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来了。

    纷沓的脚步在白光里晃动、交叠。陈妈、陈诚、刘翠萍、刘翠秀、大黑皮等，都被档在抢救室门外。狭小的空间将利益对立各方挤在一起，当一护士拉开门，问“谁是病人家属”时，两拨人都下意识迎了上去。不过，在刘翠萍挑衅而凶急的眼光中，陈妈后退了。

    护士把一张纸递给刘翠薄：“病人病情很危险，需要采取特殊措施，一些设备和药物都要上，你们家属必须赶快预交两万元。”

    刘翠萍接过纸条，就往交费处小跑，刘翠秀、陈妈、大黑皮等随后跟来。刘翠萍边小跑，边对刘翠秀道：“你身上有钱吗？我卡里有一些，不够两万。”

    刘翠秀道：“我身上只有几百块。”

    陈妈接过话：“我身上也有大几百块吧，陈诚——”忽然发现陈诚没有跟来，“我去看陈诚身上有没有。”陈妈折身而去。

    大黑皮见陈妈走了，把刘翠萍拉到一边，小声地：“我说，抢救什么抢救呀，老头子这时候翘辫子，房产不就全是我们的啦？”

    刘翠萍吃惊地望着大黑皮，忽然，伸手狠抽了大黑皮一记耳光：“他是我爸！你给我滚！”

    被抽的大黑皮捂着脸，不服地嘀咕了声“二屄！”悻悻而去。

    陈诚、陈妈很快赶到交费处。陈诚掏出一张卡给刘翠萍：“我这卡里够呢，先用我卡上的吧。”

    刘翠秀连谢谢都没说，接过卡只道：“回头我们家凑齐了就还你。”

    陈诚道：“我们先不说这个事，救人要紧。”

    刘翠萍和刘翠秀一起点头。

    “CT、核磁共振、心血管，都查过了，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血压也算正常。”医生值班室里，一个资质颇深的值班医生指着显示屏上的几张图，对刘翠萍、刘翠秀、陈妈、陈诚等解析着：“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一是，受到强刺激，还有，就是目前还藏有那些目前我们医疗设备还不能查出的疾病。后一种可能性极小，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我的话，不知说明白了没有？”见众人点头，医生又强调道：“这个病人，需要绝对的安静，不能再对他有任何刺激。”

    众人均点头。

    可是，急诊室里醒来不久的刘荣根还是受了刺激。源自刘翠萍对他的一声问候：“爸！你好些了吧？”

    刘荣根忽然气息急促起来，艰难地：“你，你给我死远点……”

    刘翠萍既委屈又不服：“爸——！”

    陈妈急忙轻轻拍拍刘翠萍，示意她离刘荣根远点，然后凑近刘荣根，轻抚他的发际，道：“老刘，你不要说话，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啊，听话……”

    刘荣根缓缓闭上眼。

    刘翠秀轻轻扯扯刘翠萍，意思退出病房。刘翠萍不服，想甩开刘翠秀。刘翠秀在她耳边低声地：“先让爸爸好好睡一觉吧，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陈诚刘翠萍仍然犹豫不决，欲走非走，便上前小声道：“两位姐姐，要不，我们都到外面坐坐吧，都累了。”  

    走廓上有一排联体塑料椅。白天时，这椅子都满满的，现在夜深，全空着。陈诚客气地先请二位“姐姐”落座，然后自己才坐下，好像在自己家一样。

    刘翠萍长叹一声，捂搓着脸，“唉，今天怎么啦，怎么跟做恶梦式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陈诚：“哦，这位——兄弟——”

    陈诚立即答道：“我叫陈诚。”

    刘翠萍：“哦，陈诚兄弟，你的钱，明天一定全部还你！要不，我卡里还有一些钱，我去外面机器上先取出来给你——”

    陈诚：“不着急。再说，象刘大大这样，一定有医保卡的，而且，他们老年人报销的比例挺高的，回头先去把卡拿来，把可以报销的报掉，应该比例很高的，再说，根据他的病情和医生说的，我感觉，应该不会花费太多的。”

    刘翠秀：“那，要不，我们去爸爸那里，把医保卡取来吧。”

    陈诚：“也行。你们知道他把医保卡放在哪里吗？”

    刘翠萍和刘翠秀都摇摇头。

    陈诚：“那，回头，等你爸睡醒了，状态好些的时候，问他放在哪里，再去取吧。现在就不要过去问了。”

    刘翠萍：“行行，听你的。”想了想，忽然胆怯起来，小声对陈诚道：“回头，要不，你帮我们问问吧，我爸他这时候，对我们，我怕——”

    陈诚点点头：“行，没问题！”又认真想了想，叹息道：“唉，两位姐姐，有几句话，也许从我嘴里说出来，不太合适。但，我还是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们。”

    刘翠萍：“有什么话，就请你竹筒倒豆子吧，砸痛了我，我不会怪你。”

    陈诚：“根据我了解的法律知识，昨天晚上闹得最厉害的那张字条，对你们来说，是没有用的。”

    刘翠萍、刘翠秀意外地“啊”了一声。

    陈诚道：“那些房子呢，如果全部在你爸爸一个人的名下，那就属于他百分之百的产权，那他就有绝对的拥有权和处分权；如果呢，那个房产证上，有你们妈妈的名子，那你爸爸就只有百分之七十五的产权。为什么是百分之七十五呢，因为，你爸爸本来拥有一半，你妈妈本来拥有一半，你妈妈去世后，她的那一份呢，有一半，就要由你爸爸接手，另一半呢，由你们接手。”

    刘翠萍：“好像，我爸爸的那些房产证上，没有我妈的名字。”

