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落平阳
作者:蔡白玉      更新:2016-04-12 16:01      字数:8054
    党彪刚在他那舒适的高背沙发椅上坐下来,工农办的刘典辉和一个三十来岁的满脸横肉的男人走了进来。

    “党书记,这是麻花村的村长伍二虎同志。”

    党彪从来人那粗俗的穿着打扮上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西装下一条泛白的牛仔裤,牛仔裤下一双沾了一层灰的黑皮鞋,他站起身来,堆上满脸的笑容握住了对方的手,热情地说:“伍村长,大驾光临,幸会幸会,快请坐。”

    “你就是党彪?本来找你也没什么用,不过性蒋的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好先找你。”对方的语气很不礼貌,很不屑。

    党彪皱起了眉头,为对方的无礼和轻蔑愤怒,刘典辉紧张地看看他,摇摇头。

    “我可以把事情向蒋厂长传达,伍村长有何贵干?”他按捺住怒火问,一个小小的村长竟然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你们保卫科的人把我村里的人打伤了,我来请党书记讨个解决的方法。”

    “怎么会有这种事?”党彪干笑一声,“怕是有什么误会吧。”他知道麻花村乃至赤溪镇远近的农民在江南水泥厂明偷暗抢已是习以为常的事,只要能搬得动的东西他们都想搬回去,保卫科早在去年就成了联防队,今年厂里的损失已经明显减少。他知道对方是为这种事而来,心里不由得更是冒火,你们借了江南水泥厂的光,已经是富得流油了,偷了抢了还这么嚣张跋扈,理直气壮?真是岂有此理?!表面上他却不露声色,笑眯眯地看着伍二虎。

    “误会?”伍二虎虎目圆睁,“我吃饱了饭没事干,跑到这里来跟你耍嘴皮,你他妈的又不是不知道我伍二虎的厉害。”

    “你也是党员吧,说说看,怎么个厉害法?”

    “你别用这个来吓唬我,我不信这个,你说句干脆点的,有本事你就放个响点的屁,没本事你就不要来管这一槽子事,讲你的党性原则去,我找蒋伯仁。”

    “蒋厂长要明天下午才回来,你后天再来?”党彪这下越发镇定自若。

    “后天?”伍二虎“呼”地一声站起来,“那我的村民被他们折磨死了?怎么办?”

    “那你让刘主任先带你去保卫科把人领出去再说吧,我们一个堂堂的国营单位还配对你们农民伯伯不讲理?”党彪说得连讽带刺。

    “那你打电话去,让他们先放人,过两天我再来找你们要医药费。”

    “好好,我们会按规章制度办事的。”

    党彪等伍二虎一走,马上挂通了蒋伯仁的电话,蒋伯仁听完电话后只是嗯了一声,让他尽量协调工农办、保卫科把事情处理好。

    保卫科的办公室在厂门口传达室后面的一栋二层小楼里,除了材料员是一个女职工外,清一色的男性公民,都是从各个车间抽调的复员军人组成了联防队,负责工厂的经济保卫工作。

    伍二虎走进保卫科时,只有联防队的几个队员在打扑克聊天,材料员坐在椅子上织毛衣,一问三不知,几个联防队员谁也没理他。

    “你们两个队长呢?”伍二虎问。

    “队长休假去了,副队长到车间查岗去了。”一个队员翻着白眼要死不活地说。

    “现在你们这里谁负责?”伍二虎耐不住性子了,气汹汹的问。

    没有谁理他,都在专注桌上的扑克。

    “老伍,我去车间给你找一下试试,你在这里等我。”

    伍二虎在保卫科等了二三个小时。眼看快要下班了,还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只有那几个人在吆五喝六,一边抽烟,一边骂骂咧咧地聊天,竞没有人来搭理他,那女办事员早开溜了。

    “你们队长什么时候回来?”

    好一阵没有人吭声。

    他又要张嘴,背对着他的那个年轻人突然回过头来:“你问谁呢?你是谁?”

