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槍，其實姓強，山東人，年輕時就是一條硬漢。

    熟悉他的人都說，當年，老槍把他的那支三八大蓋玩得出神入化，八面威風，只是那煙也抽得凶，遇上熬夜，他一根火柴能抽半包煙。而像他干公安的，熬夜又是常事。于是乎，人都喚他老槍。

    然現在，老槍老了。因抽煙抽得凶，把肺抽壞了，動了大手術割了一部分肺葉，煙是再也有能抽了；因早年挨過彈片，膝蓋骨僵了，只能常年坐在輪椅里。伴了他四十年的老伴已先他而去了，五個女兒又一個個遠嫁他鄉異域。

    老了的老槍喜歡獨處，五個女兒相商著把他接去，每家住上一段時間，然他不允。他常常一個人獨獨地坐著，愣愣地沖著窗外，若有所思。其實，他喜歡這般靜靜地坐著、坐著，獨坐的感覺很好。

    兒子小強就住在他隔壁，平時常常過來照應些他的生活起居，只是小強也干公安，有時忙起來就有點顧不上他。其實，他覺得這般過日子倒舒坦。

    在他七十大壽那天，五個女兒相約著從各地飛來，為他熱熱鬧鬧地過了一個生日。她們把他推上了街，並在湖邊公園的長堤上足足走了半天。在一處花鳥市場上，女兒們撞見了一只鷯哥。那會說話的小生靈，一身漆亮的黑羽、橘紅的長嘴、枯黃的頂冠，且能說好幾句軟軟的吳語，驚得五個女兒一愣一愣的，恰似母親生前話語。眾女兒一合計，商定縱然鳥主開再高的價也要買下來，贈予老父。鳥主也爽氣︰一千！于是，五個女兒各出了兩百，盡了一份特有的孝心。

    自此以後，每每老槍獨坐時，那鷯哥便在他頭邊不住地嘮叨︰你好——電視開始了……你好——電視開始了……老槍覺得日子很恬靜。

    有時，老槍興致來了，非讓那嘮叨的鷯哥學幾句新的話不可，然它卻自顧嘮叨，反反復復，就是不理會他。

    一日傍晚，老槍又在窗前獨坐，若有所思，突然前樓有人正沿著落水管朝後陽台上攀援，只是有密密的樹冠擋著，常人是不易察覺的。

    職業的習慣，使他突然一下子警覺起來。就在那人即將攀上後陽台的當口，老槍驀地打開自家的窗戶一聲吼︰抓——賊、抓——賊……然因發聲過猛，傷了自個不多的那些肺葉，老槍一下子憋過氣去。沒料，老槍的喊聲首先驚動了頭頂上的那只鷯哥，一向軟軟吳語的鷯哥一下子興奮起來，也亮開嗓子直喊︰抓——賊——、抓——賊——……那喊聲同時驚動了前樓的攀援者，一驚竟脫手摔了下來，可能是摔斷了骨頭，疼得直喊娘。

    鄰里有人報了警，110警車把摔斷了骨頭的小偷拖進了醫院。

    只是，眾人听老槍的窗口還有人在喊“抓賊”，攀上去一看，發現老槍早咽了氣，只是臉色很安祥，睡著一般，沒有丁點痛苦。

    送走了老槍，兒子小強把鷯哥掛在了自己住處的窗前。自此，每至傍晚，那鷯哥總要一陣亢奮，亮著嗓子喊兩聲︰抓——賊——、抓——賊———

    那嗓音特宏亮，余音裊裊。好多听過的人都嘖嘖道︰“你听這喊，山東味多濃，多有威勢！”

    好幾年了，老槍住過的這新村一直很太平。

    那鷯哥仍在！

    刊于《小小說月刊》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