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5)
作者:万芊      更新:2016-08-03 18:54      字数:2342
    伊莲终于能坐起来了。

    哑巴女人照例一日三餐送吃的过来,有干的也有稀的。伊莲喜欢吃哑巴女人送来的面食,南京学堂的大食堂里,也常常做些面食给学生吃,伊莲也吃惯了各种面食,这也许是南方跟北方最大的区别。而南京的吃食,有南方的,也有北方的。这让伊莲对面食的地域界定有些大概的了解。哑巴女人送过来的面食有手擀的面条,有手捏的饺子,有很薄很薄的薄饼,有发面做的馒头和包子。南方人管有馅叫馒头,管没馅的叫大包子,正好跟北方人相反,伊莲有时叫顺了,一时还改不过口来。伊莲发觉,哑巴女人送来的各式面食做得挺讲究,也挺好吃的,而米饭粥什么的倒煮得不怎么地道。伊莲问,这都是你做的?哑巴女人听得懂,比划着,只能听得“我、我”的。伊莲知道,这哑巴女人不尽全哑,耳朵能听,从这一手地道的面食看,这哑巴女人是个地道的北方女人。只有北方女人才能做出这么出色可口的面食。

    哑巴女人每天还拿来煎好的汤药给伊莲喝。伊莲知道是治伤的药,为了让前胸的伤早点好起来,那么大大的一碗,伊莲都一口气喝下去,胃里装满了苦水。整天难受得很。

    “你叫啥名字?”有一回,伊莲冲着哑巴女人问,她知道不用比划,哑巴女人听得懂。

    “二……三……”哑巴女人比划着。

    辨了好久,伊莲猜着问:“二三?二婶?”

    哑巴女人点头。伊莲一下子猜对了。

    “那我以后就叫你二婶了,二婶!”伊莲叫。

    哑巴女人脸上泛起甜蜜的微笑。

    一段时间的小心伺候,伊莲信赖二婶。这一段时间,二婶让她感知到了屋外的阴晴冷暖。

    伊莲的伤好得还是蛮快的,不多日,她就能下床了。偏屋里暗,伊莲觉得老待在屋里憋得慌,尤其是半夜突然醒来一个人也见不到的时候,觉得很孤单,像一只落单的小鸟。伊莲能下床时,便试图出门,想晒晒太阳。

    冬日里的太阳,暖融融的,伊莲坐在偏屋的门口,正好是一个墙角,两边堆了好些柴草,挡了风,伊莲坐在这墙角里,觉得太阳更暖和。就这样,一日日这么孵着太阳,等着二婶一顿顿送吃的过来。

    一日,伊莲伸展了一下手臂,发觉自己稍作些动弹,胸前的伤也不怎么牵痛了。使使劲,身子也不怎么觉得无力了。

    屋前是一条河。河向两边伸展着,伊莲望着河怔怔地想,这河该到哪里呀?

    屋前靠河的是一条小径。村里人,来来往往的,时不时,有人从她跟前走过去、走过来,只是所有的人都漠视她的存在。伊莲觉得这村里的人有些异样,人人都随身带着家伙,有长铳有砍刀也有枪。伊莲望着眼前的路,怔怔地想,这路该通向哪里呀?

    伊莲一日日孵着太阳,身子暖了,皮肤便开始发痒,身上穿的还是南京逃出来时为避东洋兵眼目而穿的男式棉袄棉裤棉帽,兴许是长虱子了,越想越痒得难忍。

    一日,二婶过来时,伊莲跟二婶说:“二婶,我痒得很,好长日子没换衣裳了,你能不能给我找套干净一点的衣裳,也好擦擦身子。”

    二婶点点头,听明白了。

    晌午,二婶过来时,背了个青花布做的大背囊,放在伊莲跟前。伊莲展开青花布大背囊一看,呆住了,大背囊里裹着的竟然是一堆大户人家小媳妇出嫁时才穿的行头。一件大红织锦锻的棉袄,绣花鞋,带有流苏的大红兜头布,还有一些小袄呀,棉袜呀,肚兜呀,都是些女孩子私密的小物件。做工精细。

    伊莲惊呆了。一个荒野小村,竟然有这么精细的衣物,伊莲根本没想到。让伊莲吃惊的是怎么会有人知道,她是女的,自己连头都捂得严严的,在所有的人眼里,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半大男孩。怎么会一下子被人就轻而易举地被识破了。

    伊莲只能怀疑二婶,定是被她识破了。

    伊莲不能再掩饰了,身上的痒,一刻也熬不住了。伊莲在二婶的帮助下,舒舒服服地洗了头擦了身。干干净净地还了自己一个女儿身。

    伊莲人长得小样,却很能出相,大红收腰身的织锦锻棉袄一穿,模样便特别出众。多日好菜好饭养着,脸色也泛了红,水嫩起来。

    村里蓦地多了个俊俏的小媳妇,屋前小路上来来往往走过去走过来的人,再也不漠视她的存在。大家似乎都在狐疑,这是谁家的小媳妇,像是洋画上走下来的。

    伊莲仍坐在柴禾堆前孵着太阳,新棉衣裤穿在身上,觉得有点异样。

    有个小青皮突然停住了脚步,冲伊莲喊:“喂,你就是九虎救的陌路人?真没想到。”

    九虎是谁,伊莲不知道。谁救的她,怎么救的,伊莲也同样不知道。看来,这小青皮是个知**。

    伊莲浅浅的一笑,她只想赢得一些友好。她确实只是个陌路人。

    小青皮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在伊莲跟前的柴禾堆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也许砍刀硌了屁股,站起来解下砍刀重又坐了下来,只是这回更靠近伊莲。

    “我叫阿都,大当家的是我爹。”说着,小青皮一把捉住伊莲的脚背。

    伊莲没防备,被他一把捉住,顿时吃了一惊,跳了起来,粉晕一下子上了脸颊,那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想逃,逃不了。那脚被阿都紧拽着,人一下子倒了下去,头都钻进了柴堆里,兜头布冒住了脸。阿都趁势压了过来,那手径直朝腰里探。

    伊莲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拼命挣扎着,胸前的伤被这么用力的牵动,揪心地疼。伊莲拼命地用双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裤带,绝望地喊叫着,两脚在空里乱踹。

    不一会,伊莲突然觉得压在身上的分量没了。拉开冒在脸上的兜头布一看,只见有两个人正打在一起。说打在一起,其实是一个人在打,一个人在招架。不一会儿,那一人就占了优势,一脚一脚的,朝跌在地上的阿都乱踢,踢过了还不解恨,随手取过一根竹枝,劈头盖脸的朝着阿都抽。一抽一道血痕,阿都在地上打着滚,以躲那要命的细竹枝,嘴里不住地喊:“九虎,你打死我吧,九虎,为了一个小女人,你对我这么狠?!”

    伊莲这才定睛瞧着那踢脚、挥竹枝的人。高大魁梧的身子,结实有力,却长一张娃娃脸。这模样,纵然在人堆里,只消一眼,就能牢牢地记住。在伊莲隐约的记忆里,有他的一点影子。兴许如阿都说的,正是这九虎救了自己?伊莲想。

    伊莲冷冷地看着九虎教训阿都,收敛了所有的表情,不让自己有任何表示。突然的变故,让伊莲惊觉。她毕竟是一个陌路人,她不知道眼前这潭水到底有多少深浅,她不能去蹚这潭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