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蒙面人和亲生父母
作者:夏商周      更新:2017-06-08 09:44      字数:13348
    可是一连几天,根本就不见大威威的踪影,急得罗比比坐卧不安。放学的铃声一响,他就急匆匆地跑回家,一回到家,就径直跑上楼顶,用在地摊上买来的劣质望远镜遥望月亮山,他想,说不定大威威就要飞来了;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写着写着就忍不住爬上窗台,张望夜空,他想,说不定大威威就要来了,可是大威威并没有来。他想发出鹰的叫声,呼唤大威威,可又怕被妈妈听到。他异样的表情当然瞒不过鬼精灵邓昂的眼睛,这天课间休息的时候,邓昂走过去,把正在发呆的罗比比一把拽起来,生气地喊道:

    “罗比比,这几天你怎么啦?是不是又被你老爸揪耳朵了?没精打采的,放了学也不跟我们踢球!”

    “我在看海贝特之三,熬了夜。”罗比比回答说。

    《克隆蜥蜴海贝特》是一套正在全国风行的系列童话,也是罗比比最爱读的书。主人公海贝特是一只聪明可爱的克隆小蜥蜴。华华的科学家爸爸为使儿子开心,在克隆海贝特时专门为他注入了人类的语言基因,所以他生下来不久就学会了讲中国话,还会说一点点English,于是在他那又尖又扁的小脑瓜里逐渐孕育出了人类思维,就因为这个,所有的蜥蜴都起来反对他,因为它们认定他属于人类。可怜的海贝特拿不准自己到底是蜥蜴还是人,是做蜥蜴好呢还是做人好。后来,他在华华的帮助下,教训了恃强凌弱的巨蜥们,机智地打败了前来进攻的蟒蛇大军,挽救了蜥蜴王国,被蜥蜴们一致推举为蜥蜴王。滑稽的是,有一段时间,他居然糊里糊涂地喜欢上了华华的妈妈,每天夹着一包昆虫去大献殷勤,闹出一场笑话。华华说,移植到海贝特身上的可能是一个诗人的语言基因,所以他才这样浪漫。

    海贝特魅力超群,几乎所有读过他的孩子都恨不得变成克隆人,罗比比、邓昂、王铜、许帅帅四人还专门在罗比比的书房里召开了一个海贝特幻想交流会。

    “我要是克隆人就好了,就叫科学家把太阳鹰的‘飞基因’加在我身上,那么我就会飞了。”罗比比神往地说。

    “我要是克隆人,就叫科学家把全世界的知识注射到我的细胞里去,那我现在就不用读书了。”邓昂急不可耐地抛出自己奇特的设想。

    “我要是克隆人,就叫科学家向我注射黄金分子,”王铜依然细声细气地说,“我天天从身上刮黄金,就像抠痒一样,每天刮一桶,然后到银行换钱,根本就不用读书。”说着就在胳膊上煞有介事地抠了起来。

    “好主意!”罗比比、邓昂鼓起掌来。

    许帅帅不屑一顾地站起来,背着手,低着头慢慢地踱着,踱了很久很久才开始望天花板,望了很久很久才小手一挥。

    “你们的理想都很下贱!”他的声音像老鼠的嘴又尖又凶,“我要是克隆人的话,就叫科学家向我灌输神仙基因,那我现在就住天上了,腾云驾雾,天天快乐,长生不老,加上我又有人的狡猾,我很快就能当上宙斯,那时整个地球都听我的!”

    “哇——酷!”三个听众一片惊呼,“你不想变壁虎了?”

    一个千方百计想变成壁虎吓唬老爸的小男孩在海贝特的召唤下竟然生出了如此可怕的雄心壮志,可以想见海贝特的冲天大魔力了,所以罗比比就拿它做起了挡箭牌。

    但他的借口一下子就被邓昂粉碎了。

    “你在撒谎!海贝特之三你上个月就看完了,书还在我那儿呢,嘿嘿。”邓昂贴着罗比比的耳朵悄悄笑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也想找女朋友了?”说着故意瞥了一眼窗外。关雨含正和几个女生在走廊上踢毽子呢,她的美丽的长发像大威威的翅膀一飘一落的。

    “我投降!”罗比比立刻讨饶,——这邓昂动不动就拿关雨含来开他的玩笑,他最怕这一招了,因为这是对关雨含的侮辱,要知道,她在他心目中像神女一样高贵——“放学后一定陪你踢球!”