    “我是麻花村的村长伍二虎,我就问你。”

    “村长?村长是几品官?”年轻人扭回头去问其他人。

    “村长算个什么鸟,市长来了还要看老子这会儿有没有空。”一个嘴里歪叼着烟的队员接了腔。

    “我来看一下昨天晚上被你们抓来的那个人,那是我们村的村民。”伍二虎压住怒火低声下气。

    “抓人,昨天晚上谁抓了人……哦,我们不清楚。”

    “我倒是听说抓了一个,是个惯偷,好像要送公安局。”

    “公安局?谁说的?”伍二虎再也沉不住气,“你们党书记已经答应先放人的。”

    “党书记这么说?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来管这摊子事,我们听队长的。”

    “人现在关在哪里?”

    “不知道。”

    “伍二虎这才明白被他们上上下下合起伙来耍了一把。

    “好,我会让你们知道我伍二虎的厉害。”他气得指着那几个人,咬牙切齿地说。

    “伍二虎是个什么东西?”刚想出去,挨着他的那个队员反手一下攥住了他的手腕,其他几个人放下扑克,一齐围了上来,你一拳我一拳地推搡着他:“你还是伍二虎,‘东北虎’都被活抓了,你撒野撒到江南水泥厂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张驴脸?”

    “早就想拔掉你嘴里两颗虎牙了。”另一个人抓住了他的下巴,一左一右不轻不重地扇起了耳光。

    “你们敢打我?”伍二虎拧着眉毛怒目圆睁。

    “打的就是你。”

    “你送上门来了,不打白不打。”

    “好久没练靶子了,有个活靶子更来劲。”

    耳光、拳头、踢脚、揪耳朵,推的推打的打,伍二虎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威胁,得到的是更多更重的拳脚相加,他只有喊救命,然后跪地求饶,可他们仍然不放过他,敲他的头皮“吃屎了”,揪他的耳朵“刮秋风”,掀起他的鼻子“插洋葱”,用臭袜子堵住他的嘴说是“抹屁眼”,伍二虎只剩下一口气徒劳地挣扎。

    “你以为你是谁呀,去你娘的。”伍二虎被几双拳头轰出了门外。在他身后,传来一阵又一阵尖声刺耳的大笑。

    怒火在他心中烧得嗤嗤作响,奇耻大辱!在自己的地皮上竞有人敢这样作践他伍二虎!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他急匆匆往村委会赶来。

    保卫科办公室内,刚才还空荡荡的房子一下子挤满了十几个人。

    “这是一根导火索,大家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他不会善罢干休的。”保卫科长显得有点忧心忡忡。

    “科长,这事已经怕不得了。”联防队长徐长风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上面的意思要我们放开手脚闹一场,硬着头皮我们也要上。”

    “我们一味地迁就他们根本不是办法,那些农民拿我们厂里的东西拿自己家里的还随心所欲。现在我们抓一个罚几十块钱,罚了之后还不是照样来偷?伍二虎就是个贼王,坐收渔利,抓了人他就来要人,还要耍无赖,你不答应,他就指使人挖水管挖路,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要失业没饭吃。”副队长也如此说,“不闹一点,赤溪镇的那些官老爷根本不管我们谁死谁活,严重的地方保护主义思想!”

    保卫科长点点头,“把所有队员都集合起来,这半个月不准休假,巡逻队的要提高警惕,我再报到厂里去,要求再抽几十个应急队员出来,我们不做好充分准备怕不行。”他冷笑一下。“昨天抓的那个小偷放了吗?”

    “伍二虎前脚一进门,我们后脚就放了。如果他不抬出伍二虎来吓唬我们,我们还不会打他。”一个队员气愤地说:“打得他几天起不了床,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来?”

