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吞噬  第3节  二大爷是个人物
作者:凝神      更新:2017-01-11 07:45      字数:3193
    夏至的二大爷也是当兵的出身。据他自己说,他是扛过枪打过国民党的。不过,夏至从二大爷的言语行动上,实在看不出那当兵的气魄来。从小时候,夏至跟着二大娘睡觉时,就觉得二大爷在二大娘的眼里是矮半截的。反正夏至就从来没有听到二大娘对他好好地说过一句话。不是呵斥,就是挖苦。二大娘常对夏至说,我怎么没有你娘那么好的命啊,摊上你爹这样的好男人。夏至那时实在也不明白,二大爷哪点不好了。要说长相,二大爷那可是铁随了爷爷的,人长得白白高高的,不像自己父亲随奶奶,长得黑瘦黑瘦的。爷爷长得按现在的话来说,那可算得上是超级的帅,一米八的大个,有着山东男人的膀大腰圆和儒雅的书香气质。二大爷虽没有爷爷身上的书生气,在村里却也算得上英俊出挑的男人了,可是二大娘为什么硬上看不上他呢?后来夏至才明白,就这和二大爷的神叨有关。搁现在,哪个女人也受不了家里有一个神经质的男人。

    年轻时一表人才的二大爷,娶得媳妇可是大涧村里的一枝花。夏至母亲说,她们妯娌四个,老大死得早,没法比了。老二家的最俏,整天洗得小脸煞白,梳得小鬏溜光。老四家的,近视眼,又整天病病秧秧的,长相是谈不上了,可学问还是有的。那年月,村里有个农妇要是像老四家的能抱着一本《三国演义》看得,可就不得了了。母亲在这媳妇三个中,长相是最一般的,身世也是最普通的,可二大娘还每每对母亲嫉妒的不得了。夏至小时候不懂,后来渐渐明白,她是在嫉妒母亲的命好。二大爷当兵退伍以后,就在村里务农了,比不得父亲在县城里上班风光。这人啊,无论是什么年代的,都有攀比的心啊。

    二大娘给二大爷生了一女一男,就不愿意再生了。那个时期,国家还不实行计划生育,农村人生孩子都是尽着来,能生多少生多少,只要你养得起。可是二大娘生完第二个孩子,便不再与二大爷同床了。他们俩人各睡各的不说,二大娘恨不得饭也不给二大爷吃才好。

    有一年,二大爷在农闲时,带着村里的一帮有力膀的劳力们去了很远的地方修红旗水库了,两个多月没有回家。这两个月没回来,二大娘觉得可肃静了,过得自在而滋润。要不是爷爷的威严给压着,二大爷差点后院失火。二大娘最怕爷爷了,平时只要爷爷在街上一站,那头发梳得光溜溜的二大娘,便立马收起了她那能惊跑树上家雀的笑声,并赶紧把卷得露出膝盖的裤腿给放下了。

    有一天晚上,爷爷去二大爷家里窜门。说是窜门,实为巡察。看到一年中年男人坐在他二儿家的饭桌上,正和二儿媳妇和一双孙子孙女有说有笑地一起吃饭,气得爷爷上前一步就把桌子给掀翻了。跳将起来,指着儿媳妇的鼻子骂道:“你个二娘们,你还要不要脸,从哪里弄个野汉子来?你这不就是标准的养汉老婆吗?”吓得那个走街窜巷卖粉条的汉子,挑着他的粉条担子拔腿就跑。

    二大爷回家后,知道了这事,也拿二大娘没有办法,谁叫他稀罕她呢?用夏至的母亲说,这叫一物降一物。别看二大爷在外面嘴拉嘴拉的,可到了自个儿的媳妇面前,就成了哑巴了。按说二大爷也挺是个人物的。他自学成才,会画山水、人物中堂画,会扎花圈、纸人、纸马,还会制作挂在八仙桌后面墙壁上的各种画匾。甚至还会自配中药,给做月子的妇女搓个满月时发汗用的大药丸,那时能卖到十几块钱一副呢。夏至生小孩时,就从二大爷家里弄了一个来,夏至母亲说他还收了母亲二十块钱。像这样一个能抓能挠能挣钱的主儿,二大娘怎么愣是一辈子不说他好呢?

    夏至小时候有一次被二大娘给叨叨急了,就问了她这么一句。二大娘说:“妮儿啊,你是不知道啊,你二大爷就是一个标准的神经病。他自己吃饭吃顶了食了,不消化,拉屎时就张着猪食槽拉,说他拉出来的可都是粮食啊,拉到粪坑里可惜了,那就给猪吃吧。你觉得他正常吗?”