    这场球踢得可真痛快,罗比比暂时把大威威锁在心底,尽情尽畅地嬉戏着足球。他身体灵活,速度又快,瞧他带着球左奔右突的姿势,就像抓着猎物的鹰在冲翔,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射进了五个球。不过,他老是被邓昂撞倒在地,因为邓昂长得比他壮,而且小动作特别多。唉,他们兴奋起来总是忘了国际规则。只听得欢呼声、喊叫声、嬉笑声滚成一团,他们在快乐中忘记了时间,不知不觉就被黄昏包围了。

    就在这时,黄冬贵赶着一群鸭子叽叽嘎嘎地走来了。黄冬贵是洪升升妈妈的一个姨表妹的一个妯娌的堂兄弟,是本地一个小小的养鸭专业户,就靠了这七弯八拐才和镇长搭起来的关系,在将其镇居然唾沫横飞,指手画脚。由于他长得尖嘴猴腮,加上嘴臭,孩子们私下里都叫他黄鼠狼。有一次,本镇的老好人李大爷路过他家的鸭棚,被他扇了一耳光,就因为老头子剧烈的咳嗽把正在下蛋的母鸭们吵醒了窝。黄冬贵有一个特别的爱好,每次带他的鸭群到月亮河兜风,总要取道将其小学的操场,即使全校学生正在做广播体操也不放过,搞得鸭粪满地都是。如果他心血来潮的话,他还会专门把鸭子赶到镇西头新小学的工地上去潇洒摇一回(新小学是啸舞一个有名的私营企业家捐资修建的,孩子们恨不得现在就把教室搬到那儿去)。更气人的是,他一边赶,一边还美滋滋地哼唱着:“鸭子宝宝摇摇,鸭子宝宝跳跳,一天屙一个生力蛋,一个要卖一块钱!”孩子们都恨死他了,连马校长也拿这个无赖没办法。

    罗比比和伙伴们毫不理会黄冬贵和他的鸭子军,只顾踢球。黄冬贵把军队大摇大摆地赶进了操场,他的歌声也变成了示威般的嚎叫,似乎在喝令孩子们快快闪开:“鸭子宝宝摇摇,鸭子宝宝跳跳,一天屙一个生力蛋,一个要卖两块钱!”

    “黄鼠狼的生力蛋涨价了!”罗比比一边盘着球,一边大叫。孩子们哈哈大笑。“王铜接球!”罗比比大喝一声,使出浑身力气,把球踢向王铜。哪晓得王铜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只见足球越过王铜的头顶,向黄冬贵的鸭群射去,不偏不倚,恰巧射中了一只鸭子。那只肉乎乎的鸭子哪里受得了这来自天外的巨大冲击力,登时被撞飞起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昏死过去!其他鸭子登时齐声惊叫,纷纷蹲下来,缩头不动。邓昂急忙跑上去拣球,却被黄冬贵抢先一步,把球抱在了怀里。

    “小坏蛋,你敢打我的鸭宝宝!”黄冬贵气急败坏,挥起手中赶鸭的长竹竿,追打邓昂。邓昂跑掉了。黄冬贵又恶狠狠地扑向其他小球员,孩子们并不怕他,嘻嘻哈哈地赛起跑来,还故意往他的鸭子堆里冲,把黄冬贵气得半死。不好,王铜扭脚了,跌倒了,黄冬贵哈哈大笑,冲上去,扔下竹竿,像提鸭脖子一样把他拧了起来,不由分说,扇起王铜的耳光来。大家都惊呆了。

    罗比比跳上主席台,大声喊道:“黄鼠狼,快把王铜放了,否则我要你到处找鸭子!”

    “外来人,你敢偷我的鸭宝宝?”

    罗比比闭上眼睛,眨眼间,神秘的太阳鹰又出现在心中的悬崖上,一飞冲天——罗比比睁开眼,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鹰鸣!

    黄冬贵大吃一惊,他的鸭宝宝们更是受惊不小,一时停止喧闹,四处张望,不时发出探询的嘎嘎声。罗比比又叫了一声,鸭子们立刻放出翅膀,惊恐地嘶叫着,没命地奔逃起来。黄冬贵赶紧扔下球,操起竹竿,东奔西跑,试图把鸭群赶在一块。罗比比索性撒起欢来,像吹口哨般地,一声接一声地鹰叫着。那些鸭子都吓得掉了魂,有的栽进了阴沟,有的飞过坡坎不见了,有的一头撞在墙上,有的卡在教室的窗户上,有的拼命往树上爬,有的被同伴踩翻了,有的干脆趴在地上,等待宰割,还有的,已经昏厥……黄冬贵赶拢了这只,又逃了那只,忙得颠三倒四。邓昂一帮人兴奋极了,也哇哇地跟着叫,尽管叫得乱七八糟,可也更加剧了场上的混乱。黄冬贵绝望了,抛下长竹竿,跌跌撞撞地跑到主席台下,扑通一声跪下,哀叫道:“罗比比小祖宗,求求你老人家别叫了!”

    此时小球员们都登上主席台,站在罗比比两边,一起审判黄冬贵。

    “把球还给我。”罗比比说。

    黄冬贵哭兮兮地说:“球已经被你们拿去了。”邓昂把手中的球往远处一扔:“拣球去!”黄冬贵只好爬起来,嘀嘀咕咕地跑过去,拣起球,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呈送给罗比比。

    “以后还赶不赶鸭子霸占我们的操场?”罗比比严肃地问。

    “不敢不敢。”黄冬贵点头哈腰。

    “以后还敢不敢仗势欺人?”

    “不敢不敢。”

    “以后李大爷要是再吵醒了你的母鸭,你还敢不敢打他的耳光?”

