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致命的老板
作者:陶林      更新:2016-02-01 08:12      字数:4947
    迷宫般的思绪和行走终于过去了。在接近晚上九点钟的时候,阿莞来到了昨天在夜总会里与老板和他客人见面的那个包厢……

    好了,我亲爱的读者朋友,在经历了如此曲折、漫长、扑朔迷离和晦涩难解的阅读跋涉之后,你是否像我们的女主人翁那样疑虑重重呢?虽然你具有普罗米修斯那样无畏前行的勇气,作为这部小说的作者,我也绝不能像上帝或路修罗那样抱着冷漠的态度对你努力弃之不顾。按一种流行的“作者死了”的说法,这部作品的终结也就是我生命的终结。那么,趁小说还没完结,我忍不住来到你的面前打扰你的阅读。我很想与我真诚的读者就此交流一番。我想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因为作品的创作并非是写作者一个人的事,在这个文本当中,你的意义大于我。而我,只对自己一人具有意义罢了。

    不知你的身体状况如何?我并不怎么如意,有时还很糟糕,视力欠佳,经常头痛眼花还失眠。某一原因是:旷日持久的阅读、思考和写作。不过,我保证,我的辨断力和表达力并不受影响。况且,我还很年轻。我不太会电玩、蹦迪或做其它很HIGH的娱乐,听听音乐或吹吹笛子是我的乐趣所在……哦,祝你健康!我想说的是我个人对日常生活的感受。基于我的亚健康状态,像阿莞一样,我经常陷入到意识的混乱之中。分不清今天做过的事和昨天做过的事,分不清梦幻与真实。就比如在写作这部小说的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地梦见过阿莞。她穿着那件裘皮大衣,领着一只小猫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我叫她,她不应,追她也追不上。这令我很苦恼。待梦醒后,我会哑然失笑,写作、梦幻、生活被我的女主人翁给奇妙地穿插在一起。这种经验非常奇特,我忍不住要和你说一说。从某个角度来看,内心的确是个令我们神往的小宇宙。但另一方面,它不是全部。我听到了无数个像阿莞这样姑娘的故事,我摆脱不了对她以及身后的背景的思索。就内心来讲,我很难说自己有多高的质量。除了境遇不同,其实大家都一样,或者说与阿莞相差无几。我不是聪明绝顶和无限高尚的人,愚昧、欲望和自以为是一样纠缠着我。可我却不必像阿莞那样承担大家全部的鄙视不屑和凌辱。因为我是个有点出路的写作者,是个靠一堆谎言来维系销售的正经商人,仅此而已……嗯,梦幻并不是一部作品的全部。恰如我和翔文共同崇敬的俄罗斯大师陀思妥耶夫斯基认识到他的癫痫派生出的“上帝”仅仅是个白痴那样,我的梦幻派生出的魔鬼只是我的恶梦。亡去的鹰羽临终前曾预言高潮即将来临。是的,无论对于普罗米修斯的播火,阿莞的迷乱,翔文的拯救,鹰羽的复生,炳觉的毁灭,流婉的颠狂,撒旦的冷笑,大家的阅读与思索,还是我的写作,高潮即将来临!唯灵的内心将取代最后一次迷狂。既然我已领着你,并和你携手走了这么远的路,那就让我这蹩脚的维吉尔继续领你走,我们一起奔赴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路修罗寓所吧!有你跟随,我是荣幸又惊惶的,我们得尽快追上无数位先驱大师的脚步!走吧,古典的、浪漫的、现代的和后现代的读者,我们,准备下地狱!

    不过目前,我们先在黑森林里用时下大受欢迎的方法休憩一下。你会为偷窥感到快意吗?……

    老板已在包厢里等候多时了。他身着一套白色的休闲服,静坐在昨天客人所坐的那个位置上。阿莞跟着领班进门时,他正抽着一支烟,凝神注视着对面的大屏幕彩电。电视画面上,一对欧洲男女正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他们使整个画面为夸张的金黄肉色所覆盖,立体声音箱里送出了急促的喘息和呻吟声。这一切是很勾人心魄的,但老板仿佛只是坐怀不乱地抽着烟,他那领袖式的大背头梳得锃亮,浑身散发出一种BOSS男士香水的暗香气。很有广告里常见的那种成功男子的造型,比之昨晚的狼狈像要优雅得多。

    “噢,你来啦!”老板朝神情慌张的阿莞笑了笑,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并示意她坐下。领班又轻轻地将门给关起来了。老板发现阿莞目光还狐疑地瞟向电视时,便又说了一句:“两个有趣的性交机器……哈哈,快坐,快坐!外国人就是比咱会玩!搞性交了搞群交,搞了群交搞肛交,搞了肛交搞口交……嘿嘿,有意思!”

