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刘仁前      更新:2015-12-15 09:54      字数:13144
    柳成荫做梦都没有想过,他和陆小英离开广陵大学校园之后的第一次相见,是在多年之后的一个下午,是在楚县县委、县政府那座古城堡一样的建筑门口,而且他俩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柳成荫几年之后调离楚县时,他的头脑中总是会出现上任之初与陆小英重逢的那个下午,那个在古城堡一样的县委、县政府大门口共同面对一群上访群众的下午。

    1988年9月16日,对于楚县绝大多数人来说,可能只是众多普通了不能再普通的一天。可这一天,对于柳成荫来说,却是意义非凡。这可是他从清江调任楚县县委书记的第365个工作日,是他回家乡工作一周年。

    在老家香河,乡亲们是很看重“周年”这件事情的,不论是“生”是“死”。在乡里人眼里,“死者”为大,先说“死”。在香河一带,有逝者离去一年,家中定会为其做“周年”,纸钱、供品必不可少,有的还要请来和尚念经放焰口(当地民间的一种佛事活动),以表家人对死去亲人的思念。不再赘述。此处更适宜说的是“生”。尤其是哪家婆娘媳妇生了大胖小子,满一年了,家中一定会给细小伙“过周”(本地乡俗,在新生儿出生一周年的当日,为其过生日,叫“过周”)“过周”这一天那还不热嘈(当地人的说法,热闹的意思)得翻呃,此时家中定然人来人往,诸亲八眷,门上同宗,村上领导,欢聚一堂,举杯同贺。“过周酒”,“过周酒”,一定要喝得歪歪扭扭。当地乡风如此,不为过。可话又说回来,乡里人喝酒不喝得歪歪扭扭的,少。并不是乡里人贪杯,一年忙到头,家中难得办件大事,请了人来怎么能不让人家尽兴呢?大肚子洋河没得,宝应大曲要几瓶拿几瓶。乡里人待客,实在。

    快呢,快呢,自己回楚县工作今天就一年了。柳成荫这样想着,话并没有出口。早餐桌上,他只是关照刚上幼儿园没几天的柳永,在机关幼儿园要听老师的话,不能调皮捣蛋,要尿尿记得提前举手向老师报告,不能尿裤子。细小伙柳永夜里还有尿床的毛病,柳成荫有些着急,倒是妻子苏华不以为然,小孩子尿床常有的事,过几年自然就不尿了。苏华原本在清江一中做教师,柳成荫到楚县工作时,组织上安排把她调到楚县教师进修学校工作,说是让柳书记要有扎根思想,不要没干几年就想走。现时,眼睛向上的干部不在少数,在一个地方、一个部门没干几年就想着法子动一动,调一调,升一升。柳成荫想,我根就在这儿,不在楚县扎根,对不起组织培养,对不起家乡父老。我自然会向组织、向家乡父老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的。

    眼下,这就满一年了,总该给自己搞个什么仪式才好。“今天是下乡,还是跑部门?中午饭回来吃么?”苏华边收拾餐桌,边向丈夫发问。一般这时,都是柳成荫主动交代妻子的,是回家吃午饭,还是不回来。柳永是在机关幼儿园吃午饭的。如果丈夫不回来的话,苏华中午也就不用回来做饭了,她在教师进修学校食堂简单对付一下就行了,省事。但要是丈夫回来,她就必须回来做饭,总不能让管着一百多万人的柳书记饿肚子唦。

    “到阳山乡去,中午不回来。”柳成荫头脑中想着一周年的事,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怎么会有搞仪式的想法呢?刚来楚县,什么还都没有做,一切得从“零”开始。妻子的问话,倒提醒了他。对,到乡下去,到农民群众当中去,这样给自己“过周”才有意义。于是,柳成荫顺口把今天的行踪跟妻子说了一下。临出门时,亲了儿子一口,“爸爸要下乡了,待会儿妈妈送柳永上学,傍晚放学如果妈妈不去接,陈爷爷就会去接的,不要乱跑,听到了吗?”

