪升升拿着他的稿子到主席台上发言,那太丢脸了。他跑到底楼,洗脸刷牙。范思思和罗九利正坐在柜台边聊天,他们巴不得罗比比睡到天黑,用做梦来忘掉昨天,盖住今天,所以没有叫醒他,现在看他居然起来了,还以为他要参加典礼呢,赶紧准备早餐。罗比比却毫不紧张,慢吞吞地吃完饭,上楼到自己的书房去了。

    锣鼓声越来越响了,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眼前仿佛彩旗飘飘,二十个漂亮女生站在入口处摇晃着鲜花,齐声朗诵着:“欢迎领导,领导带来了希望;欢迎领导,我们发誓努力学习。”而洪升升那臭小子,一定是身穿白衬衣,黑裤子,打着黑领结,把自己装成一个绅士,站在主席台边,只等报幕的一喊,就像恶狗一样地扑上去……罗比比再也看不下去书了,站起来,砰的一声关上窗户!

    忽然,街上“邦邦邦”的传来一阵铜锣声,锣声一停,响起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吆喝声:“各位人民,镇政府和镇党委联合下令,要求镇上的所有人民今天必须到新小学操场上参加竣工典礼,以显示本镇上上下下对教育的关心,对上级领导和捐助者罗大老板的真心感谢——”

    奇怪,声音咋这么熟悉?罗比比爬上书桌,贴着窗玻璃往下一看,噫,原来是黄冬贵在大喊大叫。哈哈,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当上将其镇的通讯员了!街对面的屋檐下,站满了大人,都惊愕地看着不可一世的黄冬贵。

    黄冬贵“邦”的一声又敲了一下锣,像鸭子一样扯着脖子继续嚷道:“各位人民听着,凡是今天不去捧场的,将来小孩要去新小学读书,肯定会碰到沟沟坎坎!华三雄,别看你手长脚长,长得像野猴,谅你也翻不过去!”

    “是是是,我马上到新操场去。”华三雄毕恭毕敬地说。

    “最好把吃奶的小孩也抱去!”黄冬贵一跳三尺高,“镇政府镇党委联合通知,罗大老板要坐直升机来,就在新操场降落。各位人民,除了电视,大家肯定还没亲眼看过直升机吧?千万别错过了,到时大家排队,好好地摸它一把!——你们愣着干啥?还不快去!”

    黄冬贵嚷完,敲着锣,摇摇摆摆地到下一段街号召去了。大人们都冲他的背影晃拳头,吐唾沫,然后锁上门,扶老携幼(有的端着小板凳),嘻嘻哈哈地往镇西头去了。

    “直升机?直升机?直升机!”罗比比跳下桌子,自言自语,拿不准到底去还是不去。他很想去看看直升机,摸摸它背上的螺旋桨,看和大威威的翅膀有什么区别。

    门开了,范思思走了进来:“比比,政府要我们去参加典礼,我们这就走了。你去不去?”

    “不去!”罗比比打开一本升学习题集,硬邦邦地说。

    “你呆在家里也好。”范思思说完就出去了。

    范思思前脚刚走,邓昂、关雨含、王铜、许帅帅狂风般地闯了进来,一叠连声地嚷:“罗比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四个好朋友左等右等,也不见罗比比出现,忽然看见洪升升穿着西装吊着领带捧着一张纸走到主席台下的操场边,栾老师和唐老师——他是洪升升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跟在他两边,低声叮嘱着什么。他们越看越不对劲,赶紧向洪升升的拉拉队打听,这才知道罗比比被临时换成了洪升升。这个消息简直像原子弹一样把他们炸懵了,四个人当即跑来问个究竟。

    “不要提这件事好不好?”罗比比冲着好朋友发火了,“我折腾了一晚上才挺过来,你们又来伤我的心!”

    “我们关心你哦。”邓昂怯生生地说。

    “对不起。”罗比比说。

    “那你还去参加典礼吗?”关雨含问。

    “不去!”