    “不敢不敢,我还要送他两个生力蛋。”

    孩子们都嘿嘿地笑了起来。

    “黄冬贵,你能遵守你的诺言吗?”

    “嘿嘿,若有违反,你就罚我走路摔跤。”

    “现在,你可以带鸭子回家了,睡觉的时候把枕头塞高点,好好认识一下自己的错误,以后要是再犯,加倍惩罚。”

    “是是是,小罗老师。”

    “罗比比,这家伙会不会找我们大人算帐啊?”细心的王铜问道。

    黄冬贵扭头看他的鸭子,假装没听见。

    “你要是找我们大人报复,我就学狼叫,把你的鸭子都吃了!”邓昂呵斥道。

    “不敢不敢,冬贵这人没文化,记性差,早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黄冬贵忍气吞声地陪着笑脸,“各位小英雄,天色不早了,你们看是不是应该先行一步回家呀,我那些鸭子宝宝胆子实在太小了,咳,咳。”

    操场上,到处躺着昏厥的鸭子,不停地抽搐着,两只卡在窗户上的鸭子还在一长一短地哀啼着,剩下的鸭子都战战兢兢地挤成一堆,眼巴巴地望着主人和罗比比的谈判。

    “没想到鹰的叫声这么可怕,要是我每天都叫几声,将其镇恐怕没人敢养鸡鸭鹅了,我以后可不能随便叫了,除非对坏人。”罗比比得意洋洋地想,便招呼大伙儿一起回家。

    “走好,走好。”黄冬贵点头哈腰地礼送着。他也真的守信,再也没赶着鸭子乱闯将其小学的操场了,原来这家伙早已拿定主意,只要罗比比一到外地读书,马上杀他的回马枪!

    惩治了无赖黄冬贵,大家都兴奋得忘乎所以。路上,三个火枪手都逼着罗比比教他们学老鹰叫,可他们怎么也学不会,发出来的叫声不像斑鸠就像麻雀,甚至像豺狗,所以他们很快就放弃了。

    现在,罗比比已经认识到了,只要他闭上眼睛,太阳鹰就会在他心头出现,只要太阳鹰振动翅膀,他就能随自己的心愿,发出尖锐的鹰鸣。他感到自己和太阳鹰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了。

    “我能呼唤藏在心中的太阳鹰,那我能不能把月亮山的鹰都唤到我面前来呢?”这个念头激动得他浑身颤抖。他决定,这个星期六,一定要偷偷跑到月亮山的边缘小山头上去呼唤一下,至少要把大威威叫出来。

    快到家的时候,罗比比吓了一跳,那时天快黑了,派出所的警车却赫然停在他家门口,很多人聚集在那里,大声地议论着,争吵着,叹息着。

    “如今这世道,唉,不太平!”

    “呸,从来就没什么太平!”

    “总之,出门要小心!”

    “把孩子看紧点!”

    “各位,我有个提议,我们自己建一个治安联防队,怎么样?”

    “吓,老兄,你要抢派出所的饭碗哪?当心挨枪子!”

    “我看罗九利一定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罗比比吓坏了,发疯地冲上去。那些人一见是罗比比回来了,都纷纷让道,一面让,一面争先恐后地喊:“罗比比,你爸爸被人打了!”

    罗比比只觉头轰地一声,他扑向门口,大门却被锁得死死的。有人提醒他,派出所的人正在里面问话呢。

    “我爸伤得怎么样?”

    “脸上包了纱布。”快嘴李大婶说。

    “是谁打的?”

    “听说是几个戴墨镜的家伙干的,在逍遥口的公路边打了你爹,坐上车就跑了,看样子不是我们镇上的人。”李大爷说着叹了口气。

    “会不会是黄冬贵叫人干的?可他要报复也没那么快呀!难道是洪升升的老爸?”罗比比正想着,门开了,范思思陪着两个警察走了出来,她的眼圈红红的。

    “妈!”罗比比大叫一声。

    “现在不许进去!”范思思厉声喝道。

    罗比比只好站到一边。这时一个警察向围观的人群大声说道:“各位乡亲,关于罗九利被打一事,就不要再胡乱猜疑了。我们经过调查,罗九利和凶手素不相识,很可能是几个县城来的小**因为无聊才干的。我们马上报告县公安局,相信一定能把肇事者捉拿归案。大家可以回去了。”

    众乡亲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两个警察钻进车,呼啸一声走了。围观的人群也嘻嘻哈哈地随之散去。这时范思思一把将罗比比拽进屋,锁上门,厉声问道:“老实交代,你和杜医生私下里有没有什么联系?”

    这个问题真是莫名其妙。罗比比把头摇得哗啦啦响:“我都恨死他了,每个月都来烦我,我巴不得他早点从地球上消失。”

    “那另外两个人呢?于成和司机卢同,有没有私自找过你?”

    罗比比吓了一跳,那于成和卢同每次来的时候总戴着墨镜,莫非是他们打的?

