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慷慨赴死
作者:陶林      更新:2016-01-20 15:15      字数:1962
    “——自然也更难!所以我要讨个巧,让你去做难一点的事嘛!我做了二十多年的纨绔子弟,锦衣玉食,不劳而获,未尝以为耻,还总以为荣,无耻之耻,耻莫大焉!认识了闵兄后,每忆及早年的生活,我都不免羞愧万分。我知道闵兄命运多舛,早岁艰险,少年离乡漂泊天下,饱尝人间苦难,其实比我更多知晓这世道的艰辛。这的确是我不能与兄长相比的。忍大辱者方能成大略,鹏展,你比我更适合留下来干一番大事业、创一个新世界的!”

    “炳觉,你听我说,你好好地活着,即使一时两时不能撼动黑暗的根基,但反抗着总是一种希望。若你草率地死了,于己是一个莫大的损失;而于黑暗,只算伤及皮毛罢了!”

    “哈,翔文,你该明白,总得有人流血,我或许只是抢先了点罢。我是寄予未来以厚望,也寄予大家以希望。想想将来,将来一切都会好的,我的死怎能算草率?再想想道中诸位同志,有首发难的,必有后继者,咱这块故土缺的就是敢为天下先者。黑暗过于沉重,大家都翘首以待,望豪侠化作雷霆一闪,不杀身如何成仁?”

    “你错了,炳觉,我最后一次劝阻你:倘你以杀身之道搏击黑暗,就有如黑暗以血腥之手段威迫大家有何区别!你不是侠客,现在也不是上古,我们需要耐心,需要恒心,相信慢慢来,一切都会有所好转,我们会为自己争得合适的位置的!一个人的生死,你或者我,都算得上与世界、真理并列的大事,莽然行动,其实也是你在蔑视人世和真理!天下哪有什么道理叫人随随便便死的!难道你宁信一人之死,而不信为真理之生?再想想流婉,她疯疯癫癫,全得靠你一人照顾……”

    “我就知道你要提到流婉!”炳觉大声喊道。俄顷,他又用一种惆怅的语气说:“我这疯妹子的确叫人放心不下!唉,全都是家父逼婚逼出来的孽,顾不得她个人的意愿和选择。她生在我家难说要比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幸福多少!这件事太棘手。要是她不疯,我可以把她送到东洋或者欧美,任她海阔天空;或者由她之意嫁个如意郎君,风平浪静过一生,也就罢了!我听人说她的疯病不是不能治的,欧美有专业的精神病医生,会催眠疗法,或许会有救——我是等不及了!鹏展,你猜猜,假如流婉不疯,我第一个要把她撮合与谁?”

    翔文没回答,他微微地一阵咳嗽。

    “呵,好小子,倒有骨气,不肯将名门闺秀放在眼里,是不是流婉比不上那风尘之中的陈女士?”

    阿莞一直受着凉,哆嗦得愈发厉害,忽然听到炳觉提及自己,稍用心体会他话中的意思,不禁面红耳赤。好在夜黑院深,并无旁人窥见她的窘态。

    翔文却说:“炳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已病入膏盲,活着也只算是苟延残喘了,性命朝不保夕,还谈何爱与被爱——原来都是美好的,唯有将去者才会明白这美好是何等地美好!所以,炳觉,你……”

    “所以,我要劝你在我死了之后带上这笔钱,带上流婉,立即到欧美去,去治好她的病,也治好你的病。那时候,如果你不厌流婉,她也爱你,并且你真打心底漠视真理的事业的话,你可以和她在异土成家立业。至于陈女士,她既非交际花,也非歌女舞女,纯是卖身于娼门的。这更好办,我会请人把她拉出火坑的,我有帮会里的朋友!我也可以赠一笔钱给她,助她安身立命。如果你真喜欢她,也可以纳她为——”

    “炳觉,你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愿让你去死,你知道为什么吗?你根本没达到殉身真理的高度!你反思过你都说了些什么吗?你这样霸道地判断、叙说,哪有一点像理解真理的战士——反倒愈像一个骨子里与黑暗沅瀣一气的霸主。你所相信的那些力量与黑暗所相信的、并以之凭借的力量竟有何种区别!——我说过我是将去的人了,我想在真去之前我一定得将你芜杂的念头给扳回来,一定给扳回来!”翔文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尖锐,隐隐地含着一股焦虑之意。

    “翔文,你说什么!”炳觉显然被激怒了,他一声怒吼,拍案而起。只听得屋子里“咣”地一响,像是一只瓷器摔在了地上。阿莞心头一揪,立即担忧起翔文的处境来。

    正在这时,书房外的长廊下传来一阵匆急的脚步声。伴随着这匆急脚步声的是那哑巴管家咿咿呀呀的叫唤:“X妈,妈妈,阿妈……”另外还有一个尖锐的男高音:“该死的奴才,别拦着我!我说我的伙计,你该帮助我阻止这个没脑子的混蛋。对,把他绊倒,再抽他的嘴巴!——我可是有要紧事通知他的主人的!”这声音是多么熟悉,阿莞一下子想到了那位蓝胡子的司机。

    司机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了,无疑,他正朝炳觉的书房跑来。屋内的炳觉显然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连忙拉熄了电灯,“吱呀”一声打开了书房门。“出什么事了,路先生?”炳觉镇定地问。

    “方少爷,恐怕这次我得做一个黑色的信使了!”司机高声说道,“你们的队伍当中有人背叛了真理,他用三百块大洋的代价出卖了你的身份和你们的计划!这件事令当局倍感震惊,他们已出动大股的警力来找你的麻烦。出于安全考虑,我希望你能先让你的朋友闵少爷离开贵府,尔后你单独与他们慢慢周旋——请别怀疑,我的消息是绝对可靠的!”

    屋内又响起翔文剧烈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