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如果能真的回到從前

    那晚過後，她將陸子鈺送回了陸公館，此後她再也沒見到過陸子鈺，那句誓言也隨著風消失在夜空里。等了許久，也沒等到給她承諾的那個人，阿繡也不急，只是拾起針線，繡著一塊有一塊的錦帕。只有再次臨窗望月時，才會在白白的月光中想起那個讓她心動給她承諾卻不曾兌現的男人。

    入秋之後，阿繡生了一成大病，她也懶得去看病，覺得大夫大抵都是騙人的，便這樣拖著，喝了幾碗姜湯，躺在被子里發汗，卻越來越嚴重。晚上睡得淺，一醒來便不停地咳。

    她那天咳得厲害，就想著起來找些姜茶壓一壓，忽听門外有動靜，打開門卻看見了那件熟悉的青衫，陸子鈺大抵也不曾想到她會打開門，呆在了那里，阿繡也愣了一下，她沒想到竟是他。幾日不久，他的眼中充滿了血絲，下巴也有了些泛青的胡茬，陸子鈺有些狹促，他欲言又止，好一會兒只說了一句︰“我前幾天去北平了。”阿繡輕輕的哦了一聲，兩個人都沉默，阿繡是何等的冰雪聰明，怎會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不願讓他難堪罷了。

    夜起秋風，阿繡咳了幾聲，臉上泛著幾絲不正常的潮紅，陸子鈺皺了皺眉，伸手放在阿繡額前，口中責怪︰“這麼燙，吃藥了嗎？”阿繡搖了搖頭，陸子鈺將她帶回屋里，讓她躺在床上“我去抓藥。”轉身，卻有什麼東西扯住了他的衣襟。低頭看見了阿繡一雙水眸正望著他，手里扯著他的衣襟，陸子鈺看著她那張泛紅的小臉，病中的她沒了那種慵懶的氣質，像一只受傷的小貓蜷縮在被子里，一副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狠狠欺負的模樣。

    陸子鈺想起了初見她的時候，柔柔弱弱的，像一朵可憐的小花，他有些莞爾，不知那個才是真正的她。心里好像燒起了一把野火，呼呼啦啦的，燒的他難受，猝不及防他的吻落在阿繡的唇上，又飛速離開，如蜻蜓點水一般，他啞著聲音，撫著阿繡的臉頰“明日，我再給你找一套房子吧！”陸子鈺就在剛才，心里感覺有什麼落了下來，他松了口氣，也許這個女人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不然也不會給她那樣的承諾，也不會再來找她了。

    陸子鈺在市區找了套房子，東西樣樣齊全，待阿繡病情好轉的時候，搬了過去，陸子鈺從來沒有感覺這麼自然，在那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小天地里，不用顧忌一切，而實則兩人卻很少有如膠似漆的時候，阿繡再也不用去賣錦帕，陸子鈺卻時常出差，兩人的話也很少。但是一旦有閑暇的時光，兩人就會關上大門，窩在沙發中看小說看上一上午，偶爾看的起興，便會嬉鬧起來。到後來，陸子鈺來的次數是越來越少了，每次來也總是帶著幾分敷衍。

    阿繡慌了，卻不知怎麼辦，她想起娘親之前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一個男人總是太主動，時間久了就會累了。不是不愛了，只是失望已經將愛消磨盡了。

    她穿上自己與他初見的時候穿的那件旗袍，雲鬢高綰，妝容精致，到陸子鈺經常去的茶樓的時候，便想著能不能踫著他。店小二大抵是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看打扮應該是大戶人家，便引著上了二樓，那姑娘找了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壺明前龍井，便安靜的坐著。不言不語，他為那姑娘斟滿一杯，剛要遞過去，卻見那姑娘淚流滿面，他循著姑娘的目光看去，見到那位常來這的陸公子，正在扶著一個穿著雪絨青絲洋裝的姑娘上了黃包車，未了還吻了一下那姑娘的臉。他一臉了然，這大戶人家的事又怎能由他一個小小的螻蟻能說的清呢，便又將茶遞給了漂亮姑娘，口中安慰︰“這大戶人家，有哪個沒有三妻四妾呢？”那姑娘沒有接只是咬著下唇，無聲的流著淚，付完錢，仿佛失了魂一樣，跌跌撞撞的出了門，被一個男人撞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淚水從指縫中流出。他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多好的茶啊，而後又仿佛自嘲的笑了，哼著小曲兒，走入了回廊的深處。

