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少爷的愤怒
作者:陶林      更新:2016-01-20 15:14      字数:2868
    “又是什么周医生,这个江湖郎中,我最瞧不起他!哼……还是说鹰羽吧,不管你怎样理解他的话或者他的故事,但事实是他死了,从感情上我相信他活着,但他的确是死了。比起他的智慧,我更敬佩的是他的死,他死得悄寂但绝对壮烈。如你所说的,他忍受了无数天的煎熬和严刑拷打,忍受到了最后的时刻,到死!这是以给我们无穷的启示和勇气,我们不是懦夫,既然有鹰羽的榜样,我们怕什么!鹏展,你说,有什么可怕的。对于我们来说死不是目的,绝不是目的,但它是种手段,是种非常有效的手段。它的力量不在于哀悼和痛哭,而是呐喊和燃烧!鹏展,我比你更加认真仔细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了,思考了几千遍几万遍!如果要我和鹰羽并肩战斗,我绝不说半个怕字——这个肮脏的,腐臭的,令人窒息的环境一样使我忍无可忍了,再这么活下去,我们也将被麻木、圆滑和自欺欺人所吞没,正如鹰羽所暗示的普罗米修斯陷入泥淖里一般,成为像那个江湖郎中一样的市井骗子——那比死亡还可怕!你应该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翔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花这么大的力气营救你出来的,你使我向黑暗做了最后最大一次的妥协!——告诉我,你在那份自供状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不要再打岔了,请告诉我!”

    “咳咳……炳觉,看来我想回避你的这个问题是不可能的了,我想,既然你有能力把我从那里边弄出来,也一定能了解到我在自白书里写了些什么。那么,你何必非要苦苦逼问呢!首先我要告诉你,在那份自白书里,我绝无半字表现出背叛、妥协或者是犹豫……咳咳,如果你读过它,那很好,你自己体会得出来,无需我再罗嗦。假如你没看过,那么我告诉你,它是一个抱定必死之志的人在将去时的一点叹息,一点思索,是一个生命的绝响——我没有奢望用那篇东西来美化自己或者拔高自己,当然更不会用它求得片刻苟活,我只是想说些真心话而已!”

    “真心话?翔文,你的真心话就是那些婆婆妈妈、顾影自怜的东西:什么‘生不当其时’;什么‘无力荷此关系万众之重任也’;什么‘唯求一心之安宁,非经国之大材也’;什么‘苦寻为人泰初之道而坠浮世之沧桑也’;什么‘留一腔之沉思、藏诸名山以昭后人也’!鹏展,是你引导我走出纨绔子弟的堕落而走向光明的,现在你却又在我之前表现出了软弱和胆怯,你令我痛苦万分!我知道你是不会背叛的,这我当然坚信,但你表现出的软弱和胆怯却比一个人的背叛更有杀伤力!你难道看不出一切黑暗者制造恐怖的伎俩吗?他们就是要利用每个人的胆怯来加固那铁一般的黑暗,他们用屠刀和血腥唤出每个人心底的恐惧,所有的胆怯者最后都无声无息地成为他们杀戮中的冤魂!鹏展,你究竟要害怕什么,你为什么要暴露你的胆怯!……

    “……咳咳,咳……炳觉,你肯定没有读懂我的自白书,或者你肯定误会了我的意思,就如同先前我对鹰羽遗述的误会一样!我认为他在故弄玄虚,而你则认为我是胆怯!好吧,我承认自己的软弱,但我绝不承认胆怯,因为我对怯懦和恐怖有着和你相似的看法:我们会在其中说假话,完全地言不由衷,只是因血腥蛀空了我们全部反抗的意识;我们会在其中说大话,完全地不切实际,因为我们试图冒死一挣,想立刻摆脱恐惧的重压——炳觉,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不能靠拼个鱼死网破来证明自己的意义,尤其像你这样充满必胜信心的优秀分子!面对你的质问,我不得不坦诚相告,由生入死,由死而生,这一来一去间,我想了很多,加上遇到了鹰羽并谛听了他的故事,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我的确有所改变了。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人,想到了一个软弱的人我所要做的一些事。我们究竟是在为谁的幸福而努力?我们的努力究竟是不是我们想的那么有效,或者它根本就不是我们一厢情愿所设想的那样呢?我们原不过要用我们的努力来争得一个位置,一种声音,但现在却要用血腥对抗血腥,再由血腥之后变成道统,那么我们与他们竟有何区别?炳觉,你整日思虑的不正是这般吗?鹰羽的疑虑在于此,所以他选择了天国的归宿,然后安心瞑目。而我,根本无法让魂魄归栖于精神的臆想中,所以我无法安宁,无法痛痛快快地死。我被层层的怀疑所包围,并终将陷于其中不得解脱,请你试着去想想,这对于我来说,是不是比死要痛苦百倍!”