    陈诚：“那你爸就拥有绝对的处分权了。也就是说呀，不管我妈妈怎么写，写什么，都是无用的，因为我妈妈根本和这房子就没有关系。”

    刘翠萍：“可是，如果你妈妈和我爸爸结婚了呢？”

    陈诚：“那也只能算是婚前财产，我妈妈并不能享有自然产权，就是一半的产权。何况，他们结婚前，还可以进行婚前财产公证，证明那些财产是婚前财产，那样，婚后的配偶是无法享受一半产权的。享受一半产权的是夫妻共同财产。”

    刘翠秀：“但是，如果，我爸爸愿意给你妈妈呢？”

    陈诚：“那就是情份上的事了。”

    刘翠萍：“是啊，我们担心的就是这个。而且，你看，我爸爸对你妈妈那么好，到时候，肯定会——”

    陈诚：“这个事，我就要多说几句了，我觉得，你们的担心，有你们的道理，如果，你爸爸一直是一个人，他的房产以及其它所有的资产，在他百年之后，百分之百，都是你们俩个人的。但是，你爸爸才六十五岁，看他身体那个样子，活个八、九十岁肯定没有问题的，还有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一个人生活呢？就算他不和我妈好，也会和其他人好的，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你们说对不对？我觉得，我们做儿女的，也要替老人着想，要让他们的晚年，过得舒服一些。不错，如果他再成家，可能会把本来全部传继给子女的财产，转移、转让一些出去，这就好比，你们家本来有五十万存款，但他又用掉了二十万，最后只有三十万到子女手中，但我们做子女的不能因为这点损失，就和长辈闹不愉快，甚至想办法阻挠和反对，对吧？”

    刘翠萍脸色拉下来。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她想和陈诚辩什么，但一时又找不到理由。

    陈诚：“我开头就说了，这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不合适。但我觉得吧，为了你爸好，也为了你们好，也为了我妈好，我有必要把里面的头绪捋捋清楚，说个明白，免得误打误撞的，闹得大家都不愉快，而且，把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都给弄丢了。”

    刘翠秀听懂了，直点头。

    陈诚道：“说到底，你们是刘大大的亲生女儿，只要你们不寒他的心，他的财产，说什么，他都会给你们保留一部分的，至于保留多少，就要看他对你们的感情了。因此，说到底，你们要想得到财产，要想多得财产，闹，只会适得其反，路数，只有一条——那就是孝敬他！”

    刘翠萍微微颔首，似有所悟。

    陈诚又道：“电视报纸上，经常讲，有的老人宁愿把房产遗传给保姆，也不肯给儿女，为什么？当然，这其中有极个别的是保姆下套用计的，但，绝大多数，我看，都是儿女做得不到位，让老人寒了心，在老人最需要的时候不能出现，结果，老人一气之下，就会谁对我好，谁一直照顾我，我就把财产给谁——”

    刘翠萍终于明白了，连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陈诚：“所以呀，我建议你们——”

    陈诚刹住话头，不说了。

    刘翠萍取出那张字条，看着，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这张字条，看来真的是没得用哟——”言罢欲撕。

    陈诚急忙制止：“哎——你先不要撕。你最好不要只听我一片之词，回头你有空，找个律师询问询问，看我说得对不对，如果说得对，你再撕也不迟。”

    刘翠萍：“诚诚兄弟，就凭你这个样子，我绝对相信你说的！我还是撕了吧。”

    陈诚急忙伸手制止：“慢！”

    刘翠萍：“怎么？”

    陈诚：“你要撕，也不应该这个时候撕，而是要在你爸爸面前撕——”

    刘翠萍恍然大悟：“嗯——诚诚兄弟，你——”感慨而惭愧地“咳！”了一声，“好好，我听你的！”

    天亮时，刘荣根被转到普通病房，虽还吊着水，但精气神好多了，正处于恢复状态。陈妈正把一块切好的苹果送往他的嘴里。

    刘翠萍和刘翠秀怯怯、不安地出现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刘翠萍：“爸！你好些了吧！”

    刘荣根将头扭到一边，不愿理睬。

    刘翠萍又对陈妈叫道：“陈阿姨！”

    刘翠秀也跟着叫：“陈阿姨！”

    陈妈闻叫一颤，有受宠若惊之感，热情地应和着“哎，姑娘来啦！快坐，快坐！”

    两个女儿尴尬地站在那里。

    陈妈轻轻拍拍刘荣根，示意他对女儿客气些。

    刘翠萍去取陈妈手中切好苹果的碗，道：“陈阿姨，让我来吧。”

    刘荣根一听，立即翻过身去，给刘翠萍一个后背。陈妈急叫：“哎，小心，针管！”

    陈妈把手中的碗递给刘翠萍，帮刘荣根收拾、理顺着吊针管，边顺边小声道：“你可不要任性哟，女儿是来照顾你的。”

    刘荣根：“我不要她们照顾，不给我气受，就行了。”

    刘翠萍忽然道：“爸，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将那字条展开到刘荣根眼前。刘荣根一看，气更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回眸盯着刘翠萍。

    刘翠萍：“爸，你不要看我，你看我的手——”说着，一点一点将那字条撕了。

    刘荣根脸色立即大变。舒缓而迷惑。

    刘翠萍：“爸，我们错了，我们今天来，是跟你来做检讨的，我们不该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刘翠秀：“是啊，爸，都怪我们，不懂得孝敬！”

    刘荣根忽然泪水涌出。

    刘翠秀动情地叫着：“爸！”上前用纸由替刘荣根擦泪。

    刘荣根泣道：“不怪你们，只怪我小时候，没把你们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