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技南逃
作者:非月      更新:2017-01-24 19:39      字数:2471
    楔子

    刚接到陆公馆来信的时候,阿绣正在绣一方鸳鸯戏水的锦帕。楼下的信差大喊她名字,说是江南陆公馆的信。

    心神一阵恍惚,眼前一层迷雾,直到指尖传来一阵痛意才回过神,一滴鲜红的血液落在交颈的鸳鸯上,如胭脂一般,鲜红而美丽。徐徐清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过,掀起那一方锦帕,轻柔的飘落在地上。多少年了,陆子钰,听到你的消息还是能让我心神不安。

    一 怀技南逃

    第一次见到陆子钰是在民国十六年,那时的阿绣仗着一腔热血,孤身一人来到了战火纷飞的南方,凭着一手家传刺绣的好本事,打算在江南闯出一片天,结局在意料之中,毫无经验的她四处碰壁。

    遇见陆子钰的那天应该是阿绣最狼狈的时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想到她引以为傲的手艺也会招致祸端。

    那天绣庄老板娘找到她。“听说你的绣法独特,拿出来,我要看”。

    没想到阿绣只是抬眼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许是阿绣傲慢与无视惹到了她,她的那张胖脸扭曲的更加丑陋。

    “今个儿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老娘的手段,别怪我打花你漂亮的小脸。”绣庄老板娘见她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股怒气直冲胸口。

    见阿绣依旧没有理她,老板娘立即恼羞成怒,起举起手一巴掌甩在阿秀的脸上。

    阿绣就站在那里任凭巴掌落下来,眼中一滴眼泪都影子都没有。

    不管脸上的痛意有多强烈,自始至终阿绣都没有松开那些锦帕,脸一直就那样看着老板娘,倔强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屈服。

    老板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倔强不服输的女孩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再继续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就骂骂咧咧的走了,留下狼狈不堪的阿绣。

    倾盆大雨打在缩在墙角的阿秀身上,一身衣衫湿透,发丝紧贴脸颊,顺着发丝雨水成股的滑落,好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猫,狼狈不堪,让人不忍直视。

    陆子钰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一袭青衫,撑着一把竹伞,眉眼温柔,低身轻柔的替她擦去嘴角的残血,他轻柔的动作,就像对待一个瓷娃娃,柔柔软软,直达心底。阿秀抬眼看到这样的他,就如冬日里的一抹暖阳,骤然照进阿绣的生命。

    温柔的眉眼满是怜惜:“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会受伤?雨又这样大,快回家养伤吧,伞给你”。陆子珏他就那么匆忙的来又匆忙的离开。

    阿绣拿着雨伞就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抹天青色,从眼前飘到远方,浑然忘记一身雨水的寒冷。

    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这种温暖关心的言语了,虽是熟悉却让人心如蚁噬,十分难受。

    阿绣独自一人撑着伞,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阿绣的家乡在遵化,祖上是在籍旗人,阿绣的阿妈是宫廷御绣,各宫妃嫔的衣服都要经她的手。可是没过多久清朝垮台了,之后接踵而来的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盗贼四起,法度败坏。遵化的旗人几乎跑光了,而阿绣的祖父恋旧,无论如何也要守着皇家的陵墓。但没落家族的财产却引来了一批贼寇。

    阿绣始终记得火光映天的那个晚上,她的阿妈被贼寇一刀砍下了头颅,鲜红的头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对准阿秀的是那双担忧与遗憾的大眼。阿绣的哥哥拼尽力气将阿绣送到后门后,阿绣躲在门后,亲眼看到一只长枪刺穿了哥哥的喉咙,他临死的时候嘴唇还在翕动着,颤抖的手做了一个隐晦的动作,阿绣清楚的看着哥哥说的是跑。而那个手势是阿妈要打她时,哥哥做的手势,哥哥让她跑。

    阿绣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扭头跑入了黑暗之中。等她再回到那个曾经给予她温暖的家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灰烬,仿佛曾经的温暖从来没有存在过。她强忍着悲痛,就这样在北方飘荡了数年,凭着祖传的独特绣法,勉强养活了自己。

    “宫廷秘法向来从不外传,你切要保住”。这是阿妈死之前拉过阿绣偷偷告诉她的,所以即便跟多觊觎绣法之人,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开出天价,她也是咬紧了牙关没有松口。因为这是阿妈留给她最后也是唯一的东西了。

    二、刹那间的温柔

    云鬓高绾,秀眉轻描,镜中女子笑意浅浅,颜色艳丽无双,一双眼眸似一汪清水,让人不禁陷入其中,阿绣对着镜子甜甜一笑。

    人生不过须臾数十载,百年过后,红颜骷髅,白骨诸侯,阿绣却生了一副好皮相。

    阿绣走在雾色朦胧的青石板街道上,身着月白色旗袍,上面有点点的青竹,活灵活现。这已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她手中紧紧抱着竹伞,似有上天保佑一般,在昨天的地方静静地站着,老远便看见了天青色的长衫,她轻轻的走过,将手中的竹伞递到了陆子钰的面前,只这一个动作,阿绣在镜子前练习了无数遍,可还是在与他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错的时候,羞红了脸。

    陆子钰看身前这少女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容貌艳丽的却让人移不开眼,妖娆的大眼中水雾弥漫,目光却如一只受惊的小鹿。陆子钰莞尔看着少女递过来的竹伞,“你是?”半晌回过神仔细的打量下阿绣轻笑:“不过一把伞而已,姑娘何必大费周章的送来。”阿绣轻咬下唇,赦然不语,只是将手中的雨伞塞回了陆子钰手中。陆子钰看着执拗的阿绣,无奈的笑了,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叫什么名字?”阿绣心里一阵欢喜,在问她的名字吗?之后脸上又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风吹乱了阿绣前额的碎发,她的声音如蚊訥;“阿绣。”

    陆子钰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伞柄,“阿绣,我今日来是想向你买几块绣帕,听说你绣工极好,我母亲特意让我来买几块  。”阿绣轻轻别过脸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绣了一朵海棠花,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是活灵活现。:这是我昨夜绣的,公子,若不嫌弃便赠与你。”“这怎么能行?”“怎么不行,这也算是对昨天公子出手相救的答谢。”少女抬起头,对着陆子钰轻笑,露出两靥若隐若现的梨涡。眼睛确实出奇的亮。看着阿绣的笑,陆子钰发觉自己好似被迷惑了,头晕晕的,像是喝的二十年的陈酿,他怔怔的看着少女,待回过神少女已走出了好远,手上的锦帕还带着一丝少女的馨香。

    陆子钰冲着她的背影喊到:“阿绣,我叫陆子钰,有什么事来陆公馆找我。”阿绣回眸一笑:“知道了,陆公子。”陆子钰看着阿绣走的远了,就将锦帕仔细的折叠好,放到胸前。凝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久久出神。旁边等待已久的商行老板打断了陆子钰的目光,“陆老板,你看这洋布进入市场,土布都卖不出去了,您是商行掌柜的,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啊。”陆子钰沉吟片刻,然后向他拱了拱手“今天有事失陪。这件事我们改日再谈。今天我做东您吃好。”然后慢腾腾的踱着步向远方走去,金色的阳光倾泻在他的背上,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