    自此后,夏至对二大娘似乎不那么反感了。

    再后来,二大爷又自读了《易经》天天研究阴阳八卦,逢着自己本家里的小孩子就要他伸出手来给看看麻衣相,给弄个竹签抽抽。其他小孩子都很配合地让他来给自己算上一卦,惟独夏至不信他这个邪。等到夏至做了教师,二大爷就想把自己所学的成果传给夏至。夏至还假模假式地配合着二大爷,听他讲了几天的经书。

    后来,夏家本族的叔伯兄弟姊妹们,知道夏至上了几年学,又看了多年的书,还跟着二大爷学过什么阴阳八卦,多少都对她有点敬畏。夏至母亲自然也就不会被本家那些说话喜欢拐弯抹角、指桑骂槐的侄媳妇们明里暗里欺负了。

    那些夏家本家的媳妇个个都难缠着呢。夏至四婶死后的白事上,她的一个堂嫂因分工不如意,躺在地上装着四婶的鬼魂附体了,别人还都给她磕头跪驴子的,当个真事似的供着她。在后来夏至父亲猝死发丧时,她又想来这一套,夏至过去,一脚踢在她的屁股上,大声喝道:“有病给我医院挂吊针去,在我家里来装神弄鬼,我看你是跑错了地方。”然后,夏至叫来哥哥和弟弟抬着那个堂嫂子就往车里塞,她吓得睁开眼,用手扑了扑腚上的土,一句鬼话也不敢说地走开了。

    刘晓梅笑完了之后,一本正经地对夏至说:“你别说,我在集上看到过你二大爷给人算命的,找他的人还挺多的呢。”

    “他那一套我也会啊,都是背好了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就是了。找我二大爷的都是外地人。我们本村没有一个人找他算的。其实,我二大爷本事大着呢。他会的东西很多,也是个热心的人。除了那点神叨劲儿让人受不了外,其余都很好啊。他一辈子都非常疼爱我二大娘,每天早上都是把饭做好了放在大娘的床台上。我二大娘年轻的时候,就对外人说,‘哎呀,我可是什么样的鸡蛋都吃够了。’惹得那些常在家挨饿甚至还挨男人打的媳妇们一个个都说她是‘烧包’。我二大爷现在天天能挣钱回家来,二大娘也就不再嫌弃他怪异了。”

    这几年,夏至的二大爷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匹马,出门下店的,就骑着它,走到哪里都能引来路人驻足观望。这也正合了二大爷的胃口,他一见有人来围观它,就从马背上跳将下来,把自己算命的家伙什一亮,生意就地就做了起来。后来,这匹能给他招徕生意的老马,就成了他形影不离的出行和挣钱的工具了。行路,驮货物,租赁给新郎子去迎娶新娘,各种营生,不一而足。这马可给二大爷立下了汗马功劳,连一向都是二大爷来伺候的二大娘,也不禁地帮着二大爷伺候起这匹老马来。夏至听母亲说,二大娘像爱护自己的头发一样爱护着这马呢,整天把马毛和马尾巴给梳理溜光水滑的。

    夏至带着大改在大清河桥的东头找到了正在给一些庄户人家看相的二大爷。大改给二大爷悄声说完自己的来意后,二大爷抓起大改的右手看了看她掌心的纹路和十个手指肚螺纹说:“你这个手掌大如男人,一看就能抓家中大权。俗话说‘小手吃面,大手吃菜’,你一生中得吃点苦头,是个出劳力的命。看你手掌中的脑纹中间有个疙瘩,说明你一生中会受些煎熬。命运纹顶上绞起来,说明你干什么都会受限。你想干的事,在你门里已有人先行。也就是说,你杨家的媳妇里,早已经有人在家里安了桌子,给人看日子作法了。一家不能安二桌,将来两个同姓的神会打架。所以,你这条事业的道路看来是走不通了。不过,我看你的手指肚上的斗与萝,分布得不错。斗为相,萝有簸箕。老话说得好,‘一相穷,二相富,三相四相卖豆腐。’你十指有两个相子,实为富贵之命。命中注定有福,自然不用自己去忙乎。你啊,就在你的家里,看好自己的门,守好自己的人就行了。其他的,就不用你瞎操心了。”

    大改听了二大爷一席话,原本凝重的脸上写满了失落。好容易生了一场病,让平常跟个大爷似的丈夫照顾了几天。本想借着这股东风,自己也在家里摆个香案,请尊大神,有个营生,来向丈夫及家人昭示一下,自己也不是那甘居人下的农妇。没有想到这个念头才起来,就被这只叫做命运的巨手给摁下去了。

    夏至看着大嫂子失神的样子,心有不忍。她拽了拽大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嫂,要不这样吧,你抽空过来,跟我们学校那些业余时间绣花的老师学学,针线活可是你最拿手的。我听她们说,一块绣好的桌布,卖好几十块钱呢。她们都是卖给二道贩子的,这还是少的。我可以给我四叔说说,让他直接给你捎卖到城里的收购点。四叔常年贩卖羊皮,他认识好多人,门路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