    “栾老师要点名的,他已经点了三遍了。”许帅帅说。

    “他不会点我名的,他不好意思。”罗比比冷冰冰地说。

    “他真的没点你的名。”邓昂接着说,“第一次点名完毕,我举手报告说,栾老师,还有罗比比没点呢,怪不得他凶暴暴地瞪了我一眼。”

    “领导来了黑压压的一大堆,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只剩下罗老板还没来,大家都在等他,听说他要坐直升机来,镇上的大人们都要去看直升机。”王铜像蚊子一样嗡嗡地说,生怕又把罗比比惹火了。

    “我不看直升机。”罗比比回答说。

    “我们得快点,栾老师要点第四遍名了。”许帅帅惊慌地说。

    “头儿,我们回来再安慰你。”邓昂啪的一声向罗比比敬了个礼。

    这是邓昂第一次叫罗比比“头儿”,听起来又怪又舒服。罗比比不好意思地笑了。另外三个也向他夸张地行了举手礼,眨眼间,狂风般地都跑啦。

    罗比比呆呆地坐着,心中又激动又烦乱,要不要把窗户打开呢?这时范思思上来告诉他,他们要走了,要是出去的话,别忘了锁门。罗比比答应了。

    真的,要不要把窗户打开呢?瞧,天空是那样晴朗,阳光是那样温暖,对面屋顶上还嬉戏着三只懒洋洋的小猫,远处的月亮山是那样蓝,那样明亮……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击中了他的脑门:“笨蛋,我可以偷偷摸摸地去看典礼啊,洪升升发言的时候我可以闭住眼塞住耳不看他不听他,这样不就没有丢脸吗?”罗比比一声欢呼,翻身上桌,哗的一声把窗户打开,欢快的锣鼓声立刻把他淹没了……

    他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一块黑布,两团棉球,揣在怀里,赶紧下楼,锁门,上街。几个大人正急急忙忙地往镇西头赶,他们诧异地乜了罗比比一眼。罗比比低着头,直往南边跑了,绕了很大一个圈,先到月亮河边,再穿过两条弯弯的石板路,才到达新小学所在的小山丘下。他登上石梯,在入口处趁大人们挤成一团夸奖鲜花队锣鼓队的时候,溜进了操场。操场上乱哄哄的,他趁人不注意——其实也没人注意他——闪到了教学楼后,抓过插在墙角的一面蓝旗,挡住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开始滴溜溜地观看起典礼来。

    典礼还没有开始,主席台上空荡荡地摆着一排桌椅,前面有一张讲台,放着话筒,不用说,发言的时候准站在这里。靠近主席台的操场边,罗比比一眼就看见西装革履的洪升升在栾老师和唐老师的陪伴下正捧着稿子摇头晃脑地念,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赶紧闭一下眼,把目光转移到乱哄哄的操场中间。台下前两排空着,不知是坐谁的;接着坐的是全校学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依次往后排。他们的纪律糟透了,嬉笑,打骂,哭闹,挥着双手去找爸爸妈妈的,大人们在后面翘起脚尖冲自家小孩大呼小叫的,什么都有,闹得人头昏脑涨。老师们都穿着新衣服,站在旁边,时不时呵斥一下本班学生。副校长和教导主任走来走去,脸色焦急,过一分钟就看一下表。大人们站在最后,他们的纪律更糟,说话,打毛衣,哈哈大笑,唾沫横飞。老人们都坐在椅子上,吸着旱烟,聊天,闭目养神。爸爸妈妈也夹在人群中,各自找了一堆人大声说笑。

    “赔钱喽,赔钱喽——”忽然传来一串唱歌似的吆喝声,天哪,该死的裴钱两口子也悠悠哉哉地来了。混蛋,不急着做飞行服,跑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到时交不了货,有你好看的!

    大人们一看裴钱老板来了,都嘻嘻哈哈地围了上去。妈妈也赶上去,和裴钱老板说着什么。上帝呀上帝,裴钱老板不会告我的密吧?

    罗比比正提心吊胆,突然有人大喊:“直升机来了!直升机来了!”

    整个操场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伸长脖子往天上看。同学们都站到了凳子上。罗比比也激动地仰望着,只见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一架白色的直升机,像一头小鲸鱼,轰隆隆地朝这边游来。

    “奏——乐——”不知谁叫了一声,喜呆了的锣鼓声马上响了起来。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马校长、洪升升的镇长老爸、关雨含的书记爸爸,还有一大堆不认识的领导,纷纷走到操场上。

    马校长大声吆喝着:“大人都让开,大人都让开,直升机要降在这里,当心被卷进去了。”

    大人们很听话,老老实实地往边上走,老人们也不例外。

    “来了来了!”学生们指着天空,欢呼雀跃。

    罗比比找了两块砖头,站在上面翘首张望。真快呀,直升机眨眼就飞到了操场上空,盘旋起来。罗比比瞥了一眼,只见洪升升背对直升机,捂着耳朵念念有词,心想这小子的劲可真大。

