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殒灭    第12  杨明洁是李玉秀的心尖子
作者:凝神      更新:2016-12-21 10:18      字数:3828
    在守诚家的众儿女当中,杨明洁和明善姐弟两个关系最为要好,因而两人也走得最近。可自己明善去世后,两家却渐渐不再怎么来往往了。堂房兄弟们都认为:明洁从小就太疼爱这个弟弟了,对于弟弟的死,一时不能接受,所以,不原意再过多的见到二弟的家人,以免触动心底的悲情。而自家血缘至亲的两个弟弟及大姐则认为:一定在两家共同经营的网吧分家事宜上,出现了利益的不均衡,触动了双方的底线,因而生分起来。曾有一段时间,大家对此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对于个中曲直,想必只有两个正儿八经的当事人刘晓梅和二姐杨明洁最为清楚,只不过,两人都是三缄其口。尤其是明洁,至死对于弟媳刘晓梅都是心存芥蒂的。

    难道真如世人所说的“亲情不敌金钱,最凉不过人心”吗?这个问题大抵只能让岁月来回答。

    二姐杨明洁,在杨家的五个子女当中,是除了明善之外,最受父母宠爱的孩子。明眼人从大姐杨明廉的种种抱怨声中,就能看得出其中的门道来。

    明廉的抱怨大致有这样几点:自小的时候,娘就疼爱明洁,有吃的有喝的,先紧着她吃;有好穿的,也先紧着她穿。出嫁时,娘给自己只置办了一铺一盖,用家里的那棵老榆木打了一个箱子,一张吃饭桌子,两把椅子;而明洁出嫁时,娘给她置办四铺四盖,杀了上泉自留地堰上的四棵大柳树,打了大衣橱、菜橱、八仙桌、茶几等等,另外,还给她买了当时最为时兴的“三转一提溜”——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据说,当时这样的嫁妆,在全村都是空前的。生了小孩之后,每次回娘家集会,明洁的小孩的待遇,也要比明自己家的孩子待遇好得多。用明廉的话说,一个人拉得屎再臭,在喜欢他的人那里也是香的。再者,就是老娘每次捎信儿让闺女回来的原因也不同。每次,有里有什么活儿要干,那肯定是捎信给 自己;有什么好的东西要分享时,那肯定是捎信儿让明洁回来。

    在给自己的弟媳们絮叨完这些之后,末了明廉还要再加上一句:“人家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在我们家,这手背上的可全都是老皮,咱娘啊,只指望你二姐这么一块手心里的肉哟!”

    这话说给大弟媳妇时,大改就把嘴一撇:“谁说不是呢,大姐哎,光对闺女这样吗?对儿媳妇也是一样一样的,你看,人家老二媳妇什么待遇,你再看看俺,姐啊,俺虽身为老大,可在这个家里却是个标准的‘二眼子’货。谁让俺只读了两年小学,跟个睁眼瞎子没什么两样。”

    这话说给二弟媳妇时,刘晓梅往往会咧嘴一笑:“‘人喜会说的,狗喜刷锅的’,二姐可能比较会说话,能讨咱娘欢心吧。”

    这话说给三弟媳妇时,夏至常会对大姐的感受表示理解:“五个手指头伸出来有长有短,一家有那么多孩子,做娘的再没有私心,也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再说了,怎么都是一家人,有个厚此薄彼的,也没有落到外人的家里去不是?”

    各房弟媳对大姐的唠叨,当然是各有春秋。

    而二姐呢,虽然众兄弟姊妹吃着她时不时喂下的干醋,可依然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这当然是有赖于家中的主事人李玉秀的对二闺女的疼爱。明善是李玉秀的心尖子,明洁也是李玉秀的心肝儿。

    当年,二子明善一下子就被师范学校录取,成了公家人吃了公家饭,这给李玉秀带来的巨大的荣耀。所以,李玉秀不顾二闺女明洁高龄,决意让她复读初三。明洁的初三是在大丰乡中心校上的。那时还不叫大丰镇,那时从人民公社过渡到乡才没有几年的。据后来成了明洁的三弟媳的夏至回忆,那年她从本村的初二考到乡里的中心校办的一个初三复习班,就和明洁在一个班里上的。

    那年月,农村里没有学前班,能上得起学的孩子,一般五岁就上一年级了,且小学只有五年,所以,夏至上初三时,才有十二三岁光景,什么都不懂,来了例假时,吓得躺在宿舍里用草苫子搭的地铺上呜呜地哭,是大她整整十岁的杨明洁同学教她叠卫生纸、用卫生带。基于这一层原因,在以后的亲戚往来中,夏至也总是对于二姐明洁敬畏三分的。

    明洁在大丰乡中心校里复读初三时,李玉秀常常会从大丰集市上买了东西去给二闺女送去。在明洁的同学中,曾传有这样的一个感动人心的笑谈:有一天傍晚,大丰乡集市结束后,李玉秀一个肩膀上搭着大烟袋和烟袋包,一个肩上挑着自己出摊的家伙什儿,斜敞着大襟的褂子,一对布袋似的大奶在秋衣里里吊来晃去,脚下生风地来到了二闺女的宿舍里。三下五除二把闺女的地铺给摊开,像变戏法儿似的,从自己的担子里和大襟褂子的衣兜里,掏出来了几根油条,几个烧饼,一罐头瓶子咸肉丁炒辣椒,一罐头瓶子韭菜花辣酱,招呼着刚放学归来的明洁就大吃大嚼起来。四周三三两两同学,大都是就着咸菜棒,吃着自带了一周的又黑又硬的地瓜煎饼,喝的是从伙房里打来一毛钱一暖壶的半滚不开的白水。李玉秀一边满足地看着二闺女吃喝,一边吹着烟袋,从怀里又掏出一双崭新的墨绿色的带襻的宽口鞋子,给闺女看。周围的同学原先还边吃边叽叽喳喳的,这下子,全噤了声。李玉秀见没有动静,就主动地跟众位女同学拉起了家常。

    她把烟袋锅往鞋底下一磕,下巴微抬,乜斜着眼,瞅着身边的两个女生说:“他姐,你们家是哪儿的?在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还行吧,大娘!”