    阿莞惶惶不安地坐了下来,坐在昨天老板本人所生的位置上。老板从膝前茶几下拿出了一盒女士型薄荷味的“摩尔”香烟丢在她面前,说:“来一支吧!”他想得很周到。

    阿莞此时哪有什么心思抽烟呢?这个属于好奇思异想的双子星座的姑娘在老板没开口之前就构思好他可能要说的话了:

    “我叫你来!”老板冷冷一笑,“是因为昨天的事!对,昨天!”他又说:“你昨天听到了什么?臭婊子!你他妈听到了不该说的话!”他还说:“如果我在外面听到了一丁点不利于我们或者跟我们谈话有关的风言风语……臭婊子,小心我废了你!”他还说:“你一个卖X的最好安份点,我捏死你像捏死只臭虫!现在你们这路货的有不少人喜欢告密,许多事都败在了你们身上,妈的!……”

    阿莞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浑身上下筛糠般地哆嗦。

    “抽呀!”老板见状竟亲手为阿莞开了烟盒,并抽出一支烟来递到她胸前。“怕什么,抽吧!——你不抽烟?嘿,干这行的……不抽?我搁这了!”

    “我们先聊些题外话,先交个朋友!”老板的神色出人意料地和善,仿佛这是他今生第一次懂得怎样去尊重别人。“你是叫陈莞吧,在我这干了几年了?一年半吧!但我觉得这是头一次见过你!嗯,头一次!你不错,真漂亮!难怪有人会……”

    阿莞瞪大了眼望着他,大气不敢出。

    “咱们嘛,都是在社会上混饭吃的!混饭吃,懂不懂,其实之间没多大的……距离!”老板笑了笑。他刚过三十,还年轻,保养得又很好,样子挺帅的,尤其是笑的时候。“可能嘛,以前彼此不熟悉,产生了一些误会!误会嘛,在所难免的!”他弹了弹烟灰,还在笑,自得其乐的样子。

    “想不到你真厉害!”老板突然话锋一转,热情洋溢的感觉,“黑白两道上居然都有人给罩着,厉害嘛!都像上海滩上的名媛了!”

    “我,我不……明白!”阿莞将后脊绷直了,紧贴在真皮沙发的靠背上,满脸迷惘。

    “嘿,漂亮的陈莞女士,咱别兜圈子说话了好不好?”老板显得不耐烦,但他尽力克制住自己,“最近我遇上了两桩侥奇的麻烦……都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阿莞一惊,连忙说:“我可从没对别人说过呀!”

    “说什么?”老板侧过身瞪着她,说,“我麻烦的来源是……两封信!是的,两封奇怪的信。一封据说是方少爷送来的。怪嘛,我认识什么方少爷圆少爷的!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自称少爷。那我就是衙内喽?还太子呢!……唔,开玩笑,开玩笑!那方少爷写起信来文绉绉的,用繁体字和文言文写的。我找了一个中学语文老师来,才把他的意思弄明白。他自称是会党里的朋友,洪门弟子,说你,陈莞女士在我这边,拜托我照顾着,如有不周,帮会里的弟兄会令我难堪——嘿,我说这事怪了,这里黑道上的朋友我没不熟的,哪冒出一个姓方的?你知道他的底细?”

    阿莞连连摇头,她觉得老板正和自己聊武侠小说。她对这伙人的理解一直是:流氓。

    “我倒怕他是意大利黑手党,三K党,掸邦,山口组或者哥伦比亚毒枭的人哩……指不定还是红番区教父!”老板嘿嘿地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丝笑意,笑得的很别扭,因为他同时还收到了一枚澄黄色的手枪子弹。一向喜欢给别人恐怖的他居然也被恐惧的感觉吓着了。“你再想想,陈小姐,你认识的人,或者,或者你的……呵呵,客人!有没有……”老板的言辞甚为温和。“都是江湖上的人嘛!”

    阿莞头摇得更厉害。

    “噢,好了,我不为难你……可能是,可能是我港台片子看多了,加上这世界上恐怖活动接二连三的。这个嘛,产生了一点幻觉!”老板用拳捶自己的脑袋,很痛苦的样子。接着,他突然又问:“那么,你认识一个叫路先生的人吗?他好像叫,好像叫路……路修罗来着!”

    “什么路……修罗?”阿莞觉得这名字挺怪的,但她也是从没听过它。什么修锣修鼓的,多滑稽!阿莞笑了一声。

    “怎么,你认识他?”被阿莞的笑容一激,老板神色大变,“他是哪个法院的?哪个检察院的?还是哪个公安局里的?”

