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殒灭    第15节  李玉秀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
作者:凝神      更新:2016-12-24 08:06      字数:4490
    咯咯——喔喔――

    西邻尖嘴子家那该死的老公鸡,五点还不到,就站在他家的门楼子上嚎丧似的叫起来。吓得四婶悄手蹑脚地打开大门,拿起一把扫院子的竹笤帚对着那急瞪猴眼的大公鸡扇了过去。那公鸡慌得扑楞楞地从门楼子上跃了下来。

    搁往日,四婶恨不得那公鸡来催四叔起床呢。这老东西,自打从省城里的石板销售处回来后,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日头晒腚了也不起来帮着四婶去那几分菜地里间个苗、拔根草什么的,从来不按上班时的正点吃早饭,别人还得饿着肚皮等着他一起吃。吃过早饭之后,他就两手一拍,倒背在后腰上,要么在村里四处溜达着和尖嘴子磨牙,要么就跑到以前的大队院——现在的村委会的院里去打听石板的销路和行情。可这几天,自打从明洁出殡后,他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天天在床上打场似的滚碌碡。这不,今早好容易才睡稳了,没成想,尖嘴子家的这个死老公鸡又来催命。不行,天一亮,就得让尖嘴子把这公鸡给杀了,这几天,可把我给折腾死了。四婶正忿忿地准备把大门关上,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呢,可她门还没有闭拢,就被一双大手给掰开。

    “俺里个娘哎,你这是干啥,想吓死俺啊?”

    “不睡了,到山上看看去。”

    “你个祖宗哎,这天还黑笼笼的呢,你去山上看个啥?你说你能看见个啥?”

    “看个啥?看爹妈。天黑怕什么,我爹妈住的地儿,我摸都能摸得到”

    四婶一下子被四叔噎得没了话。随他去吧,这老东西,看把你能的,就那么一个大土疙瘩,你还能给看出朵花来了。

    四叔脸都没有在水里撸一把,披了件外套,倒背起两只手,迈着四方步子,出了家门。

    深秋的天,亮得比以往明显的晚了,整个村子被晨雾搂在怀中安睡。只有几户人家勤劳的公鸡象征性地叫了几声,表示已到岗后,便阒寂无声了。

    大涧村地处宁阳山区中南,是典型的丘陵地区。它依山势和走向而建,整个村子的房子虽然是都开门朝南,可朝向的并不是正南,而是偏西南。因为它背后所靠的望海山,是东南西北走向的。所以,太阳自东山一升起来,不是照在房子的东山墙上,而是照在后墙上。大清早阳光就能透过后窗照射到每家屋子里间的床上,这就是大涧村的村民们为什么喜欢说“日头都晒腚了”缘故了。

    村前不远处,是一条连接大丰镇和通往县城的一条公路,公路前面就是长年奔涌不息的大清河。河宽约三十米,东西走向,贯穿大丰镇、西高镇,然后折向北,注入五龙湖大水库。大清河上游是大浴水库,那是六十年代初,大丰人民公社各村的劳力,利用三冬农闲时间集体开挖的。沿大清河两岸的各村的吃水及农田灌溉,均来自大浴水库。如果说大浴水库是大丰镇的心脏的话,那么,大清河是就大丰镇的命脉。

    不过,大涧村的农田基本上喝不着大清河的水。因为大涧村村子建在山脚,可整个村子大部分的农田,都在村后面的望海山的山坡上。即使村里有农田在村子前面的,河水也无法流经过,因为大清河的地地势明显低了大涧村许多。

    大涧村的吃水及灌溉怎么解决呢?村里的老人数年前就在本村的最低点的位置,也开挖了一个小水库,把从山沟、山涧里流下来的水,全贮存在里面来。光靠这些小水源,是不能保证水库里常年有水的。本村小水库的主要支流是上游的一条大涧,这条大涧是来自望海山和狼窝顶山之间的一个大峡谷。

    望海山和狼窝顶这两座大山海拔均在六百米以上,山上有花岗石、青石横生,苍松、寒柏,还有各种果树、野草、山花,堆红叠翠。有道是“山多高,水多高”。这两山其间的大峡谷,长年水声轰响,水花飞溅。这条大涧刚好流经大涧村东头,最后注入大涧村水库。大涧村自然就依这两座大山之间涌泄的这条大涧而得名了。