    “他姐,你们住在一起,以后多关照俺明洁啊。”

    此话一出,这两女生便不再开口了,在远处的角落里,有人竟然“扑哧”笑了出来:“唉,这位大娘没问题吧,她闺女多大了啊,还称我们叫‘他姐’。”

    “是啊,是啊,她比我大八岁呢!”

    “她比我大九岁。”

    “搁我们村里,像她这么大,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啊。”有几个向来说话比较尖刻的同学小声地嘀咕起来。

    全班年龄最小的女生夏至在旁边,一脸懵懂地看着大家笑,也跟着傻笑。而杨明洁邻铺的那个一来月经就脸色蜡黄、皱眉咧嘴的刘晓梅,却无视地望着窗外,谁也不搭理。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经济刚刚起步的年代。那时的农村家庭,基本上还是缺吃少穿的,一般人家的闺女是不可能完整的读完初中的。像李玉秀家的条件,在当时绝对是好的,闺女都二十多岁了还让她在初三复读,在别人家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李玉秀最大的心愿是让明洁也能考上中专。因为只要考上了中专,吃上国家统一分配的粮油,再找一个稳定的工作,才会找到一个中意的人家嫁了。不要再像她大姐明廉一样,自己在宣传队认识了邻村的一个穷小子就像洋辣子毛,粘在身上,再也摘不掉了。大姐明廉的婚事,一直是李玉秀心中的一块硬伤。这也是后来,老大明廉一直出力不讨好的原因。

    作为李玉秀心肝子的明洁,确实也绝对没有让她老娘少为她操了心。

    杨明洁初三复读了三年,啥中专也没有考上。这倒不是因为明洁笨,而是那年月,在农村里考个中专,比现在研究生、考公务员难多了,通常一所乡村中学考上三四个人就是好的了。有的连一个都考不上,连年撸光头。那时的农村初中生毕业时,所报考的第一志愿往往都是中专。因为只要考上了中专,所有的心愿都可以变成现实: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工作。对农村孩子来说,能考上中专就是跳进了龙门。所以,这其中的竞争力有多大就可以想见了。明洁考不上,也算是正常。哪有那么巧,哪有那么多好事都让李玉秀一人赶上呢?

    可这在李玉秀看来却实实不正常,就这样认命,可不是李玉秀的性格。她一直在想办法,一定不能让自己最疼爱的二闺女成为一个农村妇女,就知道天天围着锅台转。如果真成了那样,这会要了她的老命的。作为当时十里八村都出名的“女光棍”李玉秀,是不信命的。在她的众儿女成人成才之后,她从来也没有到村后面望海山山腰上的无梁大殿里去烧过香的。

    乡村人有句老话叫“巧儿娘打巧儿——巧急(极)了”。就又有这么一桩好事让李玉秀给碰上了。

    李玉秀在下河乡的集市上出摊儿时,有个打扮得还算阔气的老娘们蹲在她的摊前,一边挑拣着菜种子一边和她的同伴拉着家常。

    “国胜娘,听说恁村主任,给他大闺女弄了个民师的名额,现在正儿八经地在学校里代课了。恁帮着操操心,把她闺女说给俺二儿子吧,俺儿子在水泥厂转正了。”

    “哟,看把恁烧的,恁儿子是个工人,恁就想娶村主任家的闺女。人家虽然没有吃上公家饭,那可也是金枝玉叶身呢,现在又当上了民办教师,那还不可着劲儿挑人啊。”

    “哎,一家有女百家求,俺提提亲怎么啦?俺那儿子可是城镇户口。”

    正在捋着秤杆子的李玉秀听到这一番话,心里一个激灵,现在大闺女也可以当民办教师呢,看来自己也得想办法了。一回到家,她马不停蹄地就跑到四小叔子杨守智家去打听去了。

    当时,也正赶上县里开展“普九”工作,各地师资短缺。就这样,杨明洁很快就当上了县民办教师,被分配到离大丰乡有四十里远的另一乡镇的一所小山村里,成为这个乡村小学的数学老师。工资虽然只有三十几块钱,且还是县里发一部分,村里补贴一部分,可这好歹算是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了。

    接下来,李玉秀要给二闺女操心的,就是她的婚事了。

    明洁当时虽已二十出头了,可由于老娘宝贝她,除了小时候让她在家带过弟弟,干些家务,从来不曾让她上过坡下过地。所以,梳着两条油亮的辫子的明洁,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像二十多岁的样子。自从她骑上李玉秀在崇州托人给她买到的自行车,到外村去教书以来,家里隔三岔五就会有人来提亲。有的是专门吃磨眼儿粮食的媒婆主动找上门来的;有的是哪个主家的儿子看上了明洁,托亲友专门来说合的;也有小伙子自己亲自上门软磨硬泡的。一时间,李玉秀的二闺女成了村里的香馍馍了。不光明洁挑花了眼,连老江湖李玉秀也看得昏了头,不知道哪家的花轿能抬走她的那贴心贴肺的心肝儿。

    由于杨明洁自小时就带着明善,一直到入小学,也是和明善一起同进同出地一直关爱着二弟,所以这姐俩自小感情就异常深厚。对于二姐的婚事,明善也明里暗里,出谋献策。在杨家众姊妹兄弟中间,明善带老娘五十里访婿一事,成为大家欢聚时茶余饭后的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