    这当口,苏华已经把柳成荫骑的“永久”推了出来,车龙头上挂着装得鼓鼓的大黑皮包。人们常说,书记的包,问题中的问题。书记整天都在研究各式各样的问题,所以书记的包中肯定装着不少问题。柳书记大黑皮包里装了些什么,苏华不知道。她从不碰丈夫的包。

    “跟爸爸说再见。”柳成荫从妻子手里接过永久牌自行车,跟儿子摇了摇手,走了。

    “小金啊,看起来今年水稻收成不错啊。”

    “是啊,是啊,眼前这黄霜霜的稻子,颗粒饱满,稻杆挺立,生长十分有力,收成准差不了。”

    “庄稼人,一年四季地忙,就是盼望有个好收成啊。”

    “可不是么,对农民来说有个好收成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柳书记,有个好收成不等于有个好收入啊。你是刚来我们楚县,这几年农资成本涨价厉害呢,一季下来,能进农民口袋的,没得几个抬颏(当地用意较为宽泛的方言,此处为像样子的意思)钱。”

    柳成荫是从清江市委副书记的任上来楚县履新的。广陵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清江工作,楚县虽说是他老家,因没有在楚县工作的经历,一般人并不晓得他是楚县人。跟班秘书金爱国刚跟柳书记没多长时间,自然不清楚这一点,把柳书记当成了“外地人”,话语间才有“我们楚县”之类的表述。

    金爱国这样想也不是没道理,在他的印象里,上级是有规定的,县里一把手不能在本地产生,得异地任职,为的是防止裙带关系,防止团团伙伙。金秘书还听说,上级对楚县县委班子中圩南帮、圩里帮很不满意,这才从清江调了一个年轻而有魄力的领导干部,来楚县当一把手。说起来,上级在调任柳成荫来楚县当一把手这个问题上,并没有死死抱住“异地任职”这一规定不放,来个“一刀切”,而是从解决楚县问题角度出发,采取了“实事求是”的态度。

    柳成荫自然听见了小金口中的“我们楚县”,心底暗自一笑,“我们楚县”这句话本人才最有资历格说呢。为什么?用老家香河人的话来说,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柳成荫和跟班秘书金爱国一路推着各自的自行车,边走边聊,被眼前成熟的水稻吸引住了。

    但见路边,一大片一大片稻田,平整地铺向远处,一眼望不到头。在朝晨阳光的照耀下,黄灿灿的稻穗,弯曲低垂着,偶或有微风吹过,稻田有了起伏。那沉甸甸的稻穗一漾一漾的,像似跟路人打招呼呢,样子蛮讨人喜的。这可是庄稼人的收成呢,身为庄稼人的父母官,柳成荫内心有一种无名的感动,为辛勤劳作的人们有个好收成而感动,也为上苍给庄稼人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而感动。要知道,老天爷可是喜怒无常的,能给你个好脸色,算你的造化。事实是,在其后的几年中,柳成荫在楚县就实实在在尝到了老天爷的厉害,让他置身于一片泽国。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从楚县县城出发,金爱国一直追赶着柳书记。柳书记骑自行车的水平,金爱国算是领教过了。身高腿长的柳书记,蹬起自行车来速度快,有耐力,这让细个子小金跟得有点吃劲。这不,往阳山的路上,要经过磷肥厂门前的一座桥。这桥啊,陡得很,几乎是个半圆型,上桥时没得一把猛劲上不去,下桥时不把车龙头稳好,容易摔跟头。一般人路过此桥,都乖乖地下车推行。可柳书记不下车,无论是上桥还是下桥,自行车一“嗤”而过,看不出有什么费难的。这弄得金爱国这个跟班秘书很为难。开头有几次,金爱国看着柳书记不下车,一“嗤”而过,他也想不下车,不然做秘书的掉在书记后面太远,让书记等不像话呢。可,试过几回,不是冲劲不够上不了桥,就是用力过猛冲上桥稳不住,下桥摔跟头。柳书记见状只得劝他,“算了算了,不要硬上。别伤着了。推吧。”

    柳书记担心金爱国摔伤了身体,金爱国担心的是摔坏了柳书记工作离不了的“大哥大”。这砖头一样的家伙,沉得很,贵得很,上万块呢。要是摔坏了,金爱国哪赔得起啊。赔得起赔不起事小,影响书记正常工作事大。这个“大哥大”神了,跑到哪里,都能通话。金爱国提着个“大哥大”包,自己也感到跟其他县领导的秘书不一样呢。因为,整个楚县领导班子中,目前只有柳书记和梁县长用“大哥大”,换句话说,全县的秘书只有两个人手上有“大哥大”,他金爱国是其中的一个。还能不荣耀?!