    “我真他娘的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炳觉忽然一声暴喝,“什么怀疑,什么痛苦!这些绝不是怯懦的理由。胆小如鼠,鹏展,没想到你胆小如鼠到这种程度,随便找些什么理由就来搪塞自己。你凭什么怀疑真理?你最要怀疑的就是你自己的勇气!”

    “是的,我是在怀疑自己!”翔文争辩道,“怀疑自己能否担当我的意思所想像的那种重任,我根本没那个能力!”

    “去你娘的!”炳觉似乎挥拳打了翔文,传出了闷生生的“砰”一声响。“我们是在为绝对绝对绝对的真理而努力,而不是你脑子里的想像!你知道这面边世界上生活着的人们有多苦,他们被愚弄被压榨却没有一点说话的权力,仇恨像烈火一样到处在燃烧——这个老朽喋血的王朝早就该土崩瓦解了!真理一定要将黑暗刺穿,粉碎每一个腐臭的僵尸!这哪是你一个人的事,难道你能跟真理相提并论?这关系到所有求生者的未来!未来,懂吗,未来!未来总是要更美好的!”

    “这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翔文气喘吁吁地反驳,“所以我说我无法承担超出我个人能力限度之外的事。炳觉,你又凭什么说我们掌握的是绝对真理呢?你所期望的是用仇恨来压倒黑暗,难道你不相信仇恨同样会延续黑暗所凭借的恶?再说未来,难道未来就是我们现在所设想的那么简单?我们能借助对现在黑暗的仇视来想像未来的美妙之处,但我们能否凭借对自身缺陷的漠视来忽略未来会出现的新黑暗?一个人,首先要肯定自己现在存活着生命的价值才能相信未来,白白送死愚蠢透顶!”

    “哈哈——”炳觉忽然朗声大笑,“翔文,我们没必要在这争来争去了,这些玄而又玄的问题其实就算争明白了也起不了一丁点作用。我固然一时说服不了你,但你也永远不可能将你的那套疑虑重重感染给我的——我真搞不懂,当初你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态接受真理的。现在你的精神状况拿我在日本第一次见你时要倒退了很多。你这么疑虑重重的,实际上与背叛相差多少呢?——好了好了,我们都不说了。不管怎么说,鹏展,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方某实在三生有幸。你我兄弟一场,相聚有缘,肝胆相照,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如何!”

    “炳觉!就算我背叛了大家,背叛了真理,你唾弃我吧!但我今夜冒死前来,不过目的誓不罢休;请你无论如何放弃刺杀行动,不要轻易拿性命作赌注!”

    “不,我都说过我们不必再争下去了!现在要紧的是团结和行动,而非争执!听着,鹏展,我不是拿性命作赌注的,这件事我慎重考虑过几千遍几万遍了!请你回答我的问题:拿性命一搏去毁灭一个旧世界容易,还是熬尽毕生的精气去建立一个新世界容易?你仔细考虑一下!”

    “……炳觉,你……”

    “仔细考虑,就这个问题!”

    “你千万不要抱定死志!”

    “不,请你慎重考虑!”

    “……自然是前者容易而后者难了!”

    “好,翔文!你肯赞同这点最好!如果你真心为你的兄弟我着想,那么你我不妨就此约定,让我去做容易的事情,而你去做难的事情,怎么样?”

    “炳觉,我不能答应你,决不能!就算为了我们的希望罢,你比我更能承担起力挽狂澜的重任,敢于生要比敢于死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