    “没有,他们从没找过我,我也不想见,我看见他们三个人就讨厌。”

    “不许撒谎!”范思思呵斥道。

    “我发誓!”罗比比急得眼泪直打转。

    “很好,”范思思露出一丝笑容,“我们去看你爸。”说着登上楼梯。罗比比紧紧地跟着。

    “妈妈,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和爸爸被打有关吗?”

    “不许多嘴!”范思思回头又厉喝一声,整个楼梯都快被她震垮了。她的脸色十分吓人。罗比比浑身颤抖,他从没见过妈妈对他这么凶。

    一进二楼父母的卧室,就看见罗九利赤着上身半躺在床上,左半脸缠着绷带,右半脸肿得老高,鼻子里塞着棉球,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一见罗比比,半边脸立刻痉挛起来。

    “别进来!别进来!”他摇着双手乱叫。

    “爸爸。”罗比比心痛地叫道。虽然罗九利不喜欢他,但他毕竟是他的养父,这个名分是永远抹不掉的。老爸被外人打,做儿子的就是再恨他,也会感到羞耻!啊,除了几个好朋友,全校的男生们都在挤眉弄眼地嘲笑他,洪升升率领他的拉拉队,叉着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爸爸,我帮你揉揉。”罗比比向床边走去。

    “别过来!”罗九利吓得直往床角里缩,“别过来!别过来!”

    “爸爸你怎么啦?”罗比比眼泪直涌。

    “求你出去!求你出去!”罗九利拱手作揖,连连哀求。

    范思思拉着罗比比的手,柔声道:“比比,你先出去吧,你爸受了点刺激。”

    “我知道,”罗比比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洪升升的老爸叫人打的,除了他,没人能把爸爸吓成这样!爸爸,我要为你报仇!”

    “小祖宗,我怕你,求求你快离开我!离开我!离开我!”罗九利哀求着,竟跪在床上磕起头来。

    罗比比吓呆了,不知所措。范思思低喝一声:“到书房去!”罗比比这才猛醒过来,飞快地逃出去,逃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倒在床上痛哭起来。

    罗九利怎么会怕我呢?他不是怕我,而是恨我!恨我出去惹是生非,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人,使全家人都受到恐吓威胁,连一向最疼爱自己的妈妈也似乎对自己冷淡起来,看来自己真是大大的罪人了。罗比比想到这里,真懊悔自己又一时兴起,惩罚了黄冬贵,要是那家伙跑去向洪升升的老爸告状,他们恐怕要打我妈妈了!哎呀呀,这可怎么办哪?我总不能又学老鹰叫,去吓唬镇长老爷吧?他们可是有枪,什么都不怕的。难道我应该去向洪升升和黄冬贵道歉,跪在他们面前,求他们看在我父母很可怜的份上,大人大量,饶了我们一家人吧?古装戏里常常有这样的镜头,每当这时候,官老爷总会捻着胡须施舍一点点仁慈,效果还挺好的,可是要叫我罗比比去当奴隶,还不如杀了我痛快!

    罗比比胡思乱想,加上踢了一下午的球,疲惫不堪,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范思思把他拽起来吃晚饭。范思思警告他,在爸爸养伤的这段时间,不得随便进父母的卧室,尽量少和罗九利见面,以免刺激他。可怜的罗比比更加相信自己是个罪人了,只管拼命地点头,止不住泪水哗哗地流到碗里。

    家里发生了这样的惨事,到山上去呼唤大威威的念头,怎么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了。几天来,他沉默寡言,一放学就往家里跑,帮妈妈照看店里的生意。他小心谨慎,躲在一种可怕的自责之中,几乎屏住了呼吸,无论三个小哥们怎样想法子也不能让他开心。在学校,那洪升升果然变得神气了,有意无意晃到罗比比跟前,鼻子朝天地哼道:“报应!”罗比比恨不得变成鹰把他撕成碎片,但却不能动他,只好远远地避开。洪升升的拉拉队都欢呼起来。邓昂大怒,纠合一帮哥们,向洪升升叫战,幸好被罗比比察觉了。在罗比比威胁断交的情况下,邓昂才恨恨地收兵了。不消说,他们又被洪升升嘲笑了一通。

    这一切屈辱的变故,都比不上妈妈对自己的态度来得重要。啊,要是妈妈不爱自己了,那可怎么办哪?他不是她亲生的,要是她认定他是倒霉的扫帚星,她是完全有理由把他赶出家门的,那样他就会沦为流浪街头的小乞丐了,被警察赶来赶去,被另一伙小乞丐毒打,被黑社会逼着去偷去抢,说不定会饿死的……啊,他就要无家可归了,就要惨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比如泰国,在那里,没有人为自己哭一声,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多多地为自己哭几场吧!——每个晚上,他翻来覆去地想这些可怕的念头,想着想着就偷偷地哭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慢慢放下心来。妈妈对他还是那样好,再忙也要为他炸三合饼。几天后,乡下的姨妈来了,母子俩这才缓过气来。叫他们高兴的是,罗九利的伤好得很快,这不,头上的纱布已经取下来了。但他依然躲着罗比比,罗比比也躲着他,家里的空气怪怪的。