    瞧,这会子他们刚过了磷肥厂的那座桥,推着自行车前行。这让金爱国对柳书记有了一份亲近感。做书记的如此体贴身边的工作人员,让金爱国有些话也敢在书记面前讲了。如此一来,柳成荫从内心蛮喜欢这个相处并不深的小个子秘书,肯讲真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他这个一把手讲真话,就更不容易了。柳成荫迫切需要一个敢在他面前讲真话的人。

    “上车,再骑一会儿,找几个农民问问情况。”柳书记朝小金一挥手,一抬腿,跨上黑永久,“嗤”出去好远了。望着柳书记高大的背影在身边一闪而过,小金秘书赶紧上车,只有继续追赶的份儿了。

    “喂,是县委办公室么?金爱国秘书在吗?”

    “喂,请说话。金秘书不在?跟柳书记下乡检查工作了?”

    “是不是到我们阳山了?我是谁?我,阳山乡的邱书记啊!”

    “嗳,对,对,早上金秘书告诉我说,县委柳书记要到我们乡来调查研究,检查工作。”

    “是啊,是啊,我一早上哪儿也没去,就在乡政府等候柳书记的到来呀。”

    “不仅我在等,我们阳山党政班子一个不差,都在等。对,对,应该的。”

    “现在快中午十二点了,也没见柳书记呀,是不是柳书记有其他更重要的工作,不来我们阳山了?嗳,对,对,不放心啊,所以问问。”

    “是来阳山了?奇了怪了,快十二点了,从县城出发几公里的路,早该到了,人呢?”

    “不会出事吧?是啊,听说柳书记自行车骑得可利索呢,想想也出不了事的,路况又不复杂。还有小金跟着。”

    “那好吧,我们耐心等,耐心等,不着急,不着急。好,好,再见。”

    邱志维这一通电话打下来,弄得满头大汗。秋凉天,太阳虽好,毕竟不是夏天。他是急的。乡政府会议室里,坐着阳山四五个主要乡干部,他们是听从邱书记的要求,一起在此恭候县委柳书记的。几个乡干部,只见邱志维火急火了,连珠炮似的问话,对方说了些什么,一句没听清。

    要知道,楚县四十五个区乡镇,属水网地区,出门见水,无船不行,陆路交通并不发达。县委书记再密切联系群众,也不能保证一年当中每个区乡镇都能跑到。因而,乡镇党委书记有时一年也不能在自己管辖乡镇接待一次县委书记,邱志维不重视能行么?那些乡镇一般干部就更不用说了,很可能一年见都见不到县委书记的面。所以,对于在乡政府等候的几个阳山乡干部来说,这是邱书记信得过他们,为他们创造跟县委柳书记见面的机会。说白了,这也是为他们创造将来提拔重用的机会。你在乡里干,要想动一动、升一升,没得县委一把手点头,那哪成啊。

    就跟县委领导见面这个问题上,阳山乡到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离县城近,公路直达。上级经常把现场啊,试点啊,摆在阳山,县里领导现场指挥,下乡试点,不是方便么?这样一来,阳山乡一把手的位置可吃香了,哪个当上了阳山乡一把手就意味着升迁,早晚的事。

    现任阳山乡党委书记邱志维,三十二三岁年纪,没来阳山之前,在县委办公室一科当科长,主要是为县委书记服务。当时县委书记不是柳成荫,是柳成荫的前任,一个老工农干部,解放前就参加革命了,乡情亲情特别看重,当县委书记期间提拔了不少本乡人、家里人,上级不太满意,让提前退了下来。

    算起来,邱志维为老书记服务也有三四年了,县里不要说部委办局负责人,就是县四套班子成员,也有点儿有意亲近邱科长的意思,书记身边的“红人”,在关键问题上透个风,在哪个节骨眼上美言几句,那情况将大不一样呢。邱志维虽说年轻,为人处事却显老成,并没有借老书记的“大红伞”,到处张扬。正因为如此,柳成荫来楚县没到一年,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动了几个关键岗位上的干部,邱志维意想不到的被提拔到阳山乡当书记,成了一把手。这在楚县上上下下震动可不小。

    在楚县政界人士看来,新来的柳书记有点“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意味。柳成荫此举实在是有违常理。人头问题,是何其重要的问题,你初来乍到,哪个几斤几两,根基多深,都还没摸得清楚,就调,就任,过于草率。话再说回来,就算是你要调,要任,也不应该把前任书记的贴身人物如此之快的重用。但凡新任领导要开创工作新局面,必须要树立自身的威信,这往往是要跟前任的工作思路不一样才行,要跟前任重用的人、亲近的人说“拜拜”才行,你柳成荫反其道而行之,竟是何为?还怎么打开工作局面?