    很快,操场上腾出了一大块空地,马校长冲着直升机不停地做着手势。直升机开始缓缓降落,狂风吹得人们纷纷躲闪。啊,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幽灵,落在了操场上。轰鸣声停止了,螺旋桨也慢慢不转了。

    马校长大喊一声:“鲜花队鼓乐队准备!”登时,二十个漂亮女生和二十个身穿军乐服的男生欢呼着冲了上去,围着直升机,喜洋洋地摇着鲜花,敲着小军鼓。女生们齐声朗诵着:“欢迎领导,领导带来了希望;欢迎领导,我们发誓努力学习。”

    直升机像神秘的山洞打开了,两个戴墨镜的高大保镖跳下来,把一块铺着红地毯的长木板紧挨着舱口放在地上。接着,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扶着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太出现在舱口,踩着木板走了下来,紧接着,另一个保镖扶着一个同样七十来岁的老先生,也踩着木板走了下来。两个女生上前献花,两个老人接过鲜花,微笑着亲了她们一下,然后向四周点头致意。这时领导们都鼓起掌来,所有的大人小孩都鼓起掌来。看来这个老头就是那个捐钱的罗大老板了,老太太也就是他老婆了。他们头发都白了一半了,满脸皱纹,和蔼可亲,和领导们一一握手。

    罗比比忽然心中一动:“奇怪,罗老板有点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时人群闪开一条道,众领导前呼后拥,陪罗老板夫妇进办公室喝茶去了。操场上立刻像炸了锅似的,大人小孩都涌向直升机,鲜花队军鼓队也不例外。两个守直升机的保镖一看不对劲,掏出枪来厉喝一声:“站住,都给我滚开!”男女老少都惊呆了!两个保镖又吓唬了一下,把枪藏进了怀里。大家只得远远地看,更别说排队摸一把了。

    突然又是一声大喊:“领导出来了!”只见黑压压的一堆人簇拥着罗老板夫妇走出了办公室,登上主席台,你推我让,都坐下了。罗老板夫妇坐在正中央,左边是马校长、洪镇长、关书记,右边是一些不认识的领导,大概是县市一级的吧。除了关书记和罗老板两口子,其他人一律胖乎乎的,活像在开南瓜展览会。一眨眼,前两排的空凳子上也忽然坐满了人,是本校的领导、非班主任老师和将其镇的大小官员,也是南瓜多,黄瓜少。镇长夫人打扮得像只锦鸡,坐在第一排正中间。好像派出所的所长也穿了便衣坐在里面。

    只见马校长走到讲台,拿起话筒大声说:“各位家长,各位同学,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安静。请班主任各就各位,管好各班的纪律。”栾老师唐老师赶紧丢开洪升升,走到本班旁边。操场上同时响起了十二个班主任的训斥声,同学们都背起手,安静下来了。大人们也安静了,不过后面隐隐的还是有哄笑声。

    一个不知从哪儿请来的美女,穿着像燕子尾巴开了叉的大红裙子,袅袅摆摆地走上主席台,拈起话筒,声音像黄鹂一样清脆甜美:“将其新小学教学大楼竣工典礼现在开始!”

    哗,全场热烈鼓掌。罗比比也拍了两下,赶紧扯过旗帜把自己遮住。

    接着,美女主持人开始介绍起两边的领导来。每介绍一个,都引来一片掌声。最后,主持人提高声音喊道:“最后两位贵宾,是资助建设我们将其新小学的大恩人,龙达集团董事长,啸舞市工商协会主席——罗盛东先生和他的夫人米一良女士。”

    哗,全场沸腾了,掌声像大海的波涛经久不息,大人孩子们都发自肺腑地拍着巴掌。罗老板夫妇站起来,向台下鞠躬致谢,掌声更加生猛了。

    “罗盛东?”罗比比吃了一惊,“这个名字好像谁告诉过我?”

    啊,他想起来了,是护林员成叔叔向他讲故事的时候提起过。对呀,罗盛东不就是罗比叔叔的爸爸吗?怪不得眼熟,他们两个长得很像哦,虽然罗老板很老了,可还是一眼看得出来。唉,栾老师怎么不早告诉我“罗老板”“罗爷爷”就是罗盛东呢?这么说,这个罗爷爷也长得跟我相像哦。嘿嘿,我又找到一面镜子,是个刚从地下挖出来的老古董,照着它,我就知道我变老的时候长什么样了,真好玩。