    这天下午放了学,罗比比一回到家,就躲进书房写作业。隐隐地,从天边传来了一声鸟叫。罗比比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戈——啊——”又是一声鸟鸣,比刚才清晰,尖锐。“大威威!”罗比比腾的一声跳上书桌,翻上窗台,只见夕阳下,月亮山上空,一个黑点在茫茫金色中飞舞。罗比比急忙跳下来,冲出门,噔噔噔,跑上楼顶。

    他虔诚地伫立着,凝望巍峨神秘的月亮山,满怀幸福地等待另一个世界给他送来神奇的朋友。他以为只有一个黑点向他飞来,那个黑点会渐渐地羽化成可爱的大威威,但是他错了。在那个黑点盘旋的遥远的地方——那儿肯定是月亮山的深处——突然像火山喷发一般,冲出了数不清的黑点,黑点聚集着,飞舞着,隐隐地鸣叫着,像一大片乌云朝他飞来!

    罗比比惊呆了!空旷、尖锐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地传来,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惊心动魄。那是鹰的叫声,有如千军万马在天宇里纵横驰骋,要涤荡污秽的一切!将其镇的家禽们都丧魂落魄地尖叫着,逃进了家门,钻进了地缝。所有的人都叫喊着冲上街头,手上拿着刀枪棍棒!眨眼间,那片乌云飞来了,大地顿时一片幽暗,密密麻麻的鹰遮蔽了整个将其镇上空,令人恐惧的叫声交织成一片!

    接下来的一幕让将其镇的居民目瞪口呆,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天哪,这些奇怪的鹰都飞向范思思家的楼顶,飞向正站在楼顶上的小男孩罗比比!看罗比比那毫不害怕的样子,似乎和这些动物早就约好了似的!

    真的,罗比比一点也不害怕,他不知多少次梦见它们,和它们一起玩耍,他们早就是朋友了;他一直等待着,现在,它们终于来了,真正地进入了他的生活,真正地和他在一起。他是那样激动,兴奋,太阳鹰在他心头的天空里翱翔着,欢叫着,似乎要冲出他的胸腔;他也冲着梦中来的朋友,发出快乐的叫声,和它们一样的叫声。他们互相应和着,快乐地应和着,就像在举行一场大合唱似的。有这么一群通灵的动物做朋友,他觉得他成了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群鹰在他头顶飞翔,在他四周飞翔,闪着耀眼的红光,尽管眼花缭乱,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大威威,尽管它和别的鹰长得很像。“大威威!”罗比比朝它直招手。大威威冲他眨了眨眼,却并不飞下来。渐渐地,群鹰停止了叫声,在空中变换着阵形。很快,它们像小学生做操一样排成了十五列,一个个悬在空气中,扇动着巨大的翅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像那天深夜大威威在窗外一样。大威威则和另一只非常特别的鹰单独飞在最前面。

    这只鹰通体黑色,黑得发亮,但头却是白的,而且这撮羽毛竖成一个半圆形,就像顶着月亮在飞行。它的体型比大威威还要大一半,在群鹰中非常显眼。罗比比猛地意识到,这只白头鹰可能就是鹰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飞在他心头的太阳鹰很可能曾经也是鹰王!

    只见白头鹰在大威威的陪同下,绕着罗比比缓缓飞翔,发出温柔的咯咯声。罗比比的心怦怦直跳,不知它在查看什么。过了一会,两只鹰降落在地上,大威威远远地肃立着,就像侍从一般。而白头鹰却拍打着翅膀,绕着罗比比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戈啊戈啊地叫,就跟那晚大威威的动作一模一样,仿佛在进行什么仪式。接着,它摊开翅膀,匍匐在地,嘴里咕咕地诉说着什么。罗比比急得大叫:“大威威,你们头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该怎么办?快教我!”大威威却一声不吭。这时,白头鹰站了起来,从它的眼里流出了液体状的东西,似乎是眼泪,罗比比惊呆了。还没等他醒悟过来,白头鹰突然一飞冲天,发出高亢凄厉的叫声,向月亮山飞去。群鹰也凄厉地叫着,紧跟而去。

    “带——我——走!”罗比比大叫起来。群鹰没有理会他,他绝望了,转向大威威。大威威看了罗比比一眼,也慢慢升上了天空。“大威威,求求你留下来!”罗比比伸出手哀求着。大威威盘旋了几圈,也凄厉地叫了一声,向月亮山飞去,眨眼间,也一同消失在茫茫暮空之中。

    罗比比含泪遥望群鹰远去的方向,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是的,月亮山是它们的故乡,它们只有在大山里,在茂密的森林里,在水草丰茂的原野上,才能生存,才会快乐。而他,属于人类,它们怎么会把人类的孩子带到茫茫森林中去呢?为了和别的孩子竞争更美好的将来,他从小就被灌输,他只能到城市里去生活,去奋斗。从小镇进入小城市,从小城市进入大城市,从大城市进入国际大都市;从将其走向啸舞,从啸舞走向全国,从全国走向世界,让成功的捷报,从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像色彩斑斓的蝴蝶一样,飞到范思思颤抖着伸出的手上……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是多大的压力啊!罗比比忧伤地低下头来,禁不住吓了一跳,他这才注意到,楼下的街道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大人小孩,都拿着武器,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又调皮起来,向他们咧嘴一笑。这一笑,登时使将其镇的居民们都清醒过来,立刻,整个街道哇啦哇啦地响成一片。

