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飛行服
作者︰
夏商周 更新︰2017-06-08 09:47 字數︰17845
當羅九利瞪著血紅的眼，聲稱把將其鎮家家戶戶的旮旮旯旯都找遍了的時候，羅比比覺得簡直又看到了一個奇跡。不過，當他瞟到羅九利眼角的淚水時，他的心兒還是悄悄地顫抖了。小眼楮姨媽不幸親眼看到羅比比帶著幾只鷹從天而降的鬼怪劇，嚇得當場昏厥，被羅九利一杯冷茶潑醒；範思思一進屋，她說啥也不肯再呆了，抓起褡褳，塞了幾包驅邪的鞭炮外加哄小孩的糖果，飛也似的逃回家去了。而範思思是接到羅比比失蹤的電話才心急火燎地趕回來的。
“小子你知不知道？我準備，報——警——的。”羅九利往沙發上一靠，翹起二郎腿，啪，點燃一支煙，猛吸一口，噴出一串跟那吒的風火輪很相像的煙圈，悠悠哉哉地說道，好像麻煩警察是一件挺快活的事。
“我得改改教育方式了，再這樣下去，哪天被大花蛇纏到洞里去也說不定！”範思思操起一把笤帚，喝令羅比比跪下。
羅比比把沙發墊子丟在地上，笑嘻嘻跪在上面，望著範思思甜蜜蜜地說道︰“媽媽，你那麼愛我，你舍得打我嗎？”
“別耍痞，老娘今天一定要下手！”範思思努力地板起臉，高高地舉起武器。羅九利縱身一跳，托住了她的手腕。
“打不得，打不得，小乖乖是玉皇大帝下凡的小孫子，有神在暗中保佑呢，你要是打了，王母娘娘會變潑婦來揪你頭發的。”羅九利半開玩笑半正經地說。
範思思愣住了，她當然想起了丈夫因為打了羅比比而被幾個蒙面人懲罰的怪事。
“不打，那怎麼教育？”她一臉的困惑。
“你問我，我問誰去？”羅九利嘀咕著，“罰跪，不給飯吃，關禁閉，要是傳出去，逗來蒙面人，說不定要抄家。依我看——”他忽然大聲說道，“只有一個辦法，叫他寫保證，保證不再和鳥兒交朋友，只能和人類來往，一經違反，自己懲罰！嘿嘿，那就沒責任了。”
“沒責任？呸，想得輕巧！”範思思斥責道，“孩子成不了大器，我打掉你的推卸責任皮！”
“我絕對不寫保證！”羅比比扯著脖子嚷了起來。
“不許說話！”範思思低頭大喝一聲。接著，她邊走邊沉思起來，嘴里自言自語︰“這回到嘯舞，我一時興起，跑到圖書館听了一場講座，是講怎麼教育娃娃的，一個四十來歲的成功母親講的。 ，她可真了不起，兒子才17歲零3個月，就被英國哪個王牌大學，好像叫什麼牛，牛，牛皮筋大學錄取了。我听了大半天，就記住一句話，要尊重孩子，沒錯，但關鍵時刻一定要管住，要從不同的角度，隨時觀察他身上冒出來的亂七八糟的枝椏，冒一枝， 嚓，剪掉，冒兩枝， 嚓 嚓，剪掉剪掉！講得多好啊！我閉眼反省，是的，我以前對孩子太慣了，說起話來和風細雨，還常常掉眼淚，不爭氣，沒威信，搞得孩子不听話，居然跟老鷹一塊到大山里去玩，夜不歸宿！哼，沒錯，現在是該 嚓的時候了！可是，可是，我卻不能打，怎麼辦？怎麼辦？”
客廳里很安靜，只有範思思踱來踱去的磕磕聲。羅比比像小老鼠一樣尖起耳朵听，越听越害怕，四周全是鎮上的果樹大王胡大胖子揮舞大剪刀 嚓 嚓修剪柑橘樹的恐怖聲。“哈！”忽听得媽媽一聲歡叫，“不能打，那我可以摳呀！”
“媽媽，什麼‘摳’呀？”羅比比好奇地問。
範思思也不回答，旋風般地撲下來，逮著羅比比，十只手爪子就在他身上摳了起來，夾帶著一些抓和擰，忽輕忽重，活像城里的嬌小姐懲罰過分淘氣的哈巴狗一樣，又愛又氣。在像蠶絲一樣又輕又細的疼痛中，羅比比只感到全身癢酥酥的，忍不住咯咯地大笑起來。“懲罰！懲罰！”範思思一邊惡狠狠地叫，一邊摳他的胳肢窩，捏他的小脖子，拍他的小屁股。羅比比滾在地板上，像菜青蟲一樣蠕動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媽媽我投降，我投降。”羅比比連連討饒。忽然，一顆滾燙的淚珠像星星一樣滴在自己的額頭上。
“媽媽，你哭了？”羅比比一聲驚叫。
“我還以為你真的被人販子拐走了！”範思思哽咽一聲，撲在寶貝兒子身上，幸福地啜泣起來。
羅九利一見範思思的“新式教育”又演變成了酸不溜秋的老一套，急忙打開門，飛也似的逃走了。
當天晚上，羅比比翻來覆去地回想著這兩天的奇遇，怎麼也睡不著，忽然，樓下又傳來了爭吵聲，夾雜著“吳院長”、“杜醫生”之類的字眼，緊接著噓的一聲，爭吵聲搖身變成秘密的交談。羅比比又驚又喜︰難道媽媽查到了自己的身世？他翻身下床，像偵察兵一樣貓著腰，躡手躡腳地下了樓，走到父母臥室門口，又偷听起來。
“邪門，邪門，怎麼偏偏在節骨眼上，吳院長到美國去了？哈哈，難道她想救濟美國的孤兒？應該到阿富汗去才對嘛。”是羅九利爸爸的聲音。
“正經點，死鬼。”範思思撲哧一聲笑了，“幸虧找到了杜醫生，可把他嚇壞了，還以為比比得了什麼急癥不行了呢。”
“哼，你以為他真那麼好？再次警告你，他是那伙蒙面人雇來暗中監視我們的。”
“你還不信？我再說一遍，杜醫生是一家私人兒童福利基金會請來工作的，享受這種待遇的不僅僅是羅比比一個孤兒，每個月五百塊的資助也是那家基金會給的。杜醫生看我不信，就帶我去拜見基金會的負責人沙先生。別看他年輕，可真是一個慈善大老板，一听說比比回回考第一，就許諾說，只要比比考上大學，學費全包了，要是有造化，還可資助他出國。呀，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善心大老板。”
“是嗎？可打我的蒙面人到底是誰呢？”羅九利冷笑一聲。
“誰誰誰？一群鬼！你自己疑神疑鬼！”範思思大聲呵斥起來，“別在我面前提那件事了！我這次跑嘯舞，就得出一個結論︰羅比比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孤兒，沒什麼鬼鬼祟祟的來頭，他一生下來就注定是我的，戶口上也寫得清清楚楚，國家保護！現在當務之急，是怎樣把他培養成成功人士，力爭在17歲零兩個月的時候被英國牛皮筋大學錄取；要是再拿那些沒影的事來分我的神，老娘封你的嘴，分你的居！”
