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作者:万芊      更新:2016-08-03 18:41      字数:3114
    逃过一劫的如龙由士兵领着去见部队长官。长官三十开外,头发蓬松,胡子拉茬,一副疲惫的样子。正坐在芦苇深处的土墩上,穿着很脏的军装,披一件粗呢军大衣。一条臂膀正用一根变了颜色的纱布带吊着。

    半晌,长官开腔:“你是本地的猎户?!”

    “是的。”如龙说,“谢长官救命之恩,我是虬村的,姓归。”

    “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归两铳’就是你呀?!我刚才在望远镜里看你好久了,果然名不虚传,二铳撂倒了那么一大群的野鸭子。”长官说。

    “长官过奖了,我只喜欢打猎,几时有幸长官往我们那虬村去,我弄些湖上的野味给老总们尝尝。”

    “吃野味就算了,听说你们打猎的有治烧伤的土法子。部队里,有好几个烧伤的士兵。”长官带些苦恼说,“这些士兵跟东洋兵交火时被火焰枪给烧伤了,没烧伤药。”

    “野猪獾油,治烧伤还行。”如龙说。

    “冬日里,那猪獾可都在洞里猫着。”长官说。显然,这长官也是个懂些打猎的人。

    “没事,我有的是法子。我啥时给你们送来。”如龙说。

    “够哥们!”长官说,“归老弟,只是还有些事要老弟帮忙。部队供需跟不上,眼看就要饿肚子了。”

    “我听外面都在传,有一支叫路营长的部队拦截了东洋鬼子的一艘运货船,打死了好多东洋鬼子。是你们部队吧?怎么缺粮了呢?”如龙说。

    “军火军衣倒截了不少,但都是些啃不动的硬家伙和没用的东西。那些东洋鬼子鬼得很的,船上装的军靴全是一顺的,没法穿。”长官说时,苦苦地笑了,“穿一顺的靴子多别扭呀,好多士兵宁可冻着也不喜欢穿。最让人空欢喜一场的是运货船队里一颗粮食也没有。”

    如龙惊喜地望着眼前的长官,问:“那您就是路营长呀?满湖的百姓都把您说神啦!”如龙迟疑着说,“我家粮仓里有的是米面。只是我爹抠的,要他的米面,像割他的肉。”

    “归老弟,我方圆百里打听了,又要避开鬼子汉奸的眼目,又要弄到粮食,只有到你们虬村,你们村上有好几家大户。只是我也听得,你爹还是保长呢!我们用东洋人的东西换你们粮食。军大衣倒是不少,你们敢穿就送一些给你们。”路营长看着如龙单着布衫、小孩光着屁股裹着棉袄,说。

    “啥不敢的。”如龙说。

    路营长一挥手,有士兵抱来一件东洋军大衣。如龙裹了一件,身子顿时暖暖的。

    “手雷啥的,要不?!也带些,防着尴尬。”路营长说。

    路营长身边的几个士兵随手从身上解下一些,送如龙。

    路营长说:“会使不?拉弦,摔准了。可得小心些,炸了自己可不好玩了。”

    如龙一边收手雷,一边说:“路营长,你先别管我爹,反正米的事我保你成。我先回虬村候你!”

    “好!归老弟真是畅快人,以后有啥难处,只要我路大骆还活着,保管你没事!”路营长也是个豪爽人,路营长说,“今日,我派几个弟兄送你,过日,我专程过来拜访。”

    有两个着便衣的士兵从芦苇中弄出一船,敞篷的。士兵让如龙他们上船,如龙呼猎犬带留种上得船,跟路营长道别。路营长又想起了啥,靠近了跟如龙说:“哦,对啦,还有,你以后在湖上行船,千万不可搭着篷作着伪装,人家东洋鬼子望远镜里望着呢。还有,那铳得藏着掖着,军大衣也得藏着,望远镜里可望得清清楚楚的。东洋鬼子比鬼还精。”

    如龙说:“谢路营长救命之恩,谢路营长好意提醒,我会记着的。”

    如龙在便衣士兵的护送下,绕了一些水路从离浅水湾很远的芦苇丛里出来,回到虬村。船是无篷的,东洋人的快船远远看着他们果真没向他们再**。只是怕陌生人惊着村里人,在船靠独屿墩前,如龙让士兵把船转靠在了离村稍远的屿北的独墩山。

