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還沒有申唯，他還沒有出現，我也不知道他會出現，出現在我最絕望的時刻。是秋天，現在我回憶它我依然能夠聞到那個秋天的味道。陽光從我淡紫色的窗簾照進來，我剛從騰格里回來，我說過我在騰格里大病了一場，我和老米拉想要去的熱魯都亞我們沒能抵達，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回到北京，有一個月的時間我的身體非常虛弱，我整天躺在床上，連起來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的體重就是在那時候急劇下降，一直降到了四十一公斤。後來稍稍有了些好轉，我開始上網，有時候看看新聞，時間也並不很長。然後就到了秋天，窗外樹葉由綠變黃，秋風蕭瑟，但我心安靜。

    與李默宇的重逢並沒使我產生多大的心理波動，我早已經從他那里走了出來，過去的一切都已經過去，如果說還存留些什麼，那是種親人般的關懷。我們互相在微博上關注了對方，有時候他轉我的微博，我也轉過他的。他早已結婚生子，孩子已經上了小學，如果當初我不從藍城離開，那個為他生孩子的女人應該是我。

    那時候我們住在培訓中心，我們剛剛行走完三峽，有一天，我去電腦房里找他，他不在，無意中點開他剛剛流覽過的網頁，發現他在搜索安全期。我明白了為什麼有好幾次我想要的時候，他會說還沒到日子呢，我問他啥日子啊，他說是好日子。那時候他是那麼渴望著我給他生個孩子，我們也為此努力過，但是，我們沒有成功。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那會兒有了他的孩子，我會留在藍城嗎，我們會一直一直地走下去嗎。

    我還記得我們住在藍城的時候，有段時間吃完晚飯，我們會去翠湖公園散步，每天總能遇見一個穿著特別優雅的老女人，李默宇告訴我，她年輕時是個著名女高音歌唱家，他丈夫去世了，現在她一個人生活。我說，她長得真好看，氣質也好，我很喜歡她。他說，等我死了，你就住在這兒，也像她這樣美麗地生活下去。我說，你說什麼呀。他說，我肯定比你先離開。我說，那是你要急著去找小早，小早是他的妻子，她和李默宇結婚一年後，因為肺癌去世了，去世那年她只有二十六歲。和李默宇在編劇班相遇的時候，小早離開他已經五年了，但是他那時還沒有從失去小早的痛苦中走出來。

    我們剛剛談戀愛那會兒，老米拉還有好多別的同學都和我說，你很勇敢啊聖桑，你敢走向他，你敢和他好，你很勇敢。我們都是寫作的人，我們都知道和懂得，沒有什麼比死亡更強大的力量，因為小早的離去，小早獲得了他一世的愛。她們都說，你很難從一個逝去的人那里得到他的愛，我也懂，可是我還是毅然選擇了奔赴藍城。我們編劇班結束的時候就過春節了，我先回了趟西城，然後在大年初二的早上我坐上了開往藍城的火車。

    我父親為我送行，我還記得那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我和我爸爸坐在侯車室桔黃色的椅子上，我爸爸跟我說，如果你覺得不好，就趕緊回來。我什麼也沒說，火車上人很少，開了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停了整整六個小時。李默宇接到我的時候是第二天中午，天下著蒙蒙細雨，他打著一把黑雨傘，他的臉永遠是那樣陰郁的表情。他沒有擁抱我，我跟在他後面，他那天穿了件銀灰色羽絨服，拖著我的紫色旅行箱，我們沒有錢我們那天坐的是公交。

    小早離開後他自殺過兩次，都被救了過來，我在編劇班的時候讀過他祭悼小早的詩，我看哭了。我不知道我後來是怎麼變得一點點地自私起來的，我開始妒忌小早了，但在北京我們在編劇班那會兒我還沒有這樣，也許那時候我們剛剛開始，一切都還好著。

    我記著有一次在我家里，我們坐在沙發上，我跟他說，如果以後我們有了孩子，無論男孩女孩我們都給他起名叫小早，他听了特別高興，抱著我親了下我的額頭。我是從到了藍城以後開始妒忌小早的嗎？我去他那兒之前我想過我可能會看見的那一幕，比如，小早的照片掛在他客廳的白牆上，我在不在意，我跟自己說我不在意，然後那天我們到了他家，從長長的院子里走過去，是一座灰色樓房，五層高，他住在三樓。房子是老房子，他單位分給他的。他領我進了屋，放下東西，我第一眼就往客廳的牆上看，客廳空空蕩蕩什麼家具也沒有，牆上也沒有小早的照片，我心里有一點小小的安慰。

    我們吃了午飯，然後睡午覺，傍晚了他還沒醒，我起來，去客廳里坐了會兒，然後我打開了他的書房，我看見了小早，她就在他書桌的對面，一抬頭，她就在望著他笑，我心里忽地沉了一下，原來是這樣，他其實是想單獨和她在一起的，我想我寧願他把她掛在客廳讓所有來家里的人都看到她我也不願意是現在這樣。有一次我跟他開玩笑，我說把小早的照片掛到臥室吧，他就生氣不說話了。他有時候像個孩子，他和我同歲，生日比我小幾個月，但他長了一張娃娃臉，看上去要比我小好多歲的樣子。他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在嘴角邊兒，笑的時候會露出來平時看不見，但他很少笑，所以很多人是不知道的。

    我們在編劇班那會兒，好多女同學和我說，你倆趕緊生個孩子吧，你們的孩子一定長得很好看。是的，李默宇長得很好看，那種南方人特有的清秀，尤其是他的眼楮，大大的，雙眼皮兒，我特別喜歡看他早上醒來時候的樣子，他的眼楮突然睜開，他大大的眼楮看上去特別特別美。

    起初，一切都是好的，也許那時候正年青，我們對于身體的反應是那麼強烈，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無論他觸摸到我身體的哪一個部位，哪怕是極微小的並不敏感地帶我也會馬上就有反應，他還開發出了許多我自己原來並不知道的地方。

    那一年啊，我們做了多少的愛啊，真是數也數不過來，有一次他竟然一天要了我五次，然後他還想要他還能要，我說我不行了，再來我會死掉。我們幾乎把我們一輩子的愛都做完了，就是這樣的，我離開他之後，我再不願意和別的男人做這件事了，並不是說沒有人要我，當然也有啊，只是我不想，我實在是一點兒都不想了。沒有比我們再好的彼此了，他第一次和我之後，他就是這麼對我說的，他說他再也離不開我了，我說我也是。可是我們還是分開了，我們當時無法解決和處理的是，我們面對的現實問題，比如，芙歌，比如，工作，還有內在的，比如兩個人的個性。我為此也作過努力，我甚至丟掉了我在西城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