    “他们就是仗着有村干部撑腰。”

    “强龙敌不过地头蛇,他自以为他比玉皇大帝还大几分。”

    “不是你们说了话,否则今天我让他爬着回去。”

    十几个人议论纷纷,炒开了一锅豆子,他们心中的兴奋多于害怕和担忧。

    下午,还不到上班时间,伍二虎带着几十个村民抬着昨天那个小偷凶赳赳地朝保卫科走来。徐长风首先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快组织来了这么多人,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健步如飞地迎了上来:“哎呦,伍村长,你这么大张旗鼓的,不怕吓着我?”

    “妈的徐长风,你狗眼看人低。今天,我伍二虎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真当我是病猫了。”

    “伍村长,有话好好说嘛,来,屋里坐屋里坐。”

    “我坐你个娘,你手下的人打伤了我,打上了我的村民,这医疗费、营养费、护理费、精神损失费你看着办给个数吧。”

    “谁敢打你?”徐长风抬起头来问:“哪个王八羔子打了伍村长,老虎屁股你们也敢摸?切,不要命了。”又是赔礼又得倒水,忙把伍二虎往屋里拉:“哎呦,伍村长,你来了要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嘛,他们都不认识你,打着哪里了,伤得重不重?我看看,回头我扣他们工资、奖金,给他们处分……”

    “你他妈的别尽拣好听的说,两万块钱一个人,你赔了四万块钱我就叫他们走,不然,我让他们拆了你这鸟房子。”

    “伍村长,四万块钱,你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啊。”

    “那我是白打了……”

    他们屋里还在说着话,外面的人已经打了起来,一阵锄头、扁担、铁锹、木棒的撞击声,打的打,喊的喊,叫的叫,吵的吵,一场混乱开始了,有的往前冲,有的往后躲,抱头鼠窜,徐长风一边叫联防队员出去维持秩序,一边缠住伍二虎:“伍村长,看你带人这样到我这里来闹?打死打伤了谁负责?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屋外的械斗声越来越激烈。伍二虎听着那一声声熟悉的惨叫声知道自己的村民不可能是这些训练有素的联防队员的对手,他如坐针毡,几次想脱身而去,都被徐长风挡住了。

    群龙无首,胜败早成定局。

    麻花村的村民丢下几个躺在地上“哎呦”叫喊的人各自顾着自己的性命夺路而逃。

    联防队员一路穷追猛打,不把平日积聚起来的怨气发泄出来不舒服,高喊着要把这些“臭农民”一个个放到在地上。

    “徐长风。”伍二虎做狮子吼:“你真他妈的是个阴险小人。”甩膀子往屋外冲。

    “伍村长。”徐长风紧随而来,“搞好工农关系是我们厂里历届领导的方针政策,大家应该互相关心互相支持,你看,你们村的电费一直由我们替你们代交,给你们安装自来水,修建村委会办公楼,解决户口指标……大家不是相处得很好嘛,一点小事情大动干戈,有困难就直接开口,干吗劳师动众地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徐长风的这一番叫嚷把伍二虎气得七窍生烟,他看着村民们一个个狼狈不堪的样子,想挣脱徐长风的手,却挣不开,只急得干瞪眼。

    “伍二虎,你个王八蛋。”四散而逃的村民又围了上来,“原来你们得了这么多好处,那些钱都哪里去了,被你们贪污了,你当个什么麻批村长,骗我们来给你卖命。”

    “骗我们来给你挨棍子,你自己躲在人家裤裆里装孙子。”

    “王八蛋,早就被工农办的人喂饱了,那我们来当靶子。”

    “回去回去,打赢了也没有我们的好处,得好处的还是他们几个村干部。”

    “他们是些什么东西?闹事的时候找我们当替死鬼,得好处的时候我们信息都得不到一个。”

    “昨天晚上是抓了他那堂兄弟,要抓了我们哪一个,他会这么卖力,白日做梦。开口就是两百块钱的打理费。”

    “他们家还用偷?白米饭当草喂驴喂狗。”

    “习惯了,过一阵不偷就手脚发痒。”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骂骂咧咧地四散而去。

    伍二虎这才知道又上了一次当,自己不仅没讨到便宜,树立威风,反而被徐长风挑拨离间了和村民的关系。

    “我跟你们没完。”他跺着脚羞愤而去。

    十几个联防队员跟在他身后一边拍巴掌一边喊:“二虎二虎,屁股屁股,摸不得摸不得,烂屁股烂屁股。”

    “哦嗬!”那胜利的叫喊声响彻江南水泥厂的天空,令伍二虎无地自容。他踉跄几步,身上的肌肉还在隐隐作痛,他有点不敢相信,平时生怕得最了他这个土皇帝的人,今天怎么突然变了脸,还敢在村民面前揭他的老底儿?