“是是是，娘子大人。”羅九利咕咕噥噥地，“順其自然，心平氣和，悠哉悠哉，五福常來，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守不住，羅比比是娘子的，也是我羅九利窩囊廢的，你是王母，我是玉皇大帝，看哪個蒙面小鬼敢把咱們的比比寶寶搶走……”
“死鬼，別唱戲了，睡香香吧。”範思思撲哧一笑。羅比比急忙溜走了。
沒想到查來查去，自己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孤兒，並沒有親爸爸親媽媽躲在後面保護我的神奇事兒，也就是說，他們並不存在，白夢見他們來接我了，羅比比很失望，忍不住流了一會兒眼淚，不過想到再不用選擇跟哪一對爸爸媽媽了，有一支老鷹航空隊隨時為自己提供飛行服務，而且羅九利這次發瘋地找他，看來還不是很壞，他又開心得笑了起來，帶著淚花鑽進了月亮山的夢鄉，在那里，大威威帶著一大群血鷹正等著他呢。
第二天，羅比比去上學，街上的大人們都盯著他，昏黃的眼珠子都快擠破了。“鷹孩，鷹孩。”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卻不敢當著羅比比大聲喊。精明的大人們都知道，他們再不能像以前那樣取笑這個外來小孩了，他有一幫厲害的哥們——月亮山的老鷹們——那可是鳥中之王，要是把他得罪了，那些鳥家伙不把他們家值錢的東西抓得稀爛那才怪呢。這麼一想，有些大人就開始向羅比比討好地笑了︰“哈，是比比呀，你上學是不是呀？瞧你越長越帥了，走好羅，走好羅，有空到我們家來玩呀。”嘴上雖這麼說，肚子里卻一億個毛孔在反對︰“千萬別來，小鬼東西，要是你那幫狐朋狗黨也認準了我們家，那可就慘嘍！”
雖然大人們把羅比比當成異類，可幾乎所有的孩子們都把他羨慕得要死。洪升升的拉拉隊也托鄧昂來接頭，說只要羅比比答應帶他們也坐一會老鷹直升機，他們就集體投奔羅比比，叫洪升升變成孤家寡人，氣死他。鄧昂、王銅、許帥帥三個鐵哥們更不用說了，天天像橡皮糖一樣纏著他，就是關雨含那樣文靜的女生，也偷偷邀請羅比比和他的老鷹航空隊到她家里去玩。“我家房子可大了，有很多你們沒吃過的東西，去問問你的老鷹朋友，它們一定很想听我彈鋼琴的。”她激動得臉都紅了，又補充了一句，“我爸爸媽媽都答應了。”不過班主任欒老師可沒這種幻想的雅興，在他眼里，羅比比是拿來和二班進行考試較量的第一重型武器，是他爭奪明年升學考試成功乃至將來校長職位的“天鵝敢死隊”隊長，如今竟敢帶頭曠課，那還得了！所以聲色俱厲，把羅比比狠狠訓斥了一個下午，直說得小家伙眼淚直流，自己也快要號啕大哭才罷休，接著，命令羅比比寫一份深刻檢查，內容必須包括帶領全班將士發憤苦讀在成績上繼續打倒二班並且明年升學考試必須考上龍鼎一中等等，在全班鄭重宣讀，以儆效尤，以此鞭策。這次懲罰差點沒把羅比比累趴下，使他更想念月亮山，想念大威威了。
然而更使他頭痛的，是那些雪片般飛來的要坐老鷹直升機的請求，以及隨之而來的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賄賂。羅比比哪敢答應！要是有誰掉下去摔死了，他不被警察抓去坐牢那才怪呢，就是統統安全，被欒老師和學校知道了，非把他開除不可，那些生怕自家小孩也變成“鷹孩”的大人們肯定會闖進他家鬧事的！再說，月亮山是生物保護禁地，那里的一草一木都需要絕對安靜，那麼多鬧咋咋的人涌進去，把果皮糖紙塑料袋丟得到處都是，護林員成叔叔會發怒的，鷹王和大威威會發怒的，狗獾呀蜥蜴呀蜂鳥呀瓢蟲呀看不見的細菌呀會發怒的，月亮山所有的動物都會發怒的，羅比叔叔的照片也會發怒的，他們會一致宣布羅比比是最不受歡迎的人，不許他再去月亮山玩……
這天晚上，羅比比正在書房里寫作業，忽听得窗外一陣咕咕聲，只見大威威停在空氣中，扇動著翅膀，目不轉楮地盯著他。
“大威威，”羅比比低聲道，“快到樓頂上去！”
大威威卻撲稜稜地徑直飛來，在雙翅合攏的一瞬間，爪子牢牢抓住了窗台，跳到書桌上。羅比比趕緊鎖上門。“想死我了。”他把大威威摟進懷里。大威威也挨擦著他的臉。羅比比便撇下書本，和大威威玩耍起來。他教它翻書，認字，還把畫有各種鷹的掛圖展示給它看。他對照著辨認，發現大威威不屬于其中任何一種鷹，哈，血鷹果然是連動物學家都不知道的新種類，這可是他羅比比的發現，可以上教科書啦！他興奮得一連幾個地滾翻。的確，這種鷹真是神奇，**上那塊仿佛帶著血跡的斑紋，使它們像走下戰場的士兵一樣悲壯，似乎每時每刻，這種鷹總是處在戰斗剛剛結束或即將開始的狀態。
羅比比又異想天開，把鏡子立在大威威面前，看它能不能認出自己。誰知大威威並不喜歡這種游戲，乜了一眼鏡子里的影像，舉起爪子把鏡子打翻了。
就在這時，走廊上響起了範思思歡快的叫聲︰“比比，你的三合餅來了！”
“快走，媽媽來了！”羅比比急切地低聲叫道。大威威跳上書桌，跳上窗台，展開翅膀，卻拍在兩邊的牆上。媽媽在敲門了！羅比比爬上書桌，吃力地抱起大威威，用力地往外一拋，大威威振動著巨大的翅膀，消失了。
羅比比打開門，範思思端著三合餅走了進來︰“怎麼現在才開門？”
“有一道很深的題把我難住了。”羅比比愁眉苦臉地說。
“是嗎？”範思思把盤子放在書桌上，東看西瞧，一臉的疑惑，“思考問題也會把房間搞得亂七八糟？你看看，書弄得到處都是，鏡子掉在地上，被子堆成一座山！”
“我在找答案。”羅比比囁嚅著說。
“我好像听到嘩啦啦的聲音。”範思思把頭探出窗外，用力地掃望了一圈，“沒什麼怪東西來影響你的學習吧？”
“沒有，我專心得連地球都不轉了。”羅比比“驕傲”得大聲回答。
“好孩子，這樣媽媽就放心了。”範思思拍了拍兒子的臉蛋，“趕緊吃你的專用食品，吃完了把那道難題搞出來，然後給我睡覺！”
“遵命，媽媽。”羅比比立正敬禮。