    “他是鹰孩!鹰孩!”一个妇女指着罗比比尖叫起来,她的声音混杂着恐惧、惊奇和兴奋。

    “哈哈哈,老鹰找它们的小孩来了,将其镇要遭殃喽。”黄冬贵幸灾乐祸地叫道。

    “胡说八道!”李大爷呵斥道。

    “我就是鹰孩,你们上来捉我呀!”罗比比冲着人群大做鬼脸,张开双臂扇来扇去,还故意学老鹰叫来气他们。忽然,他看见关雨含也站在人群中,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依偎在她妈妈怀里,浑身颤抖,似乎在哭。罗比比真后悔吓着了她,立刻不再乱叫了。

    “这个外来人是个怪物!”洪升升像做报告似的叫了起来,“我提议把他赶到森林里去,免得此人和老鹰勾结,害死将其镇的家禽养殖业!”

    “我同意小少爷的提案!”黄冬贵拍起手来,不过并没人响应。

    “罗比比这孩子太邪门了,居然和老鹰交朋友,但愿那些鸟家伙可别再来捣乱了!”大人们都摇着头,像亲自参与了一场惊险电影的拍摄一样,意犹未竟,怀着恐惧、愤怒、惊奇和兴奋,议论纷纷,各自散去。关雨含被她妈妈使劲拽着,边走边回头,还擦着眼泪。洪升升和黄冬贵换了个眼色,混在人群中溜了。远远的,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叫了起来:“妈妈,能不能跟比比哥说一声,我也要和老鹰一起玩?”啪,只听得一记响亮的耳光,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时街上只剩下罗比比的三个好朋友了——邓昂、王铜和许帅帅。他们仰着头,呆呆地望着罗比比,好像不认得他似的。

    “你们上来玩呀!”罗比比向他们直招手,可三个小哥们毫无反应,还是呆若木鸡地望着他。“等我,我就下来!”罗比比喊道。他必须去跟他们解释,天哪,要是失去这三个难兄难弟,那可真是坏菜了!

    他向楼梯口跑去,可跑到拐角处,他却“啊”的一声呆住了。只见范思思和罗九利蜷缩在角落里,头发凌乱,脸色惨白;范思思握着一把菜刀,罗九利紧紧抓着一杆猎枪,两个人呆呆地瞧着罗比比出现在他们面前,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

    “妈,爸,你们怎么啦?”罗比比惊恐地叫起来,跪在地上去扶他们。

    范思思惨然一笑:“我们是来救你的,比比。”

    “那些鹰不会伤害我的,妈妈,它们是我的朋友,是专门来看我的。”罗比比认认真真地说,“请你们也不要伤害它们。”

    “我们都快吓死了,特别是你跟它们一起叫的时候。”范思思嗫嚅着,气若游丝,似乎被刚才的一幕击昏了,她颤抖着把手伸向罗比比的脸,“比比,刚才,妈妈真怕你跟它们一起飞走了。”

    这当儿,罗九利可没看罗比比,他轻轻地摩挲着光滑的枪杆,一声不吭。

    “妈妈,”罗比比一把抓住范思思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脸蛋上,他也快要哭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也不会!我离开你能到哪儿去呢?我离开你会死的。对不起,妈妈,邓昂他们在楼下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站起身,咚咚咚地跑下楼去了,冲到底楼店里的时候,小眼睛姨妈发出一声骇人的惊叫,钻到柜台底下去了。他管不了啦,冲到街上,三个忠诚的小伙伴果然在等他。

    “他们都叫你鹰孩,比黄鼠狼还难听!”许帅帅气呼呼地说。

    “就像狼孩一样,半人半兽。”王铜细声细气地解释了一句。这小家伙将来肯定仕途无量,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沉得住气。

    “你们是不是跟那些大人,还有洪升升一样,也把我看成怪物?”罗比比颤声问道。他禁不住灰心绝望,浑身冰凉,难道他真的要失去三个好朋友了?

    空气顿时凝固了,薄暮中的大地一片沉寂。四个孩子肃立着,都不做声。他们的友谊在激烈地斗争着。

    “我认为,你离我们越来越远了。”邓昂难过地说。

    “你们这样想我会伤心的。”罗比比回答说,“那些鹰是我的好朋友,它们是月亮山的保护神,我每个晚上都梦见它们,它们知道我在想它们,所以就飞来看我了。这有什么不对吗?当然,我得承认,它们像洪镇长一样讲排场,吓坏了许多动物,特别是黄冬贵的鸭子。”

    “还有洪升升。”王铜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大家哈哈大笑,笑声使友谊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

    “那些鹰也是我们三个人的好朋友吗?”邓昂笑嘻嘻地擂了罗比比一拳。

    “废话!”罗比比也笑嘻嘻地还了一拳。

    “我可不可以和它们一起玩?”许帅帅迫不及待地追问。

    “那还用说!下次它们来了,我们一起——”罗比比扮了个鬼脸,伸出拳头,就像足球比赛即将开始一样,三只温暖团结的小手立刻覆盖在上面。

    最后三个字大家一齐喊:“上——楼——顶!”