    掌声终于停下来了。接着是领导讲话。第一个是马校长,他说了一箩筐感谢的话,从头到尾,声音直打颤,叫人感动。接着是肉乎乎的特级南瓜洪镇长讲话。罗比比摸出棉球,塞住耳朵,闭住眼,心里直叫老家伙快点完。洪镇长一完,县里市里的领导也挨个儿站起来讲话。奇怪,关书记怎么没讲啊?罗比比累得头昏脑涨,就往操场上看,一看就忍不住笑了。原来后面因为停了直升机,加上两个保镖凶神恶煞,大人们像沙丁鱼怯生生地挤在边上,有的只好站到前面去。直升机周围露出一大块空地,像个大窟窿,两个保镖抄着手站在窟窿里,像两只骄傲的井底之蛙,挺滑稽的。噫,洪升升怎么不见了?

    忽然台上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下面恭请罗盛东先生讲话。”罗比比赶紧往台上看。只见罗盛东站起来,主持人毕恭毕敬地把话筒递给他。

    “各位老师,各位家长,各位小朋友,”老爷爷说起话来居然声若洪钟,震得罗比比耳朵发麻,“我今年七十一了,随时都可能去见马克思。哈哈哈,小朋友,老师没告诉你们见马克思是什么意思吧?就是两腿一伸,辫子一翘,死瓜瓜的(台下的孩子们被逗得哈哈大笑)。钱这个东西哦,我是有很多,可是死的时候又不能带走。怎么办呢?我就拿出一点来,做做好事,帮助活着的人,帮助正在成长的人,应该是我老家伙的荣幸。我不希望你们叫我什么恩人,我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舒服。如果你们真的要感谢我,那就这样吧——孩子们好好读书,老师们好好教书,家长们好好过日子,不吵嘴,不离婚,让你们的娃娃开开心心地长大。就这些话,谢谢大家。”

    台上台下都哈哈大笑,疯狂鼓掌,罗比比也腾出手偷**了几下,没想到老古董说话又干脆又好玩,比那些官儿强一万倍都不止。

    主持人带着美丽的微笑又说话了:“下面恭请米一良女士讲话。”中年保姆急忙走上台。老太太站起身来,主持人把话筒递给她,她摆摆手,在保姆的搀扶下走到讲台前。糟糕,看那架势,大米奶奶要唠唠叨叨训人了。

    米一良女士站在那里,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教学楼,望着像火箭筒一样伸向蓝天的彩色尖顶。她静静地望着,半天没说话,神色忧伤,好像在怀念着什么。全场都屏住了呼吸。

    “这栋教学楼,”老奶奶说话了,她的声音苍老,缓慢,带着微微的颤抖,“是我们老两口在月亮山区捐资修建的第十二座,是为了安慰我儿子的在天之灵修建的。他叫罗比,十三年前就不在了,那年他24岁。”

    除了台上台下的领导,全场都惊呆了!罗比比也呆住了!

    有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闪烁着——那是晶莹的泪珠——米一良女士继续缓缓说道:“他还在医院的时候,我们告诉他,你一定要好起来啊,我们给你留了一大笔钱,你必须把它花完才能走。他说,如果你们真的给我留了财产,我要是不在了,就把我那一份拿来在月亮山区做点有意义的事吧。我儿子生前最后一段美好的时光,就是在月亮山度过的。他非常爱月亮山,还在月亮山修了一间木房子,屋顶上也有这样的彩色尖顶。他走后,我们全家人决定,以修学校这种方式来实现他的遗愿。我们都深信,他一定会喜欢这个主意的,因为他最爱读书了。为了纪念他,我们捐资修建的所有教学楼,一律在屋顶上竖起尖顶,涂上彩色,用来激励孩子们从小树立像蓝天一样的伟大理想。罗比在天上看到了,一定会欢喜得流泪的,因为他的理想也很高,很远。”

    她说到这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又静静地望起楼顶上的尖顶来。几乎所有的大人小孩都跟着她的目光,望起伸向蓝天的火箭筒来。罗比比赶紧往里躲了躲。

    “每次竣工典礼,我都要说说我的宝贝儿子罗比。这是第十二次说这样的话了。我还要继续说下去,至少要说二十四遍,代表他在人间的岁月。让每一座学校都成为他的年轮,让天空继续拥抱他的梦想。我们不会在墙壁上刻上他的名字,但我希望大家记住他,因为他是个好人。”

    米一良颤抖着说完,在保姆的搀扶下回到位置上去了。

    没有掌声,大家都不知所措。罗比比偷偷观察,好多同学的脸上挂着眼泪,有些大人也在抹眼睛。啊呀,裴钱二老板拿着手帕哭得抽噎噎的!