    望海山的南面山坡基本上都是属于大涧村的领土。山上除了松树、柏树、板栗、梨树、苹果树、枣树、山楂树等这些乔木外,还漫山遍野长满了金银花。这些金银花,一开始都是野生的。后来村民见到它能给大家带来很高效益,就又都争着在田间、地头、堰坝上、石缝里栽上了一大批。也正是因了天时地利,再加上大涧村民的勤劳,所以,大涧村历来都算得上是本镇上的较为富裕的村子。即使在最艰难的岁月里,大涧村的人也没有怎么闹过饥荒。俗话说“穷死馋人,饿死懒人”,又懒又馋都除外。

    四叔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在上泉顶上的那片松树林。这是老父亲生前专门找下大涧村里的“二级风水先生”王百成给看过的。用王百成的话说,这里绝对是一块泽被后世子孙的福地。背靠望海山,处于半山腰的位置,往下四望,视野开阔,可谓居高临下。前面有全村著名的源头活水——上泉。上泉里的一汪碧水,就是在天旱透的情况下,也会照常往外外涌水冒泡。一度被上大涧村的村民称之的“救命泉”。下面是梯田层层,堰坝上是金银花垛垛。这块卧山抱水、阳光普照的墓地,可以说是占尽了山向、地势、龙脉、水域,怎么老杨家近十几年里就这么倒运呢?

    四叔踏着被从东方的狼窝顶上射下的朝阳温热了的山石,踅过来踅过去,实在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对。

    父母的坟堆上长满了蔓草。依当地风俗,坟上蔓草是不能清理的,且长得越多越茂盛才好,表明这家后代日子过得殷实。阳光透过四围的松柏树繁密的枝叶,斑斑驳驳地洒在坟头上。四叔两膝下跪,双手合十,对着砌得齐齐整整的坟头,连磕了三个响头。

    父母合葬的大坟前面,是大哥杨守仁的孤坟。和大哥的坟看齐的位置,是给活着的哥四个预留的。再往前,则是去年刚去世的二侄子明善的新坟了。那坟上周围砌得花岗石板还簇新着,坟上的土质还有着新耕过的松软,几根枯草被晨风轻摇着浅浅的脚根,喝醉了似的晕头耷脑的。和明善的坟并行的那一排西边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像馒头状的土包,连个坟头都没有,上面长满了各种蒿草。土包的下面四周的沙石缝的窝坑里长满了山草网子,潮湿的土包脚边,散漫地爬着千条腿、马陆、疯蚂蚁等各种小昆虫。四叔见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土包里睡着的,是自己的二儿子二海。掐指算来,二海长眠地下,已有十几年了。如果这个孩子还活着,也应该是有儿有女的人了。

    想到当初,自己白天没脸见人,晚上偷偷地为二海收尸的那一幕,四叔心里还是又羞又愧。

    四叔的长子大海,走的是按自己指定的线路:没有考上中专,先当民师,再转正,后娶了邻乡里的一名山村幼儿教师,过着亦工亦农的生活。而这个二海呢,当时学习成绩在当时的大丰中学,也算得上是一流的水平。可这小子,不知道看了什么邪门歪道的书,一下子就变得邪性起来。别看他那白白的小脸再架上一副近视眼镜,看起来文文绉绉的,那可是当年曾指挥一干小痞子的人头狗呢。

    八十年代初期,农村的政策一放开,许多有头脑的人,就不再甘心再天天围着自己包片的那一亩三分地儿转了。于是乎,就产生了这样一大批蹬自行车,下四乡去吆喝着收狗皮羊皮、头发辫子、鹅毛鸭毛、废铜烂铁的大军。这在当时,既搞活了农村经济,也热闹了沉寂僻远的山村。可没有多久,就时不时的听到有收废品回来的人讲,在从下河乡回家来的那条深远的山沟弯道处,被几个蒙面人持刀抢劫。据被劫的小贩称,身上有钱的,就把你钱全部搜光,然后,全乎着把你放行;身上没钱的,那一定要挨一顿拳打脚踢,最后,把你自行车给抢走。后来越传越邪乎,渐渐地,就再也没有人敢在那一段山路上夜行了。

    有一次李玉秀挑个小担子,到狼窝顶山套里的一个小村子里,去窜一家老亲。老亲很隆重地炒了几个小菜,温了一壶高粱酒,还请了一帮老姊妹来作陪。喝到差不多时,这些常年生活在山窝子里,没见过多大的天儿的老姊妹们,就打开了话匣子了。

    “他三嫂子,恁大涧村日子过得好啊,听说家家都是住得大瓦房子呢?”

    “三婶子,听说恁村里的男娃定亲时,就给女方买四身衣服,过门时还给买‘三转一提溜’,真的假的啊?”

