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湮灭 第4节 不寻常的葬礼
作者:
凝神 更新:2017-02-05 22:24 字数:3165
两辆拉着尖利的警笛呼啸而来的警车,把顶着秋日中午的大太阳,躺在大涧村小学西边广场上,睡得正香的发起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随即又有几辆黑色小轿车倏然而至。发起努力地用左手擦着眼屎,惊恐地看着涌过来的熟悉的人群和陌生的大盖帽们。
他左手拿起路边的一根高粱秆儿抡着,内钩成C状的右臂配合着一甩儿一甩儿的,两腿颠儿颠儿边跑边朝向家门喊着:“娘啊,娘啊,打疯狗啊!”发起娘闻声没有像往日一样骂他,一把把胖胖黑黑高出自己两头的傻儿拉进院里,紧紧地拴了大门。
看热闹的人群随着那一伙儿大盖帽一起从小学广场流向下大涧村的牛克柱家。这是一栋独立的四合院子,大门的台阶依地势砌得足有七八级。牛克柱两口子急吼吼地立在门槛外面,牛克柱的老婆边抹泪边小声嘟嘟囔囔:“俺儿子已赔了你家钱,把自己也赔进监牢里去了,你们还做这丧良心的事儿干嘛?”
院内人头攒动,堂屋正中的地板上,直挺挺地躺着上了吊的李玉秀。两边的木椅子上坐着她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婿,门口立着李玉秀的两个小叔子——四叔杨守智和五叔杨守礼。
镇派出所五大三粗的所长孙虎带着几个司法人员几步跨进堂屋,虎着一张方脸看着李玉秀的旁边几个着白衣的孝子说:“死者为大,李大娘想不开确实让人心疼,我先给她老人家施个礼。”他说完一手托帽,深深三鞠躬。其余的几个随从人员也依样而躬。礼罢,孙虎转过身来对着孝子的两位叔叔厉声说道:“你们都身为国家公职人员,难道不知道私闯民宅是违法的吗?更何况还在别人家停尸?”
“是他们家逼死了我母亲,我们就是要向他们讨个说法。”明善两眼冒火。
“如果不是他们的儿子撞断了俺三嫂子的腿,她是不会自杀的。”比起侄子们来,杨守智倒是镇静得多。
“我们不跟你们派出所废话,定了个肇事逃逸就完了?你叫镇长来给我们解决吧!”杨明远没有二哥那样火暴,就是歪心眼子不少,找镇长来解决民事纠分,兄弟几个当中,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这时孙虎旁边的一个随从把手机递过来:“所长,镇长电话。”孙虎接过电话步出堂屋来到院里接听,院里看热闹的群众已被警员驱逐出去,一时间静了下来。屋内的孝子们都侧耳听着孙虎的动静。“嗯,嗯,好,好。”只听得孙虎称是,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回话。
孙虎把手机又还给刚才那位从员。脸不再虎了,语气也柔软了许多:“我说各位老师,各位兄弟,你们先不要上火,咱们当务之急是先让李大娘入土为安,有什么问题慢慢解决。刚才镇长来电话了,他县上的会一结束,就会赶回来给你们落实这件事。那咱们先把老人家先抬回去好不好?我也是公差,就当给兄弟个面子好吗?”
平时温和内敛杨明善立刻跳了起来:“我们给你面子,谁还我老娘的性命,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一定要他们一家给我母亲偿命!”
四叔一边按下明善,一边给孙所长赔着笑脸道:“他有些冲动了,让我来做他的思想工作。老大,你看着点老二。”
杨明远把孙虎拉到一边悄声说:“孙所长,我们知道您也是为了工作,我们当然不会跟您过不去。关键是我母亲走得太突然,而又事出有因,我们兄弟几个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更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得让老牛家供出指使他们的幕后黑手,否则,我母亲死不瞑目啊!”
这时一个随员伸手把孙虎拉出堂屋,来到大门口。牛克柱两口子一直在大门门槛两边的石墩上,一个蹲着,一个坐着,始终不敢进院半步。看见孙虎出来忙不迭地上前一人拽住孙虎的一条胳膊:“所长啊,你可得给俺家做主啊,这家人把死尸搁在我们屋当口,这让俺家以后还怎么住啊?”
“别慌,先稳住他们,不要在你们家里再起冲突,既然你们报了警,我一定会帮你们解决这一问题的。现在你们虽是受害者,可人家家里终究是老娘已死了,且还不是好死的,他们有气的很。问题并不好办,别急,慢慢来。”然后转身对克柱家的说:“学聪明点,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好言相待,让他们把人抬走再说。去,给他们弄点吃的!”
