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自从南城河岸慌乱中奔上了霆爷的木船，就注定着被卷进老鹜窟潜着的漩涡当中。

    为她，九虎教训阿都，这是她被直接拉向漩涡的开始。阿都挨了揍，嘴上求饶，心底里不服。要不是碍着自己的爹，阿都才不会求饶呢。

    霆爷向着九虎，其实忌着双胞胎哥哥雷爷，更忌老鹜窟几百号人的嘴。

    雷爷被人打了，冷枪要了性命，霆爷这才成了老鹜窟的大当家。

    霆爷作了大当家，心里一直不踏实，所有老鹜窟人都晓得，雷爷挨冷枪的辰光，霆爷就在附近，这是有九只嘴也说不清的事。

    对阿侄九虎，霆爷视如亲儿，凡事总偏着九虎，故在气势上，总让九虎压着众人一头，这才让老鹜窟所有的人都信服霆爷的仁至义尽。只是自从雷爷遭冷枪毙命之后，霆爷开始莫名其妙地患上了头痛怪疾，稍一劳神，便疼痛难忍，两眼抹黑。霆爷知道自己在世时间不长，愈发潜心**阿侄九虎。

    随着时间匆匆而过，九虎已出落成一个壮实的小伙，日渐成了霆爷的贴身心腹。一次次出生入死，九虎着实为霆爷助了一臂之力。更使得霆爷背后多了两只警惕的眼睛，使他一次次化险为夷。

    然渐渐长大的九虎总是忌讳爹的死，也从没问过霆爷一句。而霆爷倒是时不时提起这事，说：“九虎，你说你爹会是谁开的冷枪？”

    九虎说：“一定是仇人呗。”

    霆爷说：“这可谁也说不准，做我们这营生的，不能轻易信人，除了自个儿，谁也不能相信，包括对你叔叔。”

    九虎说：“叔叔，我对你绝对不会有两心、瞎猜忌的。”

    霆爷说：“我绝对相信。待你作了大当家，当了这老鹜窟的家，你就会感觉到心里的份量。你要学会时时提防着别人，包括每一个让你心动的女人。”

    九虎听叔叔说这话，非常寒心。这让他想起了新来的女人。

    九虎其实还不知道被他救下的女人叫啥，只是她感到这女人挺要强。粗看，假冒小伙完全能骗过所有的人。没骗过九虎的只是她胸前的伤。其实，她伤得很重，即使是一个大男人可能也抗不住这伤。她抗着。这让九虎看到了这陌路女子软弱中刚烈的脾气，这让九虎敬佩。

    九虎不知道这女子叫啥，但九虎决计把她留下，并要娶她为妻。

    九虎跟叔叔霆爷央求。霆爷说，老鹜窟人娶外乡女子可以，但不可坏了老鹜窟祖上定下来的规矩。九虎知道，这规矩就是这女子一定要喝下哑药或被割了舌头。霆爷当年要娶抢来的外乡女子，作大当家的雷爷就是这么说的。为此，霆爷跟雷爷几乎要反目成仇，还是魁二爷等一些上了辈分的老人从中调停，霆爷才息事宁人。

    这回，九虎央求时，霆爷自然也是这般说。因为有自己的例子在先，霆爷一点口风也不漏。

    九虎一下子愣住了，他第一回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霆爷，突然发觉眼前的霆爷很陌生，说话的声音也很遥远。

    “我——，”九虎想申辩。霆爷敲着水烟筒止住了他。

    霆爷冷冷地说：“你在老鹜窟，你就不是你了。老鹜窟的每一个人，命里注定着，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你是老鹜窟的人，你就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你得照着祖宗的规矩做事。”

    “难道你跟哑巴婶婶过一辈子，你觉得开心吧？！你觉得是祖宗给你的恩赐了吧？！你看看哑巴婶婶吧！她开心吧？她荣耀吧？她活得像个人吧？！”

