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洋鬼子在峒城南河岸上丢炸弹那日，老鹜窟霆爷的木帆船也正巧泊在那里。

    老鹜窟，是淀山湖边的另一个小村，离陈墩镇十来里的水路。这老鹜窟，一边有一条水路可进淀山湖，另一边有一条水道可去陈墩镇。进淀山湖、去陈墩镇的水路跟另一条水路交叉的地方叫三港口。老鹜窟原先就是个低洼的地方，这三条水道两边尽是芦苇低洼地，若几个人进去了，鬼也找不着。只是这几条水道有的宽有的窄，宽处可沉没大船，窄处只需用竹篙就能拦住小舟。这老鹜窟村呢，又是由前后两个小村合成，前村只几户人家沿河而住，出入水路很是方便。一般人不知道，这前村住的，大多有武功、会枪法。往常一有事情，总是这前村先有动静。老鹜窟的大户住在后村，村后有一片土山。淀山湖边没有山，土墩被人叫做山，这老鹜窟后边的山叫庄陵山，老鹜窟村民原先是看陵人。庄陵山有大大小小七个陵山，陵山上是满是林子，树林跟竹林，荒芜茂密。陵山上林子又跟水潭边的芦苇丛连着。这些连着的水塘，一共七处。老鹜窟人把七处水塘叫做七星塘。七星塘位置极似北斗七星。

    在淀山湖一带，谁都晓得这老鹜窟。老鹜窟男女老少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动刀使铳。大凡要从三汊港口航到淀山湖里去的船家，平日里都要拜老鹜窟人的脚跟。不拜脚跟的船是根本没法从老鹜窟人的眼皮底下航过去的。

    老鹜窟，其实是个人人听了都心颤的湖匪村。老鹜窟的大户是秦家。秦家当着老鹜窟的家。先前，老鹜窟的大当家是秦家的雷爷。

    这雷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在这淀山湖方圆百里之内，谁都知道湖匪雷爷。村民吓唬小孩，都说老鹜窟人来了。一听见老鹜窟的人来了，再不听话的小孩也会马上安宁下来。

    只是有一回，雷爷在暮色中凯旋时，半途中遇着冷枪，一命呜呼。当时，喽啰们只顾高兴，也没在意哪里放的冷枪，见雷爷毙命，慌作一团，幸而雷爷的亲弟弟霆爷站出，令众人四下里搜索，没有找见啥异样的，这才放火烧了一大片茅屋与芦苇，抬着雷爷的尸体打道回村。

    此时，雷爷的儿子九虎正十岁，那日也跟在爹身后，见爹突然之间毙了命，吓得懵懵懂懂的。回村见过娘，才哭得泪人一般。

    霆爷一边抚慰着九虎娘俩，说，大嫂，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娘俩冻着、饿着。我一定像亲儿子一样带着九虎，让他见世面、长能耐。让九泉之下的大哥死而瞑目。一边又召集众兄弟后训话，说，各位，我大哥遭遇不测，各位如不嫌我霆爷的，肯留下来，跟我一起干。我霆爷，绝不会亏待诸位弟兄。如不愿跟我，你们尽可另立门户，自寻出路，我霆爷，决不为难大家。

    众兄弟们都说，霆爷，是兄弟的，不说两家话，我们都是霆爷的人。上刀山，下火海，只要霆爷吩咐。

    自此，霆爷成了老鹜窟的大当家。

    霆爷做了大当家，自然不敢怠慢，日夜操练，也练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尤那枪法，更是点到哪，打到哪，百发百中。

    阿侄九虎，霆爷更是视如亲儿，终日像大哥当年一般带在身边调养，随着年龄的增长，九虎的武艺也日精，枪法也让众长辈们称道。只是霆爷头上长有怪疾，稍一劳神，便疼痛难忍，两眼抹黑。私下里也曾找过郎中，只是荒野僻壤的，乡下郎中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让他从病痛中解脱出来。霆爷一直担心自己在世间的时间不长，愈发潜心**阿侄九虎。

    与雷爷不同的是，霆爷只打劫不杀生，只打劫大户跟官府的运粮运盐船。一向是轻易不开张，一开张便可坐吃半年。早几年，惊动县上的柳镇大劫，便是他所为。镇上几乎所有的大户都遭了劫。

    霆爷的所作所为惹怒了众大户与官府。方圆百里的大街小巷都贴着悬赏捉拿老鹜窟大当家的招贴，然霆爷总是神出鬼没屡屡得手。

    霆爷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是在干玩火的行当。稍不留意，便会被火烧着。霆爷常说，自己身家性命是小，老鹜窟这百十号人不能一日没主。为防不测，他每每出行总让阿侄九虎在十步之后跟着。

    可谁想，霆爷头上怪疾，近段日子里越发发作得厉害，每日夜里也常常突然会痛醒过来。私下里也曾到陈墩镇上找过郎中，都不管用。倒是新来不久开药铺的闻郎中给他的病说出了一些道道来，只是说自己也只是治治疮疖小外伤的郎中，治这般复杂的疑难杂症，也无能为力。他倒是听说峒城医院里有个曾经在东洋留过洋的姓凌的外科大夫能治好这类怪病。霆爷便让侄儿九虎带着些亲信摇着木帆船冒险进峒城找这个姓凌的大夫。可待了两天，县医院里医生护士跑得没剩几个。连凌大夫的影子也没见着。后来，就遇上东洋鬼子的飞机丢炸弹，慌乱中只得撑开船，几个人齐上手，摇的摇，撑的撑，在炸弹爆炸的硝烟里，把船摇离了峒城的南城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