    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从今天一整天的事情来看,他们都是早有准备的。他已经中计了,咽得下这口气吗?! 他伍二虎以后在麻花地、在赤溪镇怎么活?!那鲜红的太阳在他眼里成了一滩血,一摊人血……

    侯敬仁摇头晃脑地走进办公室,一幅哭笑不得的样子。

    “老候,怎么个精彩,说来听听?”苏炯明问。

    “我看他们是把老虎当猴耍。”

    “嗯、那可是个土皇帝,这种馊主意谁出的?”

    侯敬仁叹一声,“山雨欲来风满楼。”

    “徐长风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苏炯明拧着眉头嘀咕一声。

    侯敬仁手指在桌面上胡乱地敲了几下:“没人撑腰,谁能负这个责?”

    “党书记,他……”苏炯明不相信。

    “要真能这样,厂里每年要少损失几十万。”他在心里想:蒋伯仁可真不是个简单人物,如果闹出了人命,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收场。

    徐长风的名字在这个下午顿时传遍江南水泥厂的每一角落。

    一个人要想出名,原来这么容易的。苏炯明心里想,自己斗斗鲁大春,看来只是小泥鳅掀浪,鼓不起几个泡,不过他还是不想出这种风头,在赤溪镇树敌太多,搞不好哪天被人谋杀了都不知道。

    吴振听完苏炯明对事情的描述后,第一次没有对事情发表任何意见和看法。

    吴耀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送蒋伯仁到省里开了三天会。

    “蒋伯仁也回来了?”吴振问儿子。

    “是啊,我以为他要到明天才回来,谁料开完会就走。”吴耀华发了句牢骚,“玩都没玩。”

    “这几天不用出去了吧。”

    “应该不会,什么事?”吴耀华扭过头来看他们。

    “这些天你不要跟赤溪镇那些流氓混混搞在一起,少给我惹些事,听到没有?”

    “我知道了。”吴耀华懒洋洋地应着,洗了澡回房睡觉去了。

    保卫科的人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熬过了一天又一天时间,他们知道这是一个毒瘤,一个吸血鬼,已经在江南水泥厂身上寄生了三十年,要想根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一定要让它发作、流脓、把那些腐烂的东西早点清理干净,所以他们时刻准备着。饭还是照样吃,牌照样打,觉照样睡,只是人的精灵变了,他们已拧了成了一股绳,他们已是一支能随时冲锋陷阵的战斗队伍,他们在部队里扛过枪的肩膀,扛起十几斤重的钢管一样虎虎生风,他们是为了保护国家利益,保护集体财产,保卫为厂几千职工的经济利益而不得不这样做。

    然而这种等待的滋味却是分分秒秒都难熬。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早晨的太阳显得格外明媚,亮晶晶如一个大红气球,树叶、草尖上、花朵儿花蕊里沾满晶莹的水珠,风凉爽爽地送过来,给夏天的早上一抹炎热打了折扣。

    八点钟一过,厂门口除了匆匆从侧门跑进去的,迟到了的几个职工,所有的人都了他们各自的岗位上,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门卫把铁栅栏的门锁好,踱进了值班室,开始望着窗外蓝得透明的天空发呆。