範思思樂呵呵地笑了，親了一下兒子的臉，走了。羅比比關上門，倒在床上，呼哧哧地喘著氣，痴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望了很久很久……
也許是受了驚嚇，好幾天，大威威沒來探望羅比比了。每天下午放學回家，只要天氣好，羅比比就把小桌子小凳子搬到樓頂上，面向月亮山，寫作業，背課文。他多麼希望大威威和三胞胎鷹又飛來把他接走啊！
這天下午，放學了，羅比比剛走出校門，又被一大群孩子團團包圍了。
“我已經說了一萬遍了，白頭鷹王到峨眉山訪問去了，要明年才回來。”羅比比大聲說。
“比比哥哥，你可以坐老鷹直升機到峨眉山去請示一下嗎？”一個才七歲的一年級男生哭兮兮地問道。
羅比比搖了搖頭︰“我老實告訴你們，白頭鷹王不想人類打擾它的國家。”
“為什麼你可以去打擾呢？”一個清脆甜甜的聲音反問道。羅比比定楮一看，原來是關雨含，不知什麼時候也溜進來找他的難堪。
“我，我，”羅比比支支吾吾地，老實說，這個問題他也說不清，“我不知道，我是在夢中被它們抓去的。”
嘻嘻嘻，唧唧唧，孩子們都怪聲怪調地嘲笑起來。緊接著，他們向羅比比開炮了。
“你撒謊！你自私！你是假三好學生！”
“月亮山不是你一個人的，老鷹航空隊不是你養的，人人都可以坐！”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長大了一定是貪官！”一個六年級學生把剛學的成語也派上了用場。
“老鷹不是他養的，但羅比比是老鷹養的，當然可以回家探親啦，嘿嘿。”洪升升帶著幾個拉拉隊員也飛奔趕來，推波助瀾。
“讓開，我要回家了！”羅比比氣得滿臉紅漲。
幾個低年級同學閃開了，但洪升升卻雙手抱在胸前，神氣活現地攔住了他︰“要走，沒那麼簡單，你得當著大伙的面喊三聲︰‘我是老鷹養的！’”
“你想打架？”羅比比輕蔑地說。
“不敢，我怕你的老鷹叫，再見，鷹孩先生。”洪升升滑稽地鞠了一躬，退到一邊。羅比比正奇怪呢，洪升升的幾個拉拉隊員拍著手一齊朗誦道︰“我們吃了擺擺藥，我們不怕老鷹叫！”搖搖擺擺，像打手一樣走上前，抓住羅比比的衣服就推搡起來。羅比比東倒西歪，連連後退。其他學生一看要打架了，都紛紛躲到一邊。關雨含趁人不注意，拔腿就往校園里跑，去報告欒老師去了。
就在這危急時刻，忽听得一聲喊叫︰“羅比比別怕，我們救你來了！”只見鄧昂、王銅、許帥帥三個火槍手每人揮著一根尖尖的木棒，哇哇大叫，從校門口旁邊的樹林里殺氣騰騰地沖了出來。洪升升一見，慌忙吹了聲口哨，帶著幾個拉拉隊員飛快地撤了。這時欒老師也氣喘吁吁地跑了出來，嚇得羅比比四個扭頭就跑，其他學生也一哄而散。
羅比比四個小家伙跑呀跑呀，一直跑到月亮河邊，見沒有人追來，才像爛泥似的靠在一棵大樹下，上氣不接下氣地**著︰“累死了，累死了。”
羅比比說︰“你們要是晚來一步，我就慘啦，洪升升那幾個手下吃了擺擺藥，樣子好嚇人。”
鄧昂不屑地說︰“他們家窮得很，哪有錢買藥吃，肯定是看了洪升升家的碟子，學香港黑社會來嚇人。”
羅比比道︰“他們裝得可真像。”噗的一聲，王銅彈了一下尖木棒，細聲細氣地說道︰“不對，我們學得才像。”大家頓時笑成一團。
羅比比拍了拍**︰“今晚我請客，你們想吃什麼，盡管開口。”
三個“小英雄”一听，登時坐了起來，一齊瞪著羅比比︰“你真的想感謝我們？”
“那還用說。”
“我們不吃東西，我們想坐你的老鷹直升機，你干不干？”許帥帥搶先叫了出來，看得出，這句話他已經憋了很久了。
羅比比愣住了，眼皮 當一聲耷拉下來。三個好朋友互相丟了個眼色，唰地站起身來。
“這是我們三個人第七十六次求你了，你還不答應的話，我們就只好和你拜拜了。”鄧昂不動聲色地說，“你想一想，今天放學我們為什麼沒跟你一起走？”
羅比比登時明白了，假如他再次拒絕的話，他將像護林員成叔叔那樣變成孤單單的一個人，那太可憐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這三個好哥們！唉，就他們三個人，不會擾亂月亮山的——他站起來，向他們伸出手，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答——應！”
哇，三個小哥們把羅比比抱得透不過氣來！
“我得先征求白頭鷹王的意見才行，因為每個人要用兩只鷹來飛，兩只護航，三個人總共12只。一口氣要這麼多航空隊，不知道鷹王願不願意？”
“我們跪下來求它！”三個小家伙興奮得摩拳擦掌。
“不用，等我的好消息吧。”羅比比把**拍得咚咚咚地響。他想，只要太陽鷹，也就是金烏的靈魂還在他肚子里飛，白頭鷹王一定會答應的。原因有兩個︰第一，太陽鷹是它的先王，它應該孝敬它才是；第二，白頭鷹王頭上頂的只是半個月亮，太陽鷹頭上頂的可是整個太陽，太陽大，月亮小，月亮要听太陽話，否則叫它光不發！
最後，羅比比命令他們絕對保密，三個小哥們點頭哈腰地答應了。
第二天，欒老師把打架未遂的“四大寇”叫到辦公室狠狠訓斥了一番，然後支走鄧昂三個人，單獨交給羅比比一個任務。原來新小學的最後一道工序——嶄新的桌椅都運來安放好了，馬上要開一個聲勢浩大的竣工典禮，市里縣里管教育的高官還有投資的大老板都要來祝賀；學校辦公會決定，屆時由羅比比代表全校學生發言。
“你記一下要點，回去先寫一個發言稿。”欒老師背著手踱來踱去，邊想邊說，“一，向各位領導來賓問好。二，代表所有學生表達無比激動和無比感激的情懷，特別要單獨感謝投資建校的羅大老板，為了體現祖國大家庭的溫暖，必須稱他為‘羅爺爺’，用最美的語言去感動他，說不定他一哭，再捐一筆錢給咱們建個圖書館，那時校長就要給你下跪了。羅比比小朋友，你知道嗎？全縣至今還沒有一家小學建有圖書館，不是沒錢，而是那些領導壓根兒沒想到。三，也是最後一點，宣誓。像在國旗下宣誓那樣，莊嚴，神聖，要讓每個人听了，都能夠熱血沸騰，渾身顫抖。誓詞必須有這麼幾句︰‘頭懸梁，錐刺骨，刻苦刻苦再刻苦，小小讀書郎，心懷大理想，中華大地事業多，為了祖國最富強，同學們，齊拼命，首先考上縣一中！’呵呵，這幾句是我昨晚折騰了一夜才想出來的，喊起來像快板，一定會叫人發抖的。好了，就這些，你記住了嗎？”