    邱志维一帮人在乡政府等柳成荫,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火上堂屋了,着急。

    柳成荫和小金两个人正逸事逸当地推着自行车,下了公路,转到一处村民的土场上来了。只见几个村民在整理土场。有的在铲杂草,有的修整地面,还有几个人一起拖着个石磙子,满土场打转。小金秘书告诉柳书记,村民们这是在“做场”,稻田里稻子没几天要收割了,不“做场”,割上来的稻谷,没处脱,没处打。

    “小金啊,我告诉你吧,你说的这些,我都干过。在我的老家,收稻时节,各个生产队土场上可热闹了。白天还看不出什么,一到晚上,那可是不一样噢。灯火通明,满土场的人,男男女女,尤其是那些牵着牛打场的用牛师傅,打起牛号子来,那声音,高亢,鲜亮,悠扬,整个村子都听得见。现在联产承包,分田到户,很少看得到那种场面呶。”

    金爱国并不在意的一句话,竟引起了柳书记的一番感慨,这让他这个做秘书的不曾想到。

    “老乡,忙着做场呢,是几户联手做场么?”说话间,柳成荫把他的黑永久在土场边撑好,和做场的村民们啦呱起来。

    “老乡,这是我们……”小金见柳书记撑车子问话,连忙煞咯(当地方言,赶紧、赶快的意思)支好自己的自行车,一边掏出随身带的黄果树,给村民们一一递过去;一边想向村民介绍县委柳书记。

    “老乡,这是我们阳山乡哪个村啊?”柳成荫瞪了小金一眼,敢紧接过了他的话茬。这一趟柳成荫可是要摸一点儿真实情况的,县委书记的身份一暴露,村民们谈起来哪有那么自在唦。

    你这个小金机灵的时候机灵,不机灵的时候还真不怎么样。柳成荫对金爱国掏烟的举动很是赞赏,俗话说烟酒不分家,有烟好说话。彼此原本陌生的两个人,递根烟,借个火,便可交谈起来。

    这会子,几个做场的村民嘴里抽着金爱国发的“黄果树”,滋味不一样呢。你一言他一语,跟眼前这个身材高大、干部模样的年轻人交谈起来。

    “阳山乡柒家村的。”

    “这联产承包了,田里的庄稼总得收啊,不做场怎么收?”

    “不瞒你这位年轻领导说,现在不比大集体时收麦收稻,一队人在一面大土场上,那阵势叫人心热啊,我们现在是回不到从前呶。”

    “这不,几家稻田靠得近的,联起手来一起做场呢。”

    “这场,我们几家也不能全做,全做了其他村民不答应,他们要收稻。不全做,稻子上场局促得很,撒不开。”

    “不是我们小气,就是我们全做了,村干部也不肯全给我们用,我们费时费力不是白干呶么?”

    看来,并不是一联产承包,农村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柳成荫听着,几乎插不上话,看来他担心自己县委书记身份暴露村民们不肯讲真话,是多虑了。老百姓真的有不少话,想说给上面领导听呢。“小金,拿个笔记本来,把老乡们的意见都记下来。”

    “老乡们,能不能耽误你们一会儿做场的工夫,我还有些问题想问问大家伙,大家伙有些什么难处,有些什么意见尽管跟我说。我是刚到县委工作的县委书记。”柳成荫这刻儿来情绪了,来了个自报家门。

    “这是我们县委柳书记,你们有什么样想法提吧,提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小金抢先报出了年轻县委书记的姓氏。

    “金秘书用词不当啊,什么叫千载难逢啊?啊?我还想跟大家伙儿交朋友呢。”柳书记笑着把几个村民招拢起来,在场头边坐下。又把金爱国叫到跟前耳语了几句。只见金秘书从身边棕色长型皮包里,掏出个砖头般大小的东西,在上面键盘上按了一下。

    “原来是县委柳书记啊,嗳哟哟,不得了,碰上大干部呶。”

    “那可不,要是放在从前就是县太爷呀。”

    “县太爷?哪有这么年轻的县太爷唦!”

    “小金同志,县委书记下