    一种怪异的声音远远地破空而来,老门卫耸起耳朵听了听,不是他熟悉的磨机声和矿山的爆破声,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跳了几下,有种大祸临头的预兆。他仓皇地朝绿树掩映中的灰色办公楼看了一眼,似乎想去找谁,又不知道该找谁,便很惘然地前前后后张望。近了,越来越近了,清晰了,明朗了,是汽车的声音,是闹哄哄的人的声音,偶尔夹杂着猎枪子弹射向天空的呼啸声。他循着这种声音张望过去,一辆大卡车出现在他的视野,卡车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棍棒林立,老门卫的身后传来了三声尖厉而锐耳的口哨声,口哨短促而紧迫,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身后正紧急集合的保卫科的精壮队伍,还有临时从各个车间抽调出来的几十名防卫队员。两辆翻斗车轰轰隆隆使了过来,倒下两堆巨石堵在厂门口逃之夭夭,正要冲破铁门而入的大卡车因前进受阻而不得不停下来,后面一溜儿又停下三辆同样大小的卡车。大门旁的小侧门何时被锁上的,老门卫已经不知道,他瘫软在地上哆嗦成一团。黑压压几百个人挤在厂门口。

    “打死蒋伯仁。”他们挥舞着手臂高喊口号。

    “把蒋伯仁拖出来。”有人开始爬铁栅栏,被联防队长的长钢管和石头打了回去,只听到几声“哎呦,哎呦”。

    老门卫弄不明白,他们是和保卫科、联防队的人打了架,怎么会扯到蒋伯仁身上去了呢。

    “把党彪拖出来。”

    “砸死你们这些狗腿子。”

    打退了一次又一次进攻,终于有人爬进来和联防的人扭打在一起,有人绕道从厂区的东西两门包围过来了

    保卫科的人迅速组织人退进办公楼,他们前脚刚进,黑压压的人头马上把整栋办工楼包围了起来。,

    办公楼里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式,慌慌张张不知往哪里逃,窗户上的玻璃被一块块砸烂,传出一阵“噼里啪啦,咔嚓咔嚓”的脆响,慌张逃窜的人群被保卫科的人往二楼疏散,四个道口被威风凛凛的联防队员严阵把守,上了二楼到三楼又是四个,三楼到四楼又是四个,四楼上三步一个岗哨,保卫科长亲自把守在党彪的办公室门口,蒋伯仁不得已只好屈尊在这里和党彪共处一室。

    有人试图从旋转的玻璃门冲进来,联防队员举起的长棍毫不留情地迎头砸去,一声惨叫过后拖出去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血,鲜红的血使人害怕。恐惧退缩,再也没有人试图从门口冲进来,石头如蝗虫般铺天盖地地向所有窗口砸去,砰砰之声、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二楼的窗户玻璃和一楼的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猎枪的铁屑在到处乱飞,有联防队员受伤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医生马上上岗抢救,一切都是在预料之中的,一切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此时的江南水泥厂机器还在正常运转,工作还在照样开展,没有工人来围观,没有谁来劝阻,他们已紧紧抱成一团,与他们的仇人——伍二虎请来的流氓打手,无赖混混拼杀在一起,谁是最后的赢家?谁也没有去想这个问题。

    蒋伯仁正和省里的主管领导在电话里谈笑风生。

    “王局长啊,我们这个试产早已经结束了,我还在等最后结果,锅盖揭早了,饭不香嘛……对对,邯钢的经验我们已经学得很透彻了,其实这个工作早两年我们就在着手搞,只是生产任务紧,忙不过来,拖延了时间,要不然……啊,哪轮到我学他,他学我也差不多的嘛,哈哈……你知道我们厂里有一流的硅酸盐专业工程师……哦,就是他就是他……你说什么,声音很吵,哦,我在四号炉工地上呢?”“嗯,快竣工了,到时候你可一定来看看,给我压压阵脚……好,那不打扰您了。”

    蒋伯仁轻轻搁上电话,捧起桌上的杯子吸了一口茶,他看了来来回回走个不停的党彪一眼,“党书记,坐下,坐下嘛。”又扬手把保卫科长招进来。

    “下面的情况怎么样?”