    罗比比也很感动,但没有流泪,因为他已经知道罗比叔叔的故事了。只是他没想到罗比叔叔死了还能为人类造福,这段后来的故事成叔叔可没告诉他。难道这就是罗比叔叔的“情感的历史”吗?他不但写文章去安慰痛苦的人,还用实际行动去帮助人。我虽然长得和他相像,但我长大了也能像他那样去奉献吗?

    这时台上响起了主持人充满感情的朗诵声:“罗先生,米女士,请放心吧,我们将其人会永远记住罗比的,不但记住他的年轻善良,也会记住两位老人家的慷慨仁慈。我们将其镇的孩子们,一定会以罗比叔叔为榜样,热爱读书,刻苦学习,心怀远大理想,一定要把贫穷落后的月亮山区建设成全国数一数二的繁华宝地!”

    哗哗哗,全场赶紧热烈鼓掌。罗老板和米女士双双站起来,鞠躬致谢。

    “最后,有请学生代表——五年级二班的洪升升同学,上台发言。”

    “我来了!”只听得一声大喊,洪升升不知从什么旮旯里冒出来,像饿狼一样扑上主席台,惹得全场笑声一片。

    罗比比赶紧用棉球塞住耳朵,用黑布蒙住眼睛,在脑子里拼命想象月牙山上轰隆隆的瀑布,这样就更听不见洪升升的“讲话”了。

    但是没有用!洪升升那兴奋、夸张、尖利的叫喊通过麦克风还是像千万根针一样刺进了他的耳朵:“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特别是无私帮助我们的慈祥的罗爷爷,嘿,还有米奶奶,你们好——”

    这些话多么熟悉,罗比比不知背诵过多少次!洪升升从他身上抢走了,现在又耀武扬威地扔过来!羞耻啊羞耻!一股热血涌上脑门,罗比比只觉浑身都快烧起来了。——不过洪升升这小子还算狡猾,没忘了在罗爷爷后面加上米奶奶,否则不知怎么收场!

    “望着崭新的、宫殿般的教学大楼,奔跑在宽敞的、用坚固的水泥铺成的新操场,我们——”

    突然,操场上传来一声惊呼:“鹰!老鹰来了!”

    “是罗比比的鹰!”

    “哎呀,罗比比的鹰来了!”

    罗比比浑身一抖,立即撕下黑布,拽出棉球,扔在地上,掀开旗帜一望,只见天空中突然冒出了黑压压的一群鹰,它们的**都闪着红光。它们尖叫着,向主席台上空飞掠而来!为首的正是大威威!

    可笑的是,洪升升还在手舞足蹈地忆苦思甜:“想想以前的教室,多么破烂啊!坐不了半节课,板凳就嘎吱嘎吱要断了——”

    他终于卡壳了,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天空。主席台上的人都愣愣地望着天空,台下所有的人都愣愣地望着天空。眨眼间,阳光不见了,密密麻麻的鹰像乌云封住了操场上空。守在台下的两个保镖跳上主席台,站在罗盛东夫妇身边,保姆也跑上去了。一只鹰厉叫着,俯冲下来,箭一般地刺向洪升升。一个保镖要摸枪,被米一良制止了。“妈呀!”只听得一声惨叫,洪升升砰然倒地。那只鹰叼着发言稿,没等洪镇长扑过来,就腾上了高空,向月亮山飞去,所有的鹰都向月亮山飞去,转眼都不见了。

    不用猜,那抢走洪升升发言稿的,就是大威威了!

    全场目瞪口呆,战战兢兢。镇长夫人尖叫着冲上主席台。一群人围住地上的洪升升,洪镇长边叫边扇他耳光。洪升升终于醒了,哇哇大哭,站了起来。嘿嘿,他并没有受伤,只是被吓昏死了。

    “罗比比!罗比比在哪?”洪镇长操起话筒咆哮起来,“你扰乱了神圣庄严的典礼,快滚出来!滚出来!”

    全场鸦雀无声。罗比比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栾老师,叫罗比比站起来!”是马校长的声音,话筒肯定被他拿过去了。

    “罗比比没有来。”栾老师战战兢兢地说。

    “邓昂,你是罗比比的铁哥们,快说,罗比比在哪?”马校长愤怒了。

    “我,我,我不,不,不知道……”邓昂声音发颤,快要吓哭了。

    “罗九利范思思在不在?你们的野儿子到哪儿去了?快把他交出来!”是镇长夫人的嚎叫声,话筒肯定被她抢过去了。

    如果再不出去的话,不单是邓昂,就是爸爸妈妈也要被抓走了!