    阿繡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旁邊的路人見到她這個樣子紛紛走的遠遠的，只當是大戶人家被主母趕出來的小妾，那時候這種事並不新鮮，當阿繡踉踉蹌蹌地走到回家的那條小巷子的時候，後面閃出一人，敲暈了她，用麻袋套住。隨後上了一輛汽車。

    當她醒來的時候已是很久以後，頭痛欲裂。眼楮被蒙住，也只依稀能感覺在一間屋子里，阿繡縮成一團，子鈺，你會來救我嗎？

    屋外忽然變的很嘈雜，最後竟變成了激烈的槍聲。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戛然停止，有人推門而來，帶來一股濃重的血腥，阿繡抬起頭︰“子鈺，是你來救我了嗎？”那人解開了阿繡身上的繩索，擁她入懷。“我來救你了。”聲音低沉嘶啞。阿繡有些怕，想扯開眼罩，陸子鈺制止了她。“別，別看，會嚇到的。”最終阿繡被救了回來，對于那件事陸子鈺始終不提，卻時常會陪著阿繡，不再如從前一樣。而阿繡也沒有問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她只知道陸子鈺對她又好了這就足夠了，二人各懷心事，但表面上還是風平浪靜。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六  吐露心計

    戰事越發的緊張了，日本人已經佔領了華北，陸子鈺叮囑阿繡不要亂跑，而自己整日卻不知去了哪里。宋茜來找阿繡的時候，阿繡正窩在沙發里繡著一朵梨花。

    門被叩響了，阿繡打開門一愣，沒想到宋茜會找上門來，一閃身讓她進來，茶香裊裊，宋茜端著茶杯透過氤氳的霧氣，仔細打量著阿繡，大眼細眉，身量縴細，長了一張中國古典美人的臉。阿繡也在打量她，還是那天的青絲雪絨的小洋裝，氣質非凡。

    宋茜放下茶杯，“那我就實不相瞞了，我叫宋茜，是子鈺的表妹。我來是告訴你，我和他要結婚了，請你離開他。”阿繡面上的微笑土崩瓦解。“不可能，他說會娶我的。”宋茜輕輕的敲著茶杯，莞爾一笑︰“也許你不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

    那日，阿繡忘記了宋茜是怎樣走的，她此時什麼也不想想。只是覺得好累，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樣，身上忽冷忽熱，像得了重感冒的病人，暈暈沉沉的躺在床上，自己也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著，她被大力的敲門聲吵醒。

    她搖搖晃晃的起來去開門，卻被嚇了一跳，陸子鈺站在門口，身上的軍裝髒兮兮的，雙眼泛紅，一見她開門就大吼；“你沒听見外面的聲音嗎？日本人的轟炸機都到頭頂了，你怎麼還在睡覺！”隨後卻把她緊緊地擁在懷里。

    阿繡感覺得陸子鈺渾身都在顫抖著，他聲音有些疲憊，有些哽咽︰“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還好還好。”阿繡推開陸子鈺，他剛想開口，卻見阿繡如死水一般的眼眸，“我的死活你真的會關心嗎？”然後她低下了頭語氣輕緩慢慢的道︰“子鈺，我都知道了，繡法我已經送到府上了，我只是一介孤女不能在給你什麼了，以後你就可以隨心所欲的做你想做的事情，不會有人拖你後腿了，我希望你以後能和喜歡的人白頭到老，兒孫滿堂。”阿繡抬起頭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可眼淚卻滾滾從眼中流出，落在塵土里。“嫁給你的夢太長了，我也該醒了，可是我怎麼覺得不甘心呢。”

    陸子鈺就這樣听著他今生最愛的姑娘說出世間最殘忍的話。他的眼楮睜得大大的，囁嚅著嘴唇幾度想要張開嘴，可所有的話都淹沒在日本人的轟炸機的轟鳴里，他多想對她說不是，不是那樣的，自己愛她，比愛他自己還要愛她。可是她眼角的淚灼燒著他，燙的他說不出來話，最後只在嘴邊化作一句“對不起。”他多想對他的姑娘說再等等，等他把日軍趕出上海，很快就能和他一起回北方了。可是他不能，他的身體，他的工作都對他說不能，所以他只能將口中的話釀成酸酒咽回肚子里。酸的他的眼眶都模糊，酸到心里泛疼，酸到不能開口挽留。看著眼前合上的大門，這時日本的轟炸機也早已離開。他想著自己原來已經把曾經最信任自己、將一生托付給自己的人弄丟了，而且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承認一開始他接近她確實是有著別的心思。借助她的繡法，恢復隆德繡莊的地位。可是隨著和她的相處，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讓他著迷，他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可是這些阿繡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