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師範頭天，我排隊在後勤處的小窗口憑新生注冊單領到了學校供給的那每月三十斤飯票和十六元八毛的菜票，花花綠綠的一疊。幾乎跟我同時，另一只縴手也領到了同樣一疊花花綠綠的飯菜票。我側臉一瞥，見是一個模樣挺俊氣也挺苗條的女生，再瞥一下她的注冊單，竟是我同專業同級同班的新生，叫柳鶯。我這麼一瞥，瞥出了她臉上兩朵紅雲。後來進教室排座位，她竟在我的前座，因為曾經見過，也算認識，我們在入座的一瞬間，不約而同地對視笑笑，算是打過招呼。

    學生在食堂吃的是集體伙食，飯是蒸飯，一大盤八小格，每格四兩，菜是三樣，一葷一素一湯。八個同學一桌。每天一個輪流作桌長，負責收飯菜票，到窗口排隊另添。說實在的，我們這個年紀正是玩的時候，一下課就在操場上撒野，那四兩飯下肚，沒有抵上多久，便饑腸轆轆。我們那桌，正巧四個男生四個女生，柳鶯也在。開始大家不熟，在一起吃飯挺拘謹，男生不敢狼吞虎咽，女生更是翹著蘭花指，幾乎嘬吮著，細嚼慢咽的。男生們老不盡意那一小格飯，女生們卻總把幾乎大半的剩飯撥拉得到處都是。過了一陣子，大家熟了，于是就有女生把未曾動筷的米飯往男生飯碗里撥，先是沒有定局，誰撥誰，挺隨意的，後來竟撥出了定局，也撥出了些**。但撥來撥去的只有我未受女生們的青睞，原因似乎只有一個︰在班上只跟我笑過的柳鶯，總把自己那份端走了到少人的偏靜處去吃，故她們另三個揶揄她的話里總帶些酸味︰“那瘦不啦唧的柳鶯竟能撐得下那麼多飯，簡直不可思議，快上吉尼斯記錄了……”

    這期間，每當輪到柳鶯當桌長時，另幾個女生異常刻薄的目光更是入木三分，讓人不寒而栗。柳鶯漸入孤獨，還有她那帶有鄉音的話語也往往成為眾矢之的。同樣尷尬的還有我，每每吃飯，我總感到好幾雙異樣的眼楮盯著我，尤其是每每當我掏了飯票排隊添了飯回來的時候。

    終于有一天中午，我的飯盒里被人撥進了好多好多的米飯，不用看，那是柳鶯，因這天正是她當桌長，又破例第一天留在桌邊吃飯，我頓時局促不安起來︰柳鶯，你……

    她用上課時才用的很甜美的普通話說︰其實，我不是不敢撥給男生，生怕人家生疑……

    她邊說邊吃那碗中不多的米飯，那模樣也挺雅的。

    自此以後，我們也成了定局，每每吃飯，她總是先把大半勻給我，然後才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那不多的飯菜。只是除了勻飯給我外，她幾乎不跟我說一句話，再也沒有見她跟我對視而笑過。她在班里的地位隨著她出色的學習成績而提高，跟她無話找話的男生也漸漸多了。只是她比才來時明顯瘦了，變得越發苗條。

    之後的一個夜自修，柳鶯先是趴在課桌上，好久好久，後來竟離開了課堂，那背影在操場邊晃一下不見了，一直到夜自修結束也沒見她的影子。我放心不下，假裝散步，去了那操場邊平常少有人去的樹叢，走近便听到一陣低低的嚶嚶聲，循聲找去，恰見月光下柳鶯那瘦削的雙肩正在夸張地聳動著。

    我的出現嚇了她一跳，在我坦誠的再三請求下，她終于道出了偷偷哭泣的隱情︰我餓得實在抵不住了！

    我不解︰那你干嘛要把飯勻給我呢？

    她啜泣不止，道︰……我實在受不了同宿舍的幾個女生用關注飯桶的目光和口氣來關注我。她們一個個在男生面前充細氣，扮淑女，吃飯時吃得少了又少，一回宿舍，餅干、蛋糕、奶粉、巧克力……要什麼有什麼；我不能跟她們一般裝樣，我爹癱在床上已好幾年了，家里欠了那麼多的債，我還能讓家里給我寄一分錢麼？我要讀好書，就得吃飽飯，沒想到多吃飯也有人會看輕你。

    我愣了好長時間，終于大著膽子捉住她的縴手，征詢道︰

    這樣行不？從明天起，我把我那份葷菜那份素菜也勻給你，抵你勻給我的飯，我有你的那些飯只喝湯也夠了，一直喝到師範畢業，讓那幾個淑女也妒忌妒忌！

    她愣愣，破涕為笑。

    刊于天津《天津文學》雜志

    河南《小小說選刊》轉載

    江西《微型小說選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