    “看他们也是虚张声势,不敢真冲进来,我们有两个队员受了点轻伤,医生,“好,很好,不就是砸了几块玻璃嘛,办公楼砸了,我们起新的,我看他们还敢怎么和我斗。”

    “我看还是派个人去和他们谈谈。”党彪征询地看着他。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江南水泥厂几十年的工农关系为什么越搞越糟?不管是个什么东西都敢背着我的鼻子乱叫一阵,我堂堂一个国家干部,脸面在哪里?切?!党书记,出了事故我承担责任,你不必担心,市政府这一次如果再不管我的事,哼,我让他们好看。”

    “看来我们是背水一战了。”党彪只好坐下来,目光还是紧张地扫来扫去。

    “我能有什么办法?水费电费,偷拿抢要,一年几十万就丢在水里了,他们不仅不领情,还把我们当大头木瓜。”

    “伍二虎……那个人……”党彪一想起那天伍二虎的态度也是火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你不用说,我一清二楚,一个流氓加无赖,这种水平这种素质也能当上村干部?!他们赤溪镇的领导瞎了眼。”

    “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这种人才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

    “嗯,你不逼他们,他们是不会跳墙的……”蒋伯仁哼哼冷笑。

    有人开始从破碎的窗户往上爬,被联防队员从窗户上推了下去,一个站在大门口的队员不小心被外面的人拖了出去,顿时围上去几十个人一阵拳打脚踢。徐长风急了眼,举起电击棒朝一片人头横扫过去,倒下一片人体,其他队员忙抬起气息奄奄的同伴往职工医院,急疯了眼的人群顿时又混战成一团。

    办公室内,有的躲在桌子底下,有的蹲在墙角,有的躲进厕所里……全没了平日的逍遥自在。

    一块尖削的石头破空而来,正好打中想伸出头去探看情况的郭长兴,一阵天旋地转,他倒了下去……

    呼啸的警笛声在数里外拉响,驻防军队的脚步声山摇地动而来,黑压压的人群顿作鸟兽散,留下一地的残砖碎瓦,满目疮痍……

    赤溪镇村干部扩大会议下午六点在镇政府的会议室紧急召开。

    伍二虎以组织人员扰乱社会治安罪被当即撤职查办,送交司法机关处理,其余受伤人员医疗费用全部自理,赤溪镇政府没有及时组织事态扩大向江南水泥厂做出书面检讨,并负责维修好办公楼的一切损坏设施。

    伍二虎在会上极力争辩,得到的是镇长及几个头头的严辞训斥。

    他们知道这两年江南水泥厂成了江南市的财税大户,全市几千个大大小小的干部等着他们的税收发工资,等着这个财神爷的恩赐。人家有钱人家就是大爷,不撤你就要撤我,谁顾得了谁?

    伍二虎稀里糊涂地进了拘留所,坐了三天禁闭后又糊糊涂涂地被人送了出来,告诉他可以回家了。

    拘留所门口,一辆锃亮的小车把他拉进市内豪华的星级酒店,看到和颜悦色的蒋伯仁腰都不敢直起来。

    “蒋厂长,佩服佩服,你是英雄我是狗熊。”伍二虎拱手抱拳。

    “二虎,你也要理解我们办企业的难处,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你有什么麻烦,就来找大哥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伍二虎失神地看着蒋伯仁那张白胖的圆脸,双膝一跪:“大哥受小弟一拜。”

    “我就说我看中的人不会差。”蒋伯仁吩咐旁边的司机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二虎。这是你的医疗费和营养费,不多,表示个意思,也表示我一分歉意。”

    “蒋……大哥,”伍二虎的声音颤抖了几下,“大哥,以后如果需要小弟效劳的,无命不从。”

    蒋伯仁叹了口气,“你就算我私人聘请的工农办主任,如何?”

    “这……”伍二虎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与其让那些农民零零碎碎地在我这里掏,还不如痛快点给你,你说是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那我就谢谢大哥的抬举。”伍二虎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出乎意外的结局。可这毕竟真的是大家都有好处的一个结果,只有呆在一旁的司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