    “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永远在一起!”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们是鹰孩敢死队!”

    “保卫神鹰!保卫月亮山!”

    他们像巴西队得了大力神杯一样,扭着桑巴舞,大喊大叫。几个妇女受不了啦,操起笤帚冲出来惊叫:“天哪,又多了三个该死的鹰孩!”

    月亮山所有的鹰都来看他,三个好朋友又失而复得,对罗比比来说,还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吗?倒是范思思忧心忡忡。在整个晚饭的过程中,范思思严厉地批评罗比比背着大人私自和鸟类交朋友,是不诚实的表现。罗比比学乖了,一口气答应今后要是和狐狸狗獾豺狼野**哥乌鸦织布鸟布谷鸟巨嘴鸟小飞鱼射水鱼炮弹鱼狗鱼翻车鱼枫树柳树沙箱树捕蝇树桃花棉花啤酒花还有卷心菜等等动植物交朋友的话,一定先报伟大的妈**准。一串噼里啪啦的“誓言”,乐得范思思连连喷饭。

    一直默不做声的罗九利忽然以一种讨好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罗比比,能不能利用那些老鹰到月亮山好好地去打一次猎,有它们帮助肯定满载而归。罗比比生气地嚷道:“不行不行,月亮山是保护区,打猎就是违法。再说,我那些朋友本身就是月亮山的保安,怎么会引狼入室呢?”说完一个劲地警告罗九利,以后可别再有类似的违法念头了,否则坐牢。罗九利连连点头称是。自从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打了以后,他总是尽量避开罗比比,实在躲不过了,也是一脸胆怯、温和的样子,不要说拧罗比比的耳朵,就是说话也低声低气的。罗比比感到很奇怪。他不认为是养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因为那双退让的眼神再明显不过地传达出这样一个信息:他怕他。至于罗九利为什么怕他,他可是怎么也找不出答案来,因为家长怕孩子,在将其镇可从没听说过,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让全世界笑话的,嘿嘿。不过,范思思对这些显而易见的变化倒是乐滋滋的,因为,她梦寐以求的一个和谐的家庭似乎已经来临了。

    这天晚上,罗比比躺在床上,在大脑的DVD播放机上一个劲地按着“回放”键,一遍又一遍地欣赏着群鹰绕着他飞翔喊叫的壮观场景,幸福得难以入睡。他觉得它们简直是天生的亲人。他相信它们一定会再来看他的,因为他天天念着它们。要是它们因为工作繁忙走不开的话,他就到月亮山去看它们,和它们一起巡逻,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它们。那白头鹰王(还有大威威)向他进行的仪式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要向他匍匐致敬(好像还哭了)?它好像在激动地说什么,渴望他回答,可惜他毫无领会。真丢人!亏自己还是它们的好朋友呢。他暗暗决定,一定要找个机会钻进月亮山的深处,找到白头鹰王,破解其中隐藏的奥秘。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从楼下传来了罗九利和范思思的争吵声,其中夹杂着“罗比比”三个字,显然,争吵与他有关。罗比比尖起耳朵听,声音却退潮儿般地低了下去。罗比比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悄悄下楼,蹑手蹑脚地走到父母卧室门外,竖起耳朵偷听起来。

    “我再警告你一次,罗比比的身世有问题!”只听得罗九利说道,“你敲破你的脑袋再想一想,天下有谁领养了孤儿的,不但不能自己取名字,还会每个月收到一笔抚养费,有医生专门来体检,生怕他受了什么虐待似的?还有,我只不过用竹条轻轻教训了他一下,就被几个蒙面人打了一顿。我再说一遍,那几个男人对我说,要是以后再动一下罗比比的指头,就把我吊死!”

    啊?!罗比比惊呆了!原来罗九利是被几个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人打的,怪不得他那样怕我!那几个蒙面人会不会是杜医生、于成和卢同装扮的?还有,我的名字原来不是养父养母取的,那是谁取的呢?

    只听得罗九利继续说道:“你想想,要是他的亲生爹娘不在,谁会这样蚀本地照着他?因此,结论只有一个,罗比比的亲生父母不但在啸舞,而且有钱有势;不但知道他在我们这儿,还一直暗中保护他,将来有一天是一定要把他带走的!”

    “啊,我的亲爹妈还活着!”罗比比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们并没有抛弃我,他们一直在悄悄地爱着我!杜医生就是他们派来的!杜医生,我不该恨你!奇怪,亲爸爸既然有钱有势,为什么还抛弃我呢?难道我是他跟妈妈在外面私通生下来的吗?那我就是私生子了,真丢脸。哎呀,要是他们来带我走,我该跟哪一对父母呢?真麻烦。”

    里面忽然传出了低沉的啜泣声,只听得范思思哽咽着说:“这么说,杜医生每个月带来的五百块钱,实际上也是比比的亲,亲,父母的?”