    “我在这儿!”罗比比掀开旗帜,从角落里走了出去。

    全场都呆呆地望着他。

    栾老师冲上来,低声说:“罗比比,对不起了。”一把扭住他,往主席台走去。罗比比没有反抗。

    “比比!比比!”范思思和罗九利跑出了人群,冲了上来,却被几个坐在前两排的领导扭住了。

    “放过我儿子,求求你们!”范思思绝望地叫喊着。罗九利也声嘶力竭地叫:“不许动他!”

    罗比比回过头来,看着挣扎着的爸爸妈妈,心痛如绞:“妈妈,爸爸,我没事的。月亮山所有的鹰都是我的军队,他们不敢欺负我!”

    范思思听了,不再反抗,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罗九利也安分下来。几个领导放了手,范思思软软地倒在丈夫怀里。

    罗比比毫无惧色地走上主席台,栾老师放了手……一直静坐不动的罗盛东夫妇突然激动起来。“比儿。”米一良喃喃着,颤巍巍地向罗比比伸出手。可就在这刹那间,洪升升哇哇大叫着,扑向罗比比,一拳打在罗比比胸膛上。两个小孩子立刻扭打起来。洪镇长两口子冲上去,试图把两人分开,但实际上,人人都看见了,两个大人不停地把冷拳打在罗比比身上。邓昂、关雨含都尖叫起来。罗九利两口子大吼一声,就要望前冲,却被五六个领导死死地抓住了。

    “住手!”猛听得台上一声怒吼,天哪,是罗大老板的声音!他愤怒地站了起来。米一良也愤怒地站了起来。一个保镖走上去,一手一个,一把拧起镇长夫妇,轻轻一抛,两口子登时像小鸡一样摔得远远的,再一抓,洪升升像肥鸡一样也滚到了父母身边。一家三口顿时狼狈不堪。

    “光天化日,大人欺负小孩,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米一良指着洪镇长,气得浑身发抖。

    洪镇长蒙住了脸,马校长羞愧地转过身,一直默不作声的关书记也低下了头。台下的六个领导赶紧丢开罗九利范思思。两口子立刻往主席台冲,但很快,他们就呆住了。

    只见罗老板夫妇俩相互搀扶着,向罗比比走去。保镖把罗比比扶了起来,为他拍了拍灰尘。“谢谢叔叔。”罗比比说,他的嘴角还流着血。这时罗盛东夫妇已经走到跟前来了。

    “比儿。”米一良抖抖索索地掏出手绢,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了下来。

    全场都惊呆了!罗比比也愣住了。

    “一良,你要冷静,这不是梦。”罗盛东轻轻地说,他的眼睛里也含着泪。

    米一良艰难地笑了笑,用手绢为罗比比擦去嘴角的血迹。

    “孩子,还有别的伤吗?”她的声音直打颤。

    “没有了,谢谢罗爷爷和米奶奶。”罗比比回答说。

    “你叫罗比比,是吗?”罗盛东低下头,笑眯眯地问。保镖端来两张椅子,夫妇俩都拒绝了。

    罗比比点点头。

    “是‘比较’的‘比’吗?”米一良接着问。

    “对,比罗比叔叔多一个‘比’字。”

    “盛东,你看看他说话的口气,”米一良笑眯眯地说,“跟比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是啊,我也看花了眼,真是奇迹,奇迹。”罗盛东喃喃着。

    “你今年几岁啦?”米一良笑呵呵地问。

    “十二岁。”

    “罗比十二岁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倔强得很。”米一良说,“更重要的是,你们还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我刚才还以为是我的比儿回来了呢。”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她急忙用带血的手绢擦了擦泪水。

    “我知道,”罗比比笑嘻嘻地说,“我早就见过罗比叔叔了。”

    “什么?!”不光是罗盛东夫妇,全场都目瞪口呆。

    “刚才那些鹰都是我的朋友,”罗比比说,“是他们带我去看罗比叔叔的木房子的,我还见到了成岸叔叔。”

    夫妇俩面面相觑。这时几个领导走上来说:“罗总,您看,是不是该休息一下了?”