    见过世面的李玉秀,自然是瞧不上这些天天围着锅台转的小山村里的妇女们的。她阔气地从大襟褂子的衣兜里,掏了一包大前门香烟,每人散发了一根。会吸烟的妇女当即点上,不会吸的即把烟像男人一样也别在耳朵上,准备带回家里给自家男人享用。而李玉秀则自顾自地满了一锅旱烟,拿腔捏调地回答着这些老姊妹的问话。

    “俺那村子里的人都过得还可以吧,吃不好啊,可都能吃得饱。只要是人勤快的,家家都是有余粮的。”

    “哟,还家家都有余粮呢,可俺怎么听说恁那村里,还有人家穷急眼了,出去抢的啊?俺们这一溜儿的几个山村,都快被他们给抢遍了。”座中有一个和李玉秀家里并不沾亲带故的妇女,可能看不得李玉秀的那种来自大村大户的优越感,叽歪歪地戗了李玉秀一句。

    李玉秀见过多大的世面啊,她慢悠悠地用筷子头挑着一根海带丝送到嘴里,依然气定神闲地让着大家多吃肉。这些都是她来时给亲戚家带过来的。

    “你别瞎咧咧啊,你听谁说的,那来村里抢东西的人,是人家大涧村的?大涧村人又不缺吃少喝的?”那个叫李玉秀嫂子的妇女立马制止。

    “俺可不是胡咧咧啊,那外面的人说得可有鼻子有眼的。就是大涧村的小青年干的。”

    “可不是咋地,国成娘家里的那几麻袋花生都被他们给抢走了。老俩口都不敢叫唤一声,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子呢。”

    “还有更吓人的呢,听说他们还抢人家大闺女呢,糟蹋完了,再给送回来。”

    “那他们怎么会知道这村子里的情况?又怎么知道谁家有大闺女呢?这说得跟旧社会的强盗似的,谁知道真假啊?”李玉秀不以为然地翻了一下白眼,照着桌腿磕了一下烟袋锅。

    “他三嫂子,你还别不信。俺敢打保票,她们说得八九不离十。这伙小混混子,一开始先来村里都是拿着杆秤,家家户户窜呢,说是收破烂的,实际上,他们就是一些打前站的,来摸底儿的。”

    “是的,是的,上村的有一户人家的闺女回来哭着给她家里人说,那一伙人里面有一个四眼子的领头的,别人都叫他二海。”听到这里,李玉秀心里咯噔一下,老四家的二小子就叫二海啊。

    “俺们虽然是长年住在这大山套子里,可谁还没有几个外面的亲戚啊?就像三婶子一样的。所以,听大涧村的亲戚说,可不就是他们村的二海嘛,小白脸儿,戴眼镜,看起来,还人模狗样的呢,怎么就干起了这等丧良心的勾当?”咦,这怎么越说越像呢?

    “这有娘生没爹管的东西,早晚会遭天打雷劈的。”众婆娘被那一壶高粱老酒一烧,都胆儿大了起来,没有个顾忌,个个恨得牙痒痒。

    “这样的事,发生多久了?”李玉秀小心地探问。

    “有小半年了吧,隔三岔五,就会有伙人骑车来村里。以前是晚上偷,现在好了,大白天的就敢进村里来抢。真是作孽啊!”

    “等着吧,老天爷会开眼的,早晚会有人收拾他们,跑了和尚,跟不了庙。”

    李玉秀从那山里面的村里回来的当天晚上,就跑到老四守智家去窜门去了……

    在望海山东坡的脚下,距离大涧村有五里路之远的东边,驻扎着济南军区的某支后勤部队。那些当兵的会经常在部队大院外面的操场上放电影。这就极大地丰富了周边几个村里的青年男女的生活。

    二海上了三年初中,尽管成绩也不错,可也没有过得去那千军万马共挤的那条中专的独木桥。他呢,从小家里生活条件相对优越,又吃不得那当个新兵蛋子的苦楚,所以毕业后,就在家里白天看看书,夜晚磴上自行车去部队看电影。四叔那时正当着乡中心校的会计,忙着呢,也就没有怎么过问二海究竟天天在想些什么。也难怪!当时农村家庭里,温饱问题尚未解决,谁家又有那个闲心去教育后代呢?那些农村的孩子,又哪一个不是在野地里疯玩长大的呢?

    直到后来,二海的事儿犯得大了,孽也作得多了,被公安局给拷走了的那一瞬间,四叔还没有纳过闷来。等他后来反应过来了,再拿头去撞南墙时,黄瓜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