“記好了。”羅比比把本子交給欒老師檢查。欒老師滿意地點點頭。羅比比第一個激動得渾身顫抖︰在盛大典禮上發言，是多麼榮耀的事啊；那時將其鎮的大人們肯定都會去看熱鬧的，哇，那個“鷹孩”竟然代表他們的孩子發言，他們不氣死才怪呢，哈哈！
“你在想什麼？”欒老師笑眯眯地問。
“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寫嗎？”羅比比鼓起勇氣，怯生生地問。
“你有什麼想法？”
“我還沒想好。”
“幸虧沒想好！”欒老師大手一揮，嚴厲地說道，“絕對不能有自己的想法！這是一個公共場合，一個神聖嚴肅的公共場合！這種場合是不允許有個人想法的！你還小，不懂得社會的厲害！”
看到羅比比滿臉驚恐的樣子，欒老師忽然感到話說得太重了，便摸摸羅比比的頭，春風春雨地安慰道，“不要灰心嘛，發言稿的格式上帝早就安排好了，全世界都這個樣，不然大家怎麼能听懂呢？好啦，你先下去吧，寫好了給我看看，咱們一起修改。”
羅比比垂頭喪氣，心想欒老師干脆寫好了叫他背不就行了嗎，但這個念頭沒說出來。一回到家，他就把小桌子小凳子搬到樓頂上，冥思苦想地寫起發言稿來，邊寫邊演習。一會兒背著手像八十歲的老頭走來走去，口中念念有詞︰“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特別是最令人愛戴的大老板羅爺爺……”說著深深地一鞠躬。一會兒學欒老師猛烈地揮手，慷慨激昂地朗誦著，一會兒查詞典找課本翻優秀作文選，一找到可以叫人“渾身顫抖”的詞兒，趕緊添上去激動一下觀眾，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羅比比忙得暈頭轉向。範思思兩口子得知兒子被選作學生代表發言，嘀嘀咕咕地高興了好一陣子。範思思還躲在樓梯口偷偷觀察，見小寶貝如此辛苦，心疼不已，趕緊挑了瓶可口可樂跑上來慰問加鼓勵。
踫巧鄧昂、王銅、許帥帥三個小哥們一齊來找羅比比，打听白頭鷹王是不是答應他們了。範思思喝道︰“我家比比正在寫演講稿，你們不得打擾，快走快走！”三個火槍手就在樓底下大喊大叫。羅比比忙跑下樓，告訴媽媽，昨天要不是他們三個幫忙，自己又被洪升升一伙打了。範思思一听，轉怒為喜，賞了每人一瓶可樂再加一大包餅干，並允許他們和比比玩半小時。羅比比這才把三個兄弟伙接上去。
到了樓頂，三人這才得知羅比比將在新小學竣工典禮上發言，都羨慕得不得了。羅比比請他們保密，免得又遭洪升升的嫉恨。他們答應了。當然，三個小家伙最關心的還是坐老鷹直升機的事。當得知大威威好久沒來無法再聯系的時候，他們都灰心得快哭了。羅比比安慰道︰“別急，等我把發言稿寫好了，我們一起到球場山去呼喚大威威，它一定會來的。”
第二天，羅比比把初稿交給欒老師審查。放了學，欒老師又把羅比比叫到辦公室，師生一起吟哦，朗讀，推敲，修改，比畫著演習。那時音樂老師組織了二十個學生，正在操場上練習敲打借來的二十面小軍鼓。咚咚的鼓聲更增添了羅比比的激動和信心。到天黑的時候，他們終于把稿子確定下來了。這時範思思打著手電來接羅比比回家，一個勁地感激欒老師的義務操勞。
“剩下的任務就是背誦了！”欒老師豪氣沖天地說，似乎勝券在握。其實羅比比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但欒老師還是命令他每天至少背兩遍——大約十來天後，就可以登場表演啦——“听老師的話！”範思思也在旁邊幫腔。羅比比唯唯諾諾。
羅比比本想這個星期六和鄧昂他們一起到球場山去呼喚大威威的，可沒想到大威威帶著三胞胎鷹找他來了。星期五中午，四個好朋友一起回家吃飯的時候，忽然天上傳來一聲尖銳的鳥叫，羅比比抬頭一看，只見四只鷹在頭頂上空盤旋。“大威威！”羅比比又驚又喜。“大威威快下來！”鄧昂三個人也激動得大喊大叫。大威威卻帶著三胞胎鷹往月亮河飛去，一邊飛一邊回頭看，顯然叫羅比比也跟著去。四個人急忙跑到月亮河邊，四只鷹徐徐降落在他們面前。
羅比比歡呼著跑上去，剛蹲下來，四只鷹張開翅膀就把他抱住了，一時笑聲歡叫，嬉鬧成一團。看著這神奇的一幕，三個小哥們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等四只鷹安靜下來，羅比比便介紹起來︰
“大威威，三胞胎，他們三個是我最好的朋友，鄧昂，王銅，許帥帥。”
三個火槍手笑嘻嘻向四只鷹點頭哈腰，行舉手禮，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表示友好的禮節統統搬來。
四只鷹嚴厲地盯著三個新面孔。
“他們想和你們交朋友，你們一定要接受他們，因為他們常常幫我打架。”羅比比說。
“可惜我的糖只剩下一塊了。”許帥帥從書包里摸出一塊糖來，討好地遞給大威威。大威威抖動翅膀尖叫一聲，嚇得許帥帥急忙後退。三胞胎鷹也拍著翅膀示起威來，三個自稱比洪升升的手下還像香港黑社會的火槍手頓時驚慌失措，躲在羅比比身後。
“它們不吃糖。”羅比比說。只見大威威向他舉起了爪子。
“它們來接我到月亮山去玩。”羅比比對三個好朋友說，“它們舉爪子，意思就是快臥倒，要抓你坐老鷹直升機啦。”
“能不能坐在它的背上飛，像《射雕英雄傳》那樣？”王銅悄悄地問。
“它的背還沒你屁股大，能坐嗎？”許帥帥不屑地說。
“你現在就跟它們走嗎？”一直默不作聲的鄧昂焦急地問。