    “不忙,你们暂且走开,我们老两口要和比比小朋友说话。”罗盛东没好气地说。

    领导们都走到一边,窃窃私语了一阵,马校长拿起话筒,宣布典礼胜利结束,大家可以回家了。孩子们都尖叫起来,涌向直升机,但在保镖的呵斥下,都不敢靠近,只能站在不远处,怯生生地看。大人们三三两两地散了,不过还是有很多人走到主席台下看热闹。范思思紧紧抓住罗九利的臂膀,盯着台上,浑身颤抖,因为她突然发现罗比比和罗老板长得很相似。

    “罗爷爷,我有个请求。”罗比比看了看台下,焦急地说。

    “只管说,比儿小乖乖。”米一良抢着笑眯眯地回答。

    “可不可以让小朋友们排队看你的直升机呀?他们都想摸一摸。”

    罗盛东哈哈大笑,向身边的一个保镖吩咐了几句。那个保镖立刻跳下台,跑向直升机。没多久,操场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人排成一队,小孩排成一队,兴高采烈地参观直升机。走远了的大人小孩也都跑回来了。罗比比瞥了一眼,洪镇长一家三口不知什么时候溜掉了。

    “奇迹,奇迹。”罗盛东夫妇俩开心地打量着罗比比。

    “没想到你和罗比叔叔一样,也和老鹰交朋友。”米一良乐得合不拢嘴。

    “他最好的老鹰朋友叫金乌,它的标本挂在木房子里,和罗比叔叔的照片在一起,是成叔叔做的。”罗比比大声说。

    夫妇俩又互相望了一眼。

    “盛东,我们有好几年没到木房子去看比儿了。”

    “有空我们再去嘛。”罗盛东说。

    “刚才的老鹰是你叫来的吗?”米一良问。

    “不,它们是自己来为我报仇的,”罗比比恨恨地说,“本来今天是我做学生代表发言的,可昨晚上被洪升升抢走了——”

    不远处的马校长突然凶狠地咳嗽一声,厉声说道:“罗比比,你爸爸妈妈等死你了,还不回去!”

    “哦。”两个老人互相望了一眼,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罗比比回头张望,真的,只见爸爸妈妈偎依着站在操场边,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呢。妈妈的眼里泪光闪闪。

    “妈妈,快来接我!”罗比比大叫一声。范思思展颜一笑,拽着罗九利飞上主席台。

    “你们就是罗比比的爸爸妈妈?”米一良疑惑地问。也许她看出来了,罗比比一点也不像他们。

    “没错。”范思思冷冷地回答,像老鹰一样张开了双臂。

    “再见,罗爷爷和米奶奶。”罗比比招招手,转身扑到妈妈怀里。仿佛为了证明,范思思啪的一声,在儿子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没错!”罗九利阴沉着脸,也跟着来了一句。两个人牵着儿子,大摇大摆地走了。罗盛东夫妇俩呆呆地望着。罗比比忽然回过头来,笑嘻嘻地向他们挥了挥手。老太太的泪水又哗哗地涌出来了:“盛东,你看他笑的样子,和咱们的比儿有什么区别呀!”

    马校长哈着腰走了过来,讨好地对两个老人说:“这两口子根本没生育,罗比比是他们领养的孤儿。”

    “哦,是这样。”罗盛东点着头说。

    “他会不会是比儿的——”米一良眼睛一亮,在丈夫耳边轻轻说道。

    “这怎么可能!”罗盛东喝了一声。

    光芒刹那间在米一良眼里熄灭了。“不过,我已经很高兴了,真的。”她喃喃着,望着操场上的罗比比。他正在保镖的带领下参观直升机呢,瞧,他钻进了直升机。全场观众,只有他一个人才享有这份殊荣。

    罗比比一回到家,就看见书房的窗台上,放着他的发言稿,那是大威威送来的。果然,十五个生字添上了拼音,七个成语被划掉了。“去你的!”罗比比把稿子撕得粉碎,扔进了废纸篓。一会儿,邓昂、关雨含、王铜、许帅帅都跑来看他。他们再也用不着安慰他了,大家都哈哈大笑。洪升升不但没发成言,全家还遭了报应,镇上的人都很开心,而且,罗比比还到直升机里坐了一会,今天的收获真不小!