    “当然!”罗九利冷笑一声,“一个已经领养出去的孤儿,跟她的福利院还有什么相干!你以为吴院长舍得刮自己的肉?亏你还自称女强人,一摊上这种事就糊涂。你知道我为什么对罗比比那样冷淡吗?十二年前,杜医生第一次进家门的时候,我就嗅出里面有问题,这小子不过是火车站寄存的一件物品,将来肯定会被取走的,所以干脆不投资,免得将来后悔!”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范思思问道。

    “唉,还不是为了你开心。”罗九利一声叹息,“我也只好骗骗自己啦。”

    屋里出现了沉默。罗比比的心怦怦乱跳,他以为他们的密谈结束了,正准备开溜,忽听得范思思又哭了起来。

    “你以为我傻吗?”她断断续续地啜泣道,“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些问题吗?我是不敢想啊!因为我怕呀,我怕失去比比!他那么可爱,又孝顺又懂事,天生读书的料,将来老了肯定有靠,这样的好儿子到那里去找呀,所以我干脆闭上眼,把一切怀疑都推到好心人吴院长身上。”

    罗比比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妈妈,我发誓!”他在心里一万遍地喊道,“我决不会离开你的,因为我也怕失去你。我爱你,妈妈,就是死了也爱你!”

    但听得罗九利叹了口气:“思思,今天下午那一幕你也看到了,那么多老鹰围着他乱飞乱叫,多恐怖呀,将其镇上下五千年还没出现过这种怪事,我认为不吉利。我们不能再自欺欺人了,罗比比的身世一定要搞清楚!还有,要警告罗比比,不能让那些老鹰再来鼓捣了,否则,我们不但过不了舒心日子,还会变成将其镇的公敌被赶走。”

    “我明天就到啸舞去找吴院长,一定要把这事问个明白!”只听得呼的一声,范思思似乎猛地坐起身来,她又恢复女强人的气魄了,“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守不守得住比比,我范思思决不退缩!”

    罗比比听到这里,赶紧猫着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啊,他发现了一个关于自己的惊人的秘密,但这个秘密却是由一连串的问号组成的,像无数戴着墨镜的翻车鱼在他心头翻江倒海似的,使他难受极了。迷迷糊糊中,忽听得一片庄严祥和的歌声响起,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鲜花盛开的草地上,群鹰在上空缓缓飞翔,半空中站着一对相貌漂亮、衣着上流的青年男女,他们慈爱地看着自己,含着微笑,浑身发出眩目的光辉,一群雪白的鸽子绕着他们飞翔。罗比比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他们。

    “我是你爸爸,我是你妈妈。”青年男女像新生上第一节课似的自我介绍着,“我们来接你回家。”

    “爸爸,妈妈。”罗比比嗫嚅着,只觉得泪水哗哗地流。

    “对不起,比比,当年把你送到福利院也是万不得已。”爸爸妈妈向他道歉。

    “我已经原谅你们了。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我还有一个爸爸妈妈,以后我们能不能都住在一起啊?”

    “当然可以,人多热闹些。”

    “太A了!太A了!”罗比比雀跃欢呼。

    “大威威,还不把比比给我送来。”只见爸爸手一指,大威威和另一只鹰立刻向他飞来,罗比比只觉眼一花,竟悠悠地升上了天空。大威威抓他后背上的衣襟,另一只鹰抓他的小皮带,罗比比就像凭空生出四只巨大的翅膀一样,飞了起来。

    “比比!比比!”忽然地上传来范思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罗比比低头一看,只见范思思和罗九利正疯狂追来。罗比比大哭。只见远处的亲妈妈手一指,四只鹰立刻飞过去,把范思思和罗九利也抓上了天空。两个人失声尖叫,拼命踢打,只听得一声惨叫,范思思像风筝一样掉了下去。罗比比大声叫喊,掀开双鹰,去救范思思,自己也像踩空似的掉了下去,砰的一声,却摔在床下的地板上,罗比比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又是一场梦!

    第二天一起床,罗九利就告诉他:“你妈妈一早到啸舞办事去了,现在是考验你自觉的时候了。”他说话时态度温和平静,甚至透出一丝怜爱来,丝毫也没有躲他的意思,似乎不再怕他了。开饭时,罗九利竟亲自为他端来姨妈做的煎鸡蛋,还难得地冲他笑了几笑。罗比比也故意咧嘴一笑,他知道,罗九利在演戏,像变色龙一样在演戏。

    罗比比心下明白,妈妈是查他的身世去了。他盼望她早日回来,带回一箩筐的答案,那时他就知道,他究竟是谁了。

    “她会给我买礼物吗?”为了瞒住内心的兴奋,罗比比仰起头来,像往常一样怯生生地、却是满怀希望地问。

    “当然。”罗九利笑眯眯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