“不。”羅比比走上去，蹲下身，把大威威的爪子輕輕放下來，“大威威，對不起，這次我不能去。新小學竣工典禮馬上要開始了，我要代表所有的學生發言，必須天天準備。我想發完言再去月亮山玩。我還想帶三個小哥們一起去看月牙山。你回去問一下白頭鷹王，能不能再派12只鷹來接他們？如果鷹王不答應，我很可能，噢，很可能一定不再和你們玩了。因為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就跟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樣，我不能沒有他們，就像不能沒有你們。你們不願和他們交朋友，我很難過。”
大威威听了，呆呆地站了一會，接著向鄧昂三個小哥們走去，張開翅膀拍打著，歡叫著，一副熱烈歡迎的樣子。小家伙們驚喜極了，急急忙忙蹲下來，怯生生地去撫摩它。三胞胎鷹也走上來，為了一視同仁，他們趕緊又去摩挲三兄弟的羽毛。看到它們突然變得那麼柔順，他們簡直開心得合不攏嘴，膽子也越來越大，仔仔細細地觀察著，用臉去蹭，依次抱著它們跑來跑去，還把它們往空中拋。嘻嘻，三個火槍手也快變成“鷹孩”了，直到羅比比叫大威威快走，他們才戀戀不舍地罷手。
“不管鷹王同不同意，你得趕緊告訴我。”羅比比向天空大聲喊道。四只鷹在他們頭上盤旋了五圈，才呼嘯而去。
“我沒騙你們吧？月亮山的鷹是不喜歡人去的。”羅比比說。
“我們保密！保密！保密！”三個小哥們像機關槍噠噠噠地發著誓。
第二天晚上，羅比比正在做範思思從嘯舞新華書店專門買回來的最新升學復習題的時候，大威威嘩的一聲，落在窗台上。
“鷹王答應了嗎？”羅比比激動地站起身來。
大威威慢慢舉起了爪子。
“鷹王萬歲！大威威萬歲！”羅比比激動得大叫，爬上書桌，要把大威威抱下來玩。大威威卻猛地一拍翅膀，厲叫一聲。羅比比大驚失色，回頭一看，只見範思思威嚴地站在門口。
“這下我逮住了！”範思思冷笑一聲，走進屋來，砰地關上門，走到書桌前，冷冷地盯著窗台上的不速之客，“哈，這就是你的朋友？”
大威威站在窗台上，嚴厲地、警惕地盯著範思思。
“媽媽，別傷害它！”羅比比站到書桌上，擋住範思思。
“下來！”範思思厲聲喝道。
“媽媽我求求你了，不要傷害它！”羅比比渾身顫抖，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不會傷害你的朋友的。”範思思聲音緩和下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朋友，來，給我下來。”
“你發誓！”羅比比說。
“我發誓。”範思思行了個舉手禮。羅比比這才跳下桌子。
範思思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審視著大威威。大威威也轉動眼珠，冷冷地、警惕地審視著眼前這個精明強悍的人類女人。
“和一只麻雀沒什麼差別。”範思思失望地嘆了口氣，回過頭來，“現在，羅比比小先生，我必須和你簽個合同。”
“什麼合同？”羅比比疑惑不解。
“別廢話，把紙和筆拿出來！”
羅比比取出杜醫生送的筆記本（本子還是嶄新的，沒有用過），打開，看著扉頁上的贈言又一次愣住了︰“從前你偏離了時代，現在請珍惜你的第二次人生。贈吾友羅比比，杜漸，2019年4月15日。”
“發什麼呆？”範思思敲了一下羅比比的頭，喝道，“我念，你寫！”
羅比比翻過扉頁，拿起筆，抬頭一看，只見大威威站在窗台上，目不轉楮地看著，絲毫沒有走的意思。
“保證書。”範思思邊走邊念道，“字體要大。”
羅比比便在第一行橫格子中央，工工整整地寫下三個醒目的大字︰“保——證——書。”
“親愛的媽媽範思思女士，”範思思繼續念道，“茲向您保證，在2020年夏天小學升初中考試中，一定要以優異的成績考上省重點——龍鼎一中，否則，立即和月亮山所有的鷹，所有的動物，所有的花花草草，還有那些看不見的精靈古怪，一律斷絕來往！”
“媽媽，這太過分了！”羅比比抗議道。
“不許說話！”範思思厲聲喝道，“繼續寫，老老實實地寫！”
窗台上的大威威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特此立誓！如有反悔，”範思思念到這里，卡住了，“羅比比，你說怎麼懲罰？”
“不知道。”羅比比沒好氣地說。
“一定要說！”範思思喝道，“你自己定個處罰！”
“那就讓媽媽把我還給孤兒院吧。”羅比比回答說。
“你說什麼？”範思思吃了一驚，接著笑了，“傻孩子，媽媽那麼疼你，怎麼會把你送人呢？得了，還是我來說吧。——如有反悔，範思思女士可以操起重型獵槍，率領大軍，沖進月亮山，把那些拉掉我成績的壞家伙們統統干掉！”
話音剛落，只听得“唧”的一聲，窗台上的大威威抖了抖翅膀。
“媽媽，大威威在抗議了！”羅比比大聲說，眼淚嘩嘩地流。
“好兒子，只要你考上重點，媽媽願意跟你學，和月亮山所有的老鷹交朋友。”範思思撫摸著羅比比的頭發，溫柔的聲音又變得嚴厲起來，“繼續寫，寫完！——特此保證，保證人，羅比比，2019年5月8日20點17分。”
羅比比顫抖著寫完了。範思思檢查了一遍，把保證書撕下來，揣進兜里，看著窗台上一動不動的大威威，冷冷地總結道︰“羅比比，要和這只鳥繼續交朋友，就拼命讀書吧！”
大威威移動腳爪，艱難地轉過身。它要走了。羅比比趕緊爬上書桌，抱著它，往外面的夜空用力一拋，大威威淒厲地叫了一聲，撲稜稜地飛走了。
範思思走後，羅比比倒在床上，忍不住哭了，倒不是害怕自己考不上龍鼎一中，而是媽媽表現出的冷酷太叫人傷心了。這一切大威威都看到了，看上去它也受到了傷害，它還會高高興興地來探望自己嗎？
但他還記著對朋友的諾言。第二天，他把鄧昂、王銅、許帥帥三個人叫到教學樓背後，告訴他們，大威威昨晚來通報信息了。
“鷹王同意了嗎？”三個調皮蛋急不可耐地問。
羅比比舉起手，把手指彎成爪子狀，笑嘻嘻地說︰“你們猜呢？”
哇，三個小哥們又把羅比比抱得透不過氣來。
放學後，四個人又溜到月亮河邊，藏在一棵大樹下商量起來。
“我們必須穿特別的飛行服才行。”羅比比說，“上次我的衣服被抓爛了，挨了一頓罵。大威威先抓我的皮帶，勒得肚子疼死了，後來改抓褲腳，難看死了。”