堂屋里,杨家众兄弟都在脸上挂上了一层霜;院里,杨家的堂兄弟们则嘁嘁喳喳地晃来晃去。
克柱家的强陪着笑脸,把厨房里的剩饭剩菜端出来,放在堂屋东窗下的香台子上。然后一个个去拉在院里晃着的死者的亲属:“你们都辛苦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的,别嫌弃,先吃点剩饭来垫一下吧,这大中午的!”有几个小伙子也不客气,拿起笼里的馒头就嚼了起来。这从早起来闹腾了一个上午了,众人确实也饿了。
杨守智哥俩见状忙咬耳朵合计,看这阵势,这老牛家两口子是不是得了高人指点了,老实巴脚的两个泥腿子,怎么敢打110报警,而且瞧这不卑不亢的样子,想给我们耗下去是怎么地?
于是老哥俩也随便往嘴里塞了几口吃的后,用手一抹,一齐进了堂屋里。
“我说的”还是四叔先开了口,“看样子这老牛家也想跟我们打持久战啊,他们耗得起,我们可耗不起啊,这大热天的,你娘就这样放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老二明善一听这话,又炸开了:“我不管,我就是要他们给我娘偿命。我娘不能这么白死。”
五叔杨守礼这时开口了:“明善,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这么急哧白咧地把你娘抬这里来,他们两口子又不给我们谈,还把警察给招了来了,这一来,我们私闯民宅,强行在人家停尸,成了违法的了。搞不好警察得我们全部带走。你娘可是最疼你的,你也不能眼看着她曝在这里,被苍蝇盯吧?”
就在众兄弟一筹莫展之际,孙虎一干人在村委吃过午饭后又三步并作两步过跨进门来。
“各位,你们这事弄的,好像不是太好了。镇里已有人把你们的做法报告给县里,县里的有关领导听说你们几个都是做教师,竟然做出此等荒唐的事来,很是生气,一定要镇长严肃处理。好在我们李书记知道死者是廉市长的表姐,先把这件事揽了下来。你们还是先回去把老人家给发送了,其他的事情,咱们事后再说。你们看怎么样?”
众人听所长这么一说,一个个都不再硬杠了,纷纷起身招呼还在厨房里正在自找东西吃的一些堂兄弟们一起动手把李玉秀抬到了大儿子杨明清的家里。
路太平了,走的人就会大意,一不小心被突如其来的石头绊倒,跌一跤或是摔个大跟头,只能自认倒霉。日子过得太顺了,过日子的人也往往会得意忘形,一不留神有横祸飞来,屈辱地生或是痛苦地死,也只有自家人会心痛。其他人或义愤填膺,或冷眼旁观,或唯恐天下不乱,最后都会悉数散去过自家的小日子。
一时间只剩下后院因受惊而不再发疯的发起,还一颠儿一颠儿地不厌其烦地跟着忙碌的人在杨家出出进进。
生命还得继续,丧事依俗进行。只是经过了这一番曲折,李玉秀的这个丧注定不会发得那么寻常了。
依地势大涧村由穿村而过的一条公路很自然地分为上下两部分,所以就有上大涧村和下大涧村之分。在上大涧村,杨家是大户,全村两千多口人,竟有一千多人是姓杨的。说白了,这些姓杨的,往上数几辈,那是一家出来的。到了“明”字这一辈算下来,村里的姓杨的子弟都是没有出五服的。也就是说这些杨氏家族的人都要来李玉透家里服丧。近者服重,稍远者服轻,但几乎是半个村子都服得着的。再加下下大涧村里,杨家的近亲和李玉秀外村的娘家近亲也会有很多人来参加。这些,在本村人看来,就已经不会寻常了。
这样粗略计的,只是本家本族的亲眷。更让本村人开了眼的是这李玉秀大娘的那几个子女的同事好友,市里的,县里的,镇上的;公检法的,银行的,工商的,邮政的,教委的,中学的,小学的,这阵势,直看得本村和李玉秀同龄的老姊妹都禁不住啧舌:这个三老妈子,你说这儿女都这么争气,活得这么风光,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不就是不能赶集了吗,出了一辈子力,操了一辈子心,逞了一辈子强,该享福了啊,这临了临了,不该走了这么一条路啊。你说让她的子女能不疼吗?能不悔吗?
如果说各机关事业和企业的吃公家饭的人员,来参加李玉秀的葬礼,让大涧村的人大开了眼界的话,那么在出殡行礼的当儿,当本市的廉副市长带着妻儿老小,出现在偌大拥闹的村小学广场上也来给李玉秀送行时,大家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老姊妹们又来话了。她们边哭边号着:三妹妹啊,他三婶子啊,你怎么就那么没有享福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