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爱就是疼(4)
作者:宣儿      更新:2017-05-23 20:26      字数:2937
    此刻,深夜两点,我躺在盖了两层厚棉被的床上,我对自己说,圣桑,圣桑啊,你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了,你已经马上快五十岁的人了,你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为了爱情赴汤蹈火了,你需要的是隐忍,顽强的坚定的充满力量的站起来,而不是倒下去。

    工作不重要,我可以随时离开,我也从来就没把这份工作当回事,当初我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申唯,现在我不辞职我留下来依然是因为申唯,因为我爱他,因为我舍不得,他爱不爱我,甚至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要毫不在意,我只要知道我是爱他的就行了,虽然说到爱他这两个字,再次感到羞耻,可我这羞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我就这样继续羞耻下去吧,直到羞耻把我覆盖,直到我哪一天醒来,突然发现我不再爱他了,然后这羞耻也就随风而逝,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天慢慢亮了起来,这是怎样的两天两夜啊,像是在死亡线上的挣扎。我起床穿好衣服,洗了脸,坐在梳妆镜前,准备化妆,这时我看了下手机,发现杜晓宁加了我微信。

    有关段毅雄的回忆是伴随着对于申唯的极度疼痛开始的,好像老天觉得我的疼还不够极致,又在我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那天下班后我从公司出来,在大门口看见谭欣的车正往院子外面出,门卫在收停车票还是什么,反正车那会儿停下了,然后我看见申唯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我再仔细看,原来他打开的是驾驶座那边的左侧车门,就是说车是他来开。谭欣什么时候到了副驾上去的,我没看清,应该不是两人一起从车库开出来的,可能是为了避讳别人吧,车一定是谭欣开过来的,然后申唯等在门口,与我想像的一点儿没错,车是他来开的。

    我跟在后面,走到辅路,正是下班高峰,街上车流缓慢,他们的车跟着前面的车辆慢慢滑行,我贴着他们的车身走,不知是否被他们看见,我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也许他们认不出我来。这几天北京依旧很冷,我穿着厚厚的长大衣,口罩把我的脸全部遮掩住,还有一条黑围巾,包在脖子上,我戴的帽子帽檐很长,但也许他们从我的外形和我背的大包可以判断出来,也许他们早已顾不上看一眼车外,根本就不会想到我会遇上他们。

    我走到十字路口,红灯好长,我往车里看过去,谭欣似乎在打电话,申唯手握方向盘,其他的,因为天已经黑下来,车里是暗的,我什么也看不清楚。我没往我应该走的绿灯那条路上走,我停在路上,装作在等前面的红灯。时间仿佛凝固了,比这冬天的傍晚更黑暗的日子以后还会再有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我看见他们行驶的那条路上的绿灯亮了,申唯开动汽车,转弯消失。我过马路,站下来,等我这边的红灯灭掉。

    申唯上车时手上什么也没拿,穿得也很单薄,在这样寒冷的冬天的夜晚,有她暖着护着挺好,如果我不那么文艺,不再坚持什么狗屁理想,如果我肯去写什么狗血电视剧,我也可以有车,可我就是有车我就能暖了他护了他吗,我想我什么也做不到,何况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有的只是一颗爱他的心,这颗心现在已经完全碎掉了,碎得惨烈,碎得凄凉,碎得我疼到昏死过去。

    上午我听见申唯说他明天要去片场,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但他此时离开对我来说是件好事,看不见了我就不会那么疼了,也许也许吧。现在他们要去哪里,去吃饭还是去他家?她家?我看见了谭欣的脸,洋溢着得到满足后的欣喜之情,红光闪现在她的脸上,亮得极其灿烂,像开在春天的花朵。我呢,此时此刻的我,像棵被雨打风吹后的残叶,站在这车流滚滚的街上,慢慢枯萎消逝,不留一丝痕迹。

    我是坐几路公交回来的我都不知道,跟随他们的车一路而去,改变了我原本打算乘地铁的线路。转了两次车,挤在没开空调的车上,我有好几次差点晕过去。我以为经过了前面两天的挣扎我可以坚持,现在我所看见的这一幕,又把我推向疼痛的最高峰。