“你是說，上次的老鷹直升機你坐得很不舒服？”王銅有些不高興地問。
“是有點不舒服，但心里一高興，什麼都顧不上了。總之，我認為，要是天天穿普通衣服坐的話，又悶又沒形象。”
“那你說該怎麼辦？”許帥帥問。
“我設計了一套飛行服，你們看行不行？”
羅比比從書包里取出本子，邊畫邊解說。他畫的是一條短袖背帶褲，是用堅實的牛仔布做的，背上掛著兩個金剛圈，專門供老鷹抓的，這樣就不會破壞衣服了，在大腿的褲子上也掛了兩個，為了防止雙腳亂蹬，金剛圈旁邊還各自掛了一根帶鉤的金屬鏈子，飛的時候就把它們拴起來。這是背面。在飛行服的胸前，還要印太陽鷹的畫像。
“這就是特別的飛行服？”三個火槍手哈哈大笑，“不就加了四個小圓圈、兩根小直線嗎？”
“我設計的飛行服雖然簡單，可是管用，你們要是不同意，就拿方案出來。”羅比比氣惱地說。
三個小哥們不做聲了，紛紛拿出紙和筆，摳著腦門設計起來，可畫來畫去，還是覺得羅比比設計的好，雖然打心眼里瞧不起。在他們看來，飛行服就應該像登月的太空人穿在身上的宇航服那樣，用特別的材料做成，銀光閃閃，充滿了高科技和神秘故事。可他們是偏僻小鎮的小學生，褲兜里一分錢也沒有，到哪兒去搞神奇的宇航服呢？三個小家伙垂頭喪氣，只好一致通過羅比比的設計。
“我們沒錢，怎麼做飛行服呢？”細心的王銅首先愁眉苦臉地問道。
“我找大家開會就是商量這個問題。”羅比比說。
“就是有錢，可叫誰做呢？鎮上只有一家裁縫店，他們有金剛圈嗎？”王銅說。
“先討論錢的事！”鄧昂發火了。
“我原來有個打算，”羅比比不慌不忙地說，“我們跑回家，向各自的爸爸媽媽撒謊，告訴他們，學校為了搞素質教育，叫大家設計一個東西，參加評比，我們幾個呢，就參加了服裝設計小組。他們要是問︰‘為什麼搞這玩意？那是小女孩的事。’我們就回答說，我們要穿自己設計的衣服，憑什麼要大人來設計，大人設計東西從來就不征求我們的意見，一股腦兒地往我們身上套，我們早就煩透了。他們听了，準會哈哈大笑，不住地點頭說，哇，還挺有道理的，堅決支持。我們就趁機撲到他們懷里撒嬌，說必須要一筆錢，頂多三十塊就夠了，錢也不會白花，因為設計出的衣服最後還是我們自個兒穿，要是得了獎，還有賺的——”
“大人不會相信的！”許帥帥打斷羅比比的話，跳了起來，“將其小學從來沒搞過這種活動，他們肯定要找老師問，那就穿幫了！”
小家伙們頓時沉默了。過了一會兒，羅比比輕輕說道︰“老實說，我也不敢回家要錢做服裝設計，昨晚我剛向媽媽寫了一個保證，保證明年考上龍鼎一中，要是考不上，媽媽就不準我和月亮山的老鷹交朋友，還要叫人把它們都干掉！”
啊，三個小哥們嚇得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我們堅決不同意！”他們振臂高呼。
“憑什麼把氣撒在老鷹身上？”
“你一定會考上的！”嚎叫了一陣，他們又為羅比比加油。
“我宣布，拯救月亮山老鷹的光榮使命，從現在開始，由羅比比先生來承擔。”許帥帥嚴肅地致完開幕詞，啪的一聲向羅比比立正敬禮。大伙都樂了。
“我們都有份，誰也不許跑！”羅比比說。
大伙連連點頭︰“對對對，到時我們像黃繼光堵槍眼，看他們敢不敢開槍！”
有了小哥們的支持，羅比比心情頓時好多了，一夜的煩惱也煙消雲散。
“嘿，我有個好主意。”王銅突然叫起來，“我們出去打工賺錢！”
大家敲著他的頭，都快笑倒了。
“除了掃地，你能做什麼？到哪兒去掃？路費怎麼辦？飯錢怎麼辦？遇上壞人怎麼辦？”啪啪啪，一連串的問題逼得王銅啞口無言，面紅耳赤。
“我們是童工，老板不會要的，不然要坐牢。”羅比比笑嘻嘻地說。
“我也有個主意，”許帥帥眉飛色舞地說，“我們去偷爸爸媽媽的錢。我偷了好多次了，從來沒失過手。”
“為什麼？”大家都羨慕地問。
“我每次只偷兩毛錢，頂多五毛，爸爸媽媽根本發現不了。”許帥帥得意地說。
大家一想，這個主意不錯，可三十塊不是個小數目，要偷到什麼時候才能湊齊呵。再說，羅比比、鄧昂兩個人根本就不知道大人把錢藏在什麼地方。這個方案行不通，大伙的腦袋又蔫了。
“錢錢錢，你快像樹葉一樣掉下來啊！”鄧昂拼命地搖著樹干，好像那是一棵搖錢樹。有幾片樹葉孤零零地落了下來，落在羅比比、王銅、許帥帥有氣無力的手上。
“我有錢！”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叫喊。大伙兒都嚇得跳將起來，只見長發女生關雨含笑盈盈地從一塊巨石後面走了出來。
“你在偷听？”羅比比氣呼呼地問。
“我也要坐老鷹直升機！”手上握有把柄，關雨含把頭一昂，驕傲地回答。
“你是女間諜！女間諜！”鄧昂指著關雨含氣憤地罵了起來。王銅、許帥帥也跟著起哄︰“女間諜，快把情報交出來，否則絞死你！”
“你們是陰謀家！陰謀家！”一向文靜的關雨含居然毫不示弱地還擊起來。看來為了坐老鷹直升機，她在努力地把自己變得勇敢起來。
“別吵了！都給我閉嘴！”羅比比大喝兩聲，對陣雙方不吭聲了。羅比比走到關雨含面前。
“你偷听了多少？”羅比比問。
“我什麼都知道。”關雨含說。
“你想怎麼樣？”
“我要坐老鷹直升機，我出錢買飛行服。”
羅比比沉思了一下︰“你有多少錢？”
“五千。”
哇——四個男生嚇得幾乎摔倒，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它們都是我的壓歲錢，我把它們存到了銀行，爸爸媽媽讓我自己用，只有我一個人才能取它們。”關雨含不慌不忙地介紹起來。
“快說，存折在哪？”鄧昂嚇唬道。
“在枕頭里。”關雨含老老實實地交代。
“你爸爸一定是貪官，”王銅細聲細氣地說，“要不你哪來這麼多錢？”
“我爸爸是好官！”關雨含氣得臉色發白，“不許你說他壞話！”
“我偏要說！你爸是貪官！貪官！貪官！”王銅呲牙咧嘴地亂喊亂叫。
“你欺負人！”關雨含淚水涌了出來，“我不坐你們的直升機了。”
“烏鴉嘴！”羅比比轉身敲了一下王銅的頭，又回頭問道，“關雨含，你到底想不想坐？”