    其实,虬村所在的独屿墩南低北高,中间是田地和沟渠,村落宅基散落在屿南。屿北高处便是独墩山。

    听长辈说,独墩山是原先就有的,原本就是湖中的一个大土墩,水乡人见不到山,管凸兀的土墩叫山。听人说,独墩山是淀山湖先人的圣地,埋着先人,想必有好多宝物在里边埋着。先前也曾有盗墓的过来挖宝,但这独墩山挺鬼邪的,据说每每有人过来动了陵气,总要遭到报应,不是打雷劈死就是遭湖上突发的飓风淹死。有风水先生来看过,说这虬村了得,一南一北,是阴阳合一的风水宝地。南屿地势由湖面向北里逐步抬高,造屋住人家,背靠高地面对湖水,水势浩荡,足以丰渔足食。北有独墩山,平湖中,一墩独起,实乃镇屿之墩。虬村的先人以陵山为祖坟,风水先生说这样可光耀祖宗荫庇后代。于是不知哪朝哪代开始,村里有钱人都把自己家的祖坟筑在了独墩山边。一些殷实的大户,更是化大钱雇人把自家祖坟堆得高高的。就是如龙他爹,平日里用钱挺抠,可修起祖坟来却舍得花钱,每年清明前总是雇人堆新土、修墓道,一点点地把坟地展开去,把祖坟修得挺风光。前些年,还在自个的祖坟墓前筑了一座供上香烧纸时歇脚用的小屋。小屋筑好后,如龙倒常光顾这小屋,有时晚上累了,干脆在小屋里铺些干稻柴打个肫。

    如龙让士兵把船靠在独墩山边的湖滩上,上了岸。目送他们远去。

    如龙操着铳,带着留种,呼了三猎犬,径直奔独墩山而去。

    如龙是个讲信用的人,他答应给路营长猪獾,一定得给的。这其实也是如龙早前看好的。陵地里有猪獾,村里的猎人都怕惊动了陵气,不敢碰。如龙却早候着它们了,有事没事,总带着留种和小猎犬去守候这些小生灵。每回,都离得猪獾不远,仔仔细细地瞧着它们。往日没入冬前,这些猪獾,白日里缩在自己掘的窟窿里睡觉。天黑了,蹿出来觅食。那些猪獾,尖嘴利爪,浑身灰不拉叽的,两颗忽闪的眼珠,老是贼溜溜地警觉地瞅着四周。这可能是野猪獾的天性。

    曾有好几回,如龙瞧着那些野猪獾,只消扣动扳机,便能打到那些猪獾。那些猎狗很乖巧地屏着气,也期待着瞬那间的冲刺。如龙最终没有一次扣动扳机,他喜欢铳管对着野猪獾白纹时的那种静谧。有时,树丛中,有几声鸟突然展翅扑动,如龙想也许是鸟睡得太熟了,从树上跌落下来吧,那扑动声响往往会让身边的小猎犬一阵紧张,而猪獾却一下子没了影踪。有时,猪獾也会在如龙的铳管前忙碌,如龙知道它们还得忙着入冬前洞穴的修整。入了冬,猪獾成了懒獾,缩在穴里就很难逮了。

    这夜,如龙选了一处熟悉的洞穴。洞口光光的,如龙凭感觉知道里面有野物。如龙在铳里装了一些火药和铁珠,对着洞穴。扣动扳机,那铳,轰的一声,一团铁珠便往洞穴里钻。当洞穴里有野物蹿出来时,如龙又是一铳。那三条小猎狗突然像离了弦的箭一般射了出来。猎狗们的兴奋,是如龙可以想见的。

    这二铳,果真把猪獾从洞穴里惊了出来。那猪獾伤得不轻,晕了头,嚎叫着乱蹿。那些精灵一般的黑色小猎狗,闪电一般追着那乱蹿的猪獾咬。受伤的獾拼命挣扎,嚎声撕心裂肺。

    留种也少有的兴奋。喊,咬住了,咬住了。当如龙奔到那边时,猎狗们已死死地咬住那猪獾,那受伤的猪獾还在挣扎着。

    打到了野猪獾,如龙这才将所有随身的东西都拿到自家祖坟的小屋里。掘了坑,把路营长送的几颗手雷跟东洋鬼子的军大衣垫了些柴草藏了进去,再用土捂结实了。新打的猪獾就藏在小屋边的柴垛里。把一切收拾得常人看不出后,如龙仍让留种裹着自己的棉袄,自己仍披着麻片,操着铳,呼着猎犬回家。

    回家时,正好撞上了爹。

    如龙没理爹,径直朝门里走。

    归老爷已经憋了好久了,这回实在是憋不住了,突然吼了一声:“你给我站住,你这是咒谁呢?”

    如龙仍没理爹,归保长似乎要气爆了。朝他吼,你站住,如龙知道爹被他激怒了。猎犬可不知道人之间的憋屈,一回家,疯似的在院里人前人后扭动。归老爷正好没处撒气,一脚把缠在脚边的小奔给踢飞了,那小奔乐极生悲挨了踢惨叫着朝门外蹿出去。

    归保长责问如龙:“你啥不好披,披个麻片,咒你爹娘呀?!我们家的犟头、小黄毛都被炸死了,你问也不问,一声不响朝外跑。”犟头、小黄毛是他们家的两条牛。

    “我们被东洋鬼子的快艇小钢炮追着打呢。你问了呀?!”如龙反问。

    “打着了,省心!”归保长也在气头上,说。

    如龙本想把麻叔的死讯告诉他,然一想,管他呢,他爹只会关心他的牛,他的鸭子,说了也白说。如龙没说,扭头就走。

    “你个孽子呀!”归保长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