    “什么……我不知道!我不认识这人,真的,听都没听过!”阿莞还是一问三不知。老板急得简直想揍她一拳。不过一旦他产生了动武的念头,那个黄昏可怕的镜头就会像乌云一样覆盖住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让我们的老板终生难忘的傍晚。我们帅气的老板正躺在宽大的橡木办公桌后打电话。他躺在一张舒适的老板椅上,双脚搁在办公桌的电脑旁,脸正对着那面能调节光线的玻璃幕墙。透过那堵墙,他看到这仲夏暮色中的城市是多么可爱,远远近近耸立着无数座造型气派、外观豪华的现代化大厦,那大楼最稠密的一片是城市中心的商业区。那些楼是高级写字楼,银行大楼,现代购物中心,星级宾馆,国际饭店和电信大楼。在老板眺望所及的视野内,这些楼都染上了西下的夕阳和火烧的晚霞共同酝酿出的彤红色。但所有楼的底层都裹着一层暗黑,那是夕阳和霞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于是,彤红和暗黑之间就有了一条分明的界线。那条界线随着夜晚的来临正无声无息地向向上攀升。

    老板的电话是打给他在城郊别墅区居住的情人的。我们的老板还没结婚,他也不屑于眷顾婚姻。像许多很摩登的成功男士一样,他只需要情人,这样一来多几个也无所谓,不会越法律所谓“包二奶”的雷池。他年轻有为,不能早早跳进爱情和婚姻这个垃圾堆。我们的老板一边挖着鼻孔,一边晃着脚,一边和他的小情人调情。他具体和她说些什么呢?唔,反正老一套啦,总是在爱、吻以及一些肉麻的词上做文章。如果你真感兴趣,不妨去找几本言情小说回来自己联想联想,限于我单身经验,不便也不想转述。

    我们来沿着老板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继续向玻璃幕墙外扫视。夜晚正不可阻拦的降临,我们看到那些大楼身上明暗的界限攀升速度是越来越快,夜色就像那泛滥的洪水,马上就要将这城市吞没了。然而,就在最高一幢大楼,一幢有名的银行大楼顶上那最后一块自然亮斑消失的一刹那间,我们老板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幢灰色的尖顶高楼。准确地说,是一幢有着两个高尖钟楼的哥特式教堂。不会搞错吧,市中心哪来这么高的哥特式教堂,它几乎与银行大楼等高了!——我不是在胡说,至少在我们老板的视线里的确是这样的。

    老板惊讶地丢下手中的电话,坐直了身子,目瞪口呆地注视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奇景。电话听筒中传出了他的小情人急促的呼叫:“喂喂,甜心,你怎么啦?喂喂……”奇观,真是奇观!老板看到那大教堂顶部的钟楼内有两口巨钟在慢悠悠地晃荡,教堂中间装有无数扇五彩玻璃的窗户。还有无数只鸟正绕着教堂飞翔,它看上去像是些猫头鹰,也像是一些乌鸦——不过不管是什么鸟,作为一个久居城市的男人,老板是认不出来的。这只是我的猜测。老板的阅历还是丰富的,他联想到了北京的西什库教堂,哈尔滨的索菲亚教堂以及澳门的大三巴牌坊。但它们似乎都不能眼前的教堂相提并论。老板的第一反应就是:尽快通知市里报社的朋友,帮他们抓住一个头条花边新闻:市中心惊现一蜃楼,楼景为一雄伟的教堂。

    而就正他手忙脚忙翻查那帮记者们的手机号码时,老板将那条新闻给弄丢了。什么教堂,什么大钟,什么怪鸟,一忽拉都不见了。玻璃幕墙外只剩下一片岩浆铺就的火湖,那是城市灯火在燃亮。老板满心丧气,他拎起话筒准备继续和情人聊聊并向她夸耀适才所见的一切,但听到的只是呕气似的盲音:嘟——嘟。老板骂了一声,心想:他妈的,女人就是这么小心眼!他打算搁了电话再拨,想催那风骚的女人准备准备,今晚他去她那过夜。这时,电话呼噜一响,里面传出了一个滑稽的声音:“嘿,收到路先生的帖子了吗?”

    “什么?”老板没听清,他大声询问那个声音。那声音只是用沉默来责怪他:好话不说二遍,谁叫你不认真听讲的!

    老板正纳闷着,这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打门声。打门人是很有礼貌的,他的打门声不缓不急,节缓舒畅,像是谁在和着歌声鼓掌。

    “请进!”老板忍住了发火,以礼还礼,请客进门。接下来,那种恐怖电影里常见的镜头出现了(千万别怕,这件事只发生在老板一人身上,与你无关):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却不见有人进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封信,一个白色的信封。这封信以一个正常人走路的速度向老板飘来,一颤一颤的,好像一只白蝴蝶在飞翔——啊,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就像一只蝴蝶,飞入我的房间……乘着歌声的翅膀,那只蝴蝶,也就是那封信,翩翩地飞到了老板的办公桌上。

    老板的恐怖是可想而知的,那程度绝不亚于几天前他给失足女阿莞造成的恐惧感。他的手跟着他的心脏一起疯狂颤抖。他忍不住要大声呼救,孩子似地哭喊。可是,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而另一只手敲敲桌子发出笃笃的声音,这在提醒老板:嘘,别想那么多,快看看路先生的帖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