“想！”關雨含把眼淚一抹，立了一個正。
“你要保密！”羅比比嚴肅地說。
“我要是告訴別人，就從天上掉下來，掉進山溝喂泥鰍！”關雨含舉手發誓。
“歡迎你加入老鷹航空隊。”羅比比笑嘻嘻地向關雨含伸出手，關雨含笑盈盈地握住了。
“女生不能上天，她們天生就膽小，摔死了警察會抓我們的！”鄧昂不滿地叫道。
“誰說女生膽小？你沒看見穆桂英掛帥，聖女貞德和詹西女王保衛國家，居里夫人拿地球最高科學獎，艾米達拉女王從一個星球飛到另一個星球？武則天還當了皇帝，沒她的批準，放學後你休想踢球！呸！”關雨含走到鄧昂跟前，把豐富的課外知識連珠炮地轟出去，打得鄧昂啞口無言，連連後退。
“我說了算！”羅比比大聲喊道，“從現在開始，參加老鷹航空隊的人類增加到五人，關雨含當財務科長，誰反對誰走人！”說著第一個舉起手來。
鄧昂一听，慌忙舉手贊成，舉得高高的，比王銅、許帥帥的動作還要快。關雨含不好意思地也舉起手來支持自己。
“我們五個人，五件飛行服，按照鎮上服裝店的價格，本來三十塊就夠了，”羅比比耐心地對關雨含解釋，“可是要多四個金剛圈，兩根不銹鋼鏈子，所以要多點錢——”
“我取一千！”關雨含毫不猶豫地打斷了羅比比的廢話，她是那樣果斷，長發在風中呼呼地飛著，看那架勢她快要變成歷史上最有名的女英雄了，“明天中午你們陪我取錢！”
四個窮男生頓時雀躍歡呼，要不是關雨含是女生，他們一定會把她抱得透不過氣的。月亮河的波浪也嘩嘩地歡笑著，似乎也在慶祝他們的飛來財運。
第二天中午放了學，羅比比和王銅保護關雨含走進了鎮工商銀行小小的營業廳，鄧昂和許帥帥手持尖木棒在門外站崗，看有沒有搶劫犯跟蹤。當關雨含取一千塊錢的時候，女營業員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小妹妹，取這麼多錢干什麼？”她們紛紛關切地問道。“我不能告訴你，這是儲戶的秘密。”關雨含脆生生的一句話就把她們頂了回去。
然後，他們就到鎮上唯一的一家裁縫店去。這家店的名字很好听，叫“小模特”，是一家夫妻店。男主人姓裴，女主人姓錢，合起來就是“賠錢”，就因為這個，鎮上的人都笑話他們，說他們一輩子發不了財。可就是因為主人的名字很好玩，大家都很開心地去他們那兒做衣服。顧客付錢的時候，總要笑嘻嘻地問一句︰“賠錢師傅，賺了我的錢沒有呵？”裴錢師傅就雙雙回答說︰“賠錢嘍賠錢嘍。”于是顧客就憑空生出一種賺了錢的好感覺。加上兩口子的手藝還不賴，于是“小模特”的生意越來越興隆，把挨鄰的“皇帝新裝”、“天鵝裁縫”和“金童玉女”都擠垮了，獨霸將其鎮的服裝制造業。
“裴叔叔，錢阿姨，我們定做五條背帶褲。”大家小心翼翼地走進裁縫店，羅比比說。
裴老板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矮胖男人，滿臉堆笑︰“歡迎歡迎，不過——你們有錢嗎？”
“多著呢。”關雨含說著就要掏錢出來證明，被鄧昂按住了。
“先要看你能不能做。”羅比比從書包里取出飛行服設計圖，鋪展在櫃台上，向裴老板講解起來。裁縫店的女主人錢師傅專心致志地蹬著縫紉機，對四個小顧客壓根兒也不瞧一眼。
“奇怪，要金剛圈干什麼？”裴老板十分驚奇。
“這是演出服，我們自己設計的，要參加縣里的文藝演出，我們穿上它跳現代舞，它代表神的四個眼楮，望著遙遠的過去。”羅比比伶牙利齒地說。
“還有神的眼楮長在大腿上？哦，天哪，小娃娃的腦袋瓜越來越讀不懂了！”裴老板樂不可支地嚷道，“噓噓，這兩根鐵鏈子代表犯人的腳鐐嗎？哈哈哈——”
“不！”羅比比嚴肅地糾正道，“它代表眼淚，因為這個神看不見將來。”
“你把眼楮安在前面不就看見了嗎？”裴老板開心地哄騙道。
“不行，我們只能這樣設計。”羅比比說。
裴老板撅起胡子，正要繼續逗，錢老板大喝一聲︰“賠不夠的老東西，還不快把小鬼趕出去，干你的正經事！”
“錢娘子，你看清楚了，是黨委書記的千金來做衣服啊。”裴老板哭喪著臉說。
女主人抬頭仔細一看，登時滿面春風︰“喲，是關家大小姐呀，歡迎歡迎。”一邊說，一邊離開縫紉機，歡快地走到櫃台前，向關雨含伏下身，親切地問道︰“大小姐，想做什麼上流衣裳啊？”
“我要做飛，飛——”關雨含一慌，登時結巴起來。羅比比急忙說，“我們都做演出服。”
錢老板端起羅比比的設計圖，看了起來。裴老板指著四個金剛圈和兩根鏈子在她耳邊悄悄介紹著。
“可以做！太簡單了！包管把你們變成小模特！”女主人一疊連聲地說，“不過，你們帶錢了嗎？先要交訂金！”
“多少？”羅比比問。
“不多一條四十先交二十總共一百。”錢老板 里啪啦地說。
“這麼貴？”男生們都尖叫起來。
羅比比說︰“商店才賣23塊！”
“可你們加了四個東西，我們得到縣城去買，來回的車費誤工費呢？”錢老板笑眯眯地說。
羅比比把伙伴們叫到門外，嘰嘰喳喳地商量了半天，接著走進店里，宣布討論結果︰“每條三十塊，不然老師幫我們到縣城去做。”
“不行！”錢老板嚴厲地說，“為了書記千金的形象，20個金剛圈，10條不銹鋼鏈子，我發誓要到縣城的正規商場買真貨，要是你們錢不夠，就只好弄地攤貨，叫你們背著六個假玩意晃來晃去，看你們丟臉不丟臉！”
“那好吧。”羅比比無可奈何地說，“關雨含，對不起啦。”
“怕什麼，我的錢多著呢。”關雨含把頭一昂，驕傲地回答。
“塞塞，關家小姐的氣勢就是不一樣！”裴老板咂著嘴，豎起大拇指連聲驚嘆。
“成交！”女主人笑眯眯地伸出手。
羅比比卻拍著腦門說︰“等等，我差點忘了，胸前還要印一只太陽鷹。”
“太陽鷹？”裴錢二師傅一齊彎腰驚叫。
羅比比急忙從書包里取出媽媽從嘯舞買的升學復習題，打開練習冊，取出夾在里面的一張畫來，展開，交給女主人。上面畫的是太陽鷹，正張開翅膀迎面飛翔。
“你畫錯了吧？老鷹頭上怎麼有一圈紅毛，像得了紅眼病？”錢老板咕咕噥噥地說。
“沒錯，它本來就是這樣的；它是鷹王，它頂著太陽在飛。”羅比比說。