    霆爷“啪”的一下敲烂了水烟筒，强忍着头痛，吼了一声：“放肆！”

    九虎没有被霆爷的发威唬住，犟着说：“我就是要娶她，我不准你们碰她一根汗毛！”

    “你休想！”霆爷吼着，头痛得几乎晕过去，一会儿，霆爷稍稍缓过神来。冷冷地冲着九虎说：“这事，你不要瞎想了，你爹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你，除非我死了。”

    霆爷的话居然已说到这么绝，九虎不想再申辩了，所有的申辩，都是徒劳。霆爷的绝情，让九虎怀疑，先前霆爷对自己所有的好，都是假的，霆爷只是把他九虎当作了任他牵动的木头人。

    所有的积怨归在一起，九虎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人活着不能太窝囊了。难道任由祖宗的规矩去残害一个他心里喜欢的女人，任由她被割了舌头，成了哑巴，就这样让她守着他一辈子吗？他绝不会任由别人去这样干的。

    九虎跟霆爷闹了一次不快后，心里一直耿耿的，憋得慌。霆爷似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该做啥还做啥。有一回，说话间，儿子阿都一句话刺了九虎。九虎没多大在意，霆爷听出了其间的火药味，劈头盖脸把阿都骂了一通。九虎隐隐觉得霆爷在抚慰他。

    半月后，老鹜窟做了一次大卖买，这是一次早已精心策划好的打劫。原本是九虎带人去的，到了临了，霆爷不放心，自己也去了。谁料，霆爷带出去的几十个人，遭遇了仇家的伏击，死伤惨重，兄弟中被活擒了几个。霆爷带了几个亲信，一路冲杀，杀出一条血路。

    到金鸡湖边，只剩了五六个人、七八条枪，霆爷让众人在岸边警戒，自己只身带着九虎到湖边芦苇丛中找船。霆爷双手持枪，前边开道，示意九虎十步后紧随着，小心压阵。

    不会儿，船找到了，可就在霆爷正想纵身上船那瞬间，身后突然响了一枪，霆爷只觉得后背被啥硬物撞了一下，回身一看，只见九虎站在芦苇丛中，手中的枪口正冲着他。霆爷想说啥，只是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这情形跟他双胞胎哥哥雷爷挨冷枪倒地的情形一样，只是霆爷没咽气，几个兄弟围过来很惊异。九虎挥着匣子枪，示意大家搬霆爷的身子上船。船摇了一段水路，霆爷回过气来，喃喃地跟九虎说，金把小刀在魁二爷那里，那时你的。你长大了，你该晓得祖宗的规矩了。说着，咽了气。

    回到老鹜窟，村里的男女老少看着从船上抬上来的大当家霆爷的尸体，没有一个觉得很惊讶。在老鹜窟，所有的大当家理该这样的结局。先前，所有的大当家都是这样的结局。大当家死了，会有新的大当家。老鹜窟人的日子还要一天天过下去。九虎这才知道，啥叫老祖宗的规矩。村里最年长的魁二爷当着全村男女老少的面，把霆爷托付给他金把小刀交给了九虎。金把小刀象征着老鹜窟的最高权力。

    按老鹜窟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新的大当家九虎被尊作为虎爷。村里辈份高的，也要这么称他。虎爷在老鹜窟，至高无尚。

    老鹜窟几乎所有的人，都把霆爷的死和虎爷当大当家，看作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没有人在魁二爷移交权柄时，说异样的话。虎爷自然没有像他叔叔接位时，谨小慎微。虎爷深信，这金把小刀，本来该是他九虎的，只是被他叔叔霆爷转了一下手。当他手攥这象征权力的金把小刀时，九虎似乎明白了霆爷跟他说话，只有他当上了大当家，才知道祖宗规矩的苦心，才知道大当家肩上要担的份量。他明白，其实有好多双眼睛，正偷偷地瞅着这金把小刀，心里偷偷地惦记着这金把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