    大约八点吧,我看见申唯发了条微信晒他的晚餐,我想那一定出自谭欣之手。她会留在他那儿过夜吧,他明天要走了,他们一定如胶似漆。然后是第二天中午他又发了条微信,他坐在开往片场的汽车上,是谭欣送他的吧。照片上的他刚刚剪过头发,齐齐的刘海,看上去很萌。有这么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坐在身边,别说还会再有其他了,就这些应该也足以让谭欣即便此刻死去也会含笑九泉了。

    午后三点,申唯再次发了条微信,他站在片场,背着蓝色双肩包,头戴一顶棒球帽,一个大男孩的背影。杜晓宁给了个评论,谭欣有没有评论和点赞我不知道,我们没加微信。

    曾经,曾经我也有过的,可是,可是我没有接啊,不是申唯,是段毅雄。那是我要去他那儿的前一天晚上,我买好机票,我告诉他航班号,我们第一次在微信里语音说话,他说我的声音真好听。我们随便聊了些什么,然后他就说了那句话,那句话我现在不好意思写出来,他也不是说的,我们当时是语音来着,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变成了文字,前面两个字用的是中文,后面那两个字,他大概也不好意思写出来,所以他用的是汉语拼音。他也不是一上来就说了这几个字,他还是有几句铺垫,虽然我意识到了,但真的看见这几个字我还是被他吓了一跳。我用了差不多一百个不字,我说不不不。

    后来从他那儿回来,我想起这件事,如果我那天接了,那么我们后来的一切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如今我什么也没有,很遗憾吗,不,不是遗憾,包括对申唯,也包括段毅雄,我看重的是他们内在的精神与气质,在他们俩人身上,我都仿佛依稀看见我年轻时爱过的男人的影子。在我生长的那个八十年代,爱是多么美好圣洁的一件事情啊,我要的是爱,不是实际的什么事情,我希望他说他爱我。

    我想起来了,我那时候就是这么说的,我说,你把这个事情弄反了,你没先说。微信上我没敢说爱这个字,但我自己心里是这样想的,他应该先说爱我,然后再说那句话,这样就对了。这是年龄的差距导致的吗,我不知道。

    后来我去了段毅雄那儿,有一天他跟我说,你看你那么瘦,我想他是想说我多么不性感吧。是的,如今我身体消瘦,我不性感,我年轻那会儿也没人说过我性感。我悲悲切切,不会说话,不招人待见,不会讨好别人,如果我能有谭欣身上哪怕一点点迎合申唯的意思,我都不致于像现在这样伤心欲绝。我身边的所有朋友,哪怕几年都没见了,见了我之后都是那句话,你怎么还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呀。是的,我怎么还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呀,小女孩儿的心态,让我看上去并不显老,可我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我是真的真的就是这样活着的,一直一直。从李默宇那里回来,有整整十年我不和任何人接触,我活在现实之外,也隔绝了我自身与周围环境与社会的一切联系,我的生命好像就没再往前走过。这十年我也没买过什么衣服,我穿的仍然是我三十几岁时候买的那些裙子,衣服,裤子,鞋,有时候我梳中分的长直发,后来我又开始像我三十几岁时候梳两条辫子。我就这样活在我自己想活的那个世界里,不管别人怎样看。我在来我现在所在的这家公司之前,我有十多年没见过人了。

    我还记得我第一天来的时候我有多么紧张。我们公司老板早年是个诗人,起初做纸媒出版,后来转向了影视,我们现在这家影视公司就是他转型后的一个产物,虽然电视剧可以为老年大妈们带去晚年的娱乐,但做电影我是指真正的文艺片还是极其艰难的。公司经营的并不景气,据说原来是在一家很高档的写字楼里,后来一次次搬迁,我来的时候,他们刚刚搬到一所传媒大学的校园里,租了学校的图书馆作办公地,然后为了节省开支,老板招了一批闲散的离退休人员,反正他们有退体金不在意这点微薄的工资,有份工作可以出来散散心当作消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