    但罗九利和范思思看上去不怎么开心,两口子关在卧室里窃窃私语。罗比比会不会是那个罗比的私生子啊?瞧,他们名字都差不多。罗九利甚至还猜测,罗盛东就是那伙蒙面打手的幕后老板,可很快就否定了。想一想,罗家有钱有势,怎会把自家的孙子丢到孤儿院门口呢?罗比比的生母再不成也可以敲诈一笔巨款呀!可什么事都没发生。夫妻俩琢磨了半天,最后一致得出结论,这不过是将其镇历史上最大的巧合罢了,不过是老天爷搞了个恶作剧,把同一张脸谱用了两次罢了,他经常这样做。看看电影电视上演*****、邓小平的演员,不也是一出娘胎就贴了一张领袖脸吗?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尽管如此,范思思还是忐忑不安。

    黄昏,夕阳静静地照耀着罗比比家的三层小楼。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悄地驶来,停在门口。两个戴墨镜的保镖跳下车,接着,关书记陪着罗老板夫妇走下车来。罗九利两口子惊呆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街坊邻居一下子都围上来。

    “罗老板来看你们。”关书记说。

    “哦,请进。”范思思不知所措,她从来没这么惊慌过。

    “谢谢,我们就在外面站一站。”罗盛东微笑着说,望了望楼房,关切地问,“生意怎么样啊?”

    “哦,还行。”范思思按住怦怦心跳,极力淡淡地说。

    “比比小朋友呢?”米一良笑眯眯地问,“我们给他买了点东西。哎,他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

    “他在书房。”范思思回头说,“九利,去把他叫来,再见一见罗老板。”

    罗九利没有进屋,而是走到街上,冲着三楼大喊:“罗比比,快下来见你的罗爷爷米奶奶。”

    “来了!”上面传出欢快的回答。接着咚咚咚,罗比比跑了出来:“罗爷爷,米奶奶,你们好。”

    “你好,小比比,我们给你买了点礼物。”米一良笑眯眯地说。

    保镖从车里取出一只帆船模型,交到米一良手上。

    “人生就是海洋,总有一天你要出海的,祝你健康成长,一路顺风。”米一良把帆船放在罗比比手上。

    “谢谢米奶奶,谢谢罗爷爷。”罗比比抱着帆船,爱不释手。风帆上刻着八个字:“迎风破浪,直抵彼岸”。

    “我也想送礼物给你们,可是我没有钱。”罗比比愁眉苦脸地说。

    “呵呵,你要是能亲奶奶一下,就是最好的礼物了。”米一良俯下身,笑眯眯地说,“我可以得到你的礼物吗?”

    罗比比踮起脚尖,“啪”地亲了米奶奶一口。

    “还有罗爷爷呢。”罗盛东也走上来,笑呵呵地弯下腰。罗比比也亲了他一下。范思思和罗九利对望了一眼,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们要回去了吗?”罗比比问。

    “是啊,我们是来向你说再见的。”罗盛东笑呵呵地说。

    “你的直升机呢?”

    “还在操场上。小乖乖,你想坐吗?”

    “想,可妈妈不准。”罗比比说。

    米一良走到范思思面前,把一张名片递到她手里:“范女士,这是我家的地址和电话,欢迎你们到啸舞来玩。”

    哇,围观的人群都惊叹起来。

    范思思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地接过了:“哦,非常感谢。”

    “范女士,请别见怪,你的孩子和我死去的儿子小时侯长得一模一样,我才控制不住地喜欢。”米一良说着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看着你的孩子,我就觉得我的罗比好像又回来了。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你不知道,他是我们家最聪明的孩子,我三十三岁生下他,三个孩子中最疼的就是他了,可惜不长命。”她掏出手绢,擦了擦泪水,白手绢上还沾着罗比比的血迹。

    天下母亲的心都是相通的,范思思的戒备心理一下子消除了,她握着米一良的手,动情地说:“夫人,我很高兴我的比比长得像你儿子,你儿子是个好人,说明老天爷要让好人永远活在世上。”

    “谢谢,谢谢。”罗盛东夫妇都被这句话感动了。

    “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罗盛东说。

    “欢迎你们到我家来玩。”米一良说。

    夫妇俩把罗比比叫到跟前,摸摸他的头,亲亲他的脸颊,叮嘱他好好学习,还说已经跟马校长和镇里的领导打了招呼了,不会因为今天的事为难罗比比的。这正是范思思最担心的,两口子感激不尽。

    罗比比仰起头来,望着两个慈祥的老人,特别是罗盛东先生,在他苍老的面容深处,他们长得多像啊!即使在米一良女士的皱纹里,也能发现自己的部分影子。真的,他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他觉得他们就是一家人,他们就是他从未见过的爷爷奶奶,受亲爸爸亲妈妈的派遣,接他来了……

    “有空一定要来玩哦!”车子驶出很远了,米一良还把头探出窗外,一边挥手一边喊。

    “我会去看你们的!”罗比比拼命地挥手。

    其他人都呆呆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