“嚇，你要把月亮山的老鷹都引到舞台上去？”裴老板的嘴角不禁抽搐起來，他戰戰兢兢地說，“小東西，可別把縣太爺嚇成了神經！”
“不會的，太陽鷹早就死了！”孩子們都樂了。
“羅哩羅嗦，我看你才神經！”女主人敲了一記丈夫的頭，揮著畫，對孩子們說，“這種業務我們也做過，必須要到縣城請專業公司把你們的老鷹印上去。你們知道什麼是專業公司嗎——”
不待孩子們回答，裴老板立即彎下腰，搶先答道︰“就是專門把畫印在衣服上的公司。因為要請專業公司，所以——”
“所以肯定要重新講價！”女主人飛快地接口說。
孩子們面面相覷。裴老板掏出計算器，像彈鋼琴一樣按著功能鍵，手勢優美，嘴里唧唧咕咕地念著︰“專業公司，專業公司要價，印一個字五塊，一副畫十五元。”錢老板接口道︰“上次給王家小孩印的是米老鼠，個頭小得多。”裴老板馬上說︰“對對對，這次是老鷹，老鷹吃老鼠，當然體型巨大，妙極了，它們是天上飛的大象，染料多，費時多，專業公司，專業公司肯定要再加十塊。”錢老板立即說︰“印只老鷹25塊，加上剛才談的40塊，一條背帶褲65，65乘以5個小毛孩，五五得五，五六三十——”
“錢老婆，按出來了！”裴老板大聲喊道，“一共325，先交一半訂金，除以2，等于，人民幣一百六十二元五角零分。——請問，你們帶錢了嗎？”
裴錢老板一唱一和地算錢的時候，孩子們也拿出筆，在本子上算得忙忙呼呼。除了許帥帥，大家的結果都一樣。他算出來是657塊，不知怎麼為老板多算出一大筆錢來，羞得滿臉通紅。
關雨含的手一直藏在褲兜里，死死地捏住那一千塊錢，掏出來的時候已經汗濕濕的。一個小女孩隨隨便便就有這麼大一筆巨款，裴錢夫妻倆不禁大眼瞪小眼。關雨含一張一張地數了兩張，交給裴老板。裴老板找了37塊5毛；四個男生生怕被騙，分頭數了一遍，方才交給關雨含揣進兜里。
“好啦，你們只管等著取貨吧。”裴老板把設計圖和老鷹畫放進抽屜里，揮揮手說。
“不行，你得寫個收條才行。”羅比比說。
“到底老媽是做生意的，抱養的娃娃也精明。”裴老板訕訕一笑，“我寫，我當然要寫。”
羅比比把筆和本子遞給他，說︰“我念，你寫。”
“ ，小顧客指揮起大老板來了！”裴老板哈哈大笑，“念吧，看你的小舌頭能吐出什麼大象來！”
羅比比背著手，邊走邊念道︰“收條。寫在第一橫格中央，字體要大。——茲收到將其小學五年級一班關雨含、鄧昂、王銅、許帥帥、羅比比等五位小同學演出服定金162元5角，設計圖一份，圖畫一張。剩下的162元5角貨款在五位同學取貨時再給。十天以後必須交貨——”
“不行，來不及！”女主人大叫起來。
可這回孩子們鐵了心要斗爭到底，大家一齊尖叫︰“十天交貨！十天交貨！十天交貨！”吵得兩個大人都快瘋了。
“你們加班加點也要趕出來，否則我們另外找廠家。”羅比比把頭一昂，驕傲地說。
裴錢兩口子低頭一合計，只好笑眯眯地答應了。孩子們都歡呼起來。
“十天以後必須交貨，否則所有的損失由店主人承擔。”羅比比繼續念道。
“還有嗎，談判小專家？”裴老板笑嘻嘻地問。
“最後，必須為五位小客人保密！”羅比比想了想，再加了一條。
“為什麼？”裴老板好奇得胡子又撅起來了。
“因為我爸爸知道了，你們就賺不了錢。”關雨含脆生生地說。
裴錢兩口子相視一笑，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秘密，他們很高興地添上了這一句。最後，由裴老板簽了名，落了日期。“放心吧，五個小娃娃，我們兩口子是講誠信的。”裴老板笑眯眯地本子遞給羅比比。羅比比檢查了一遍，把收據撕下來，夾在升學練習冊里。接著，兩個老板為他們量起身材來，把數字記在一張皺巴巴的紙上。測量完，大家興高采烈地走了。沒走多遠，就听見後面傳來唱歌似的叫聲︰“賠錢嘍！賠錢嘍！”大家回頭一看，禁不住樂了，只見裴叔叔和錢阿姨手拉手在櫃台邊跳舞。看見五個小家伙轉過身，他們立刻不吭聲了，分開手，嚴肅地做起衣服來。
“他們真的虧了嗎？”關雨含怯生生地問。
男生們看著關雨含天真純潔的模樣，都哈哈大笑。
“他們把我們賺慘了！”鄧昂氣呼呼地說。
“沒辦法，誰叫鎮上就他一家。”羅比比說。
“我長大了一定要在將其鎮開一家最新式的服裝制造廠，從美國進口機器，看不把他們擠垮！”王銅惡狠狠地說。
大家邊走邊說，還有四十分鐘上課，回家吃飯還來得及，當然肯定免不了要挨罵。由于關雨含身上揣著一筆巨款，大家一起護送她回家。四個保鏢分工︰王銅走在關雨含前面，羅比比殿後，鄧昂、許帥帥手持尖木棒，一左一右，夾在關雨含兩邊。兩個拿武器的小家伙像美國特工一樣守住自己的財務科長，眼珠子瞪得圓圓的，一路東盯西瞧，看誰都像來搶劫的，一驚一咋，搞得大伙神經兮兮，直到關雨含進了屋，他們才長長地噴出一口氣。和兩個狡詐的老板斗了大半天，一路上又有那麼多想象的敵人，大伙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過了兩天，大家一起到“小模特”店去看看飛行服做得怎麼樣了。一大匹牛仔布、20個銀色金剛圈和10根鍍金的不銹鋼鏈子都買回來了。裴錢二老板用大剪刀 里啪啦地剪著牛仔布，懶得跟他們搭腔。大家愛不釋手地玩了一會金剛圈就走了，相約八天後一起來取貨。
羅比比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忘了告訴大威威，等飛行服做好了再來接他們，要是16只鷹突然浩浩蕩蕩地飛來了，而飛行服還沒做好，豈不白跑一趟？況且現在又多了一個關家大小姐，必須再加派4只鷹，看來必須和大威威再取得聯系才行。可是自從那天晚上親眼看到媽媽逼自己寫保證書以來，大威威已經有五天沒來看他了。媽媽的話真的使它受到了傷害嗎？它還會來探望自己嗎？就像探望關在監獄里的親人一樣。羅比比不知道。他站在樓頂上背發言稿的時候，有時會突然停下來，呆呆地望著月亮山，直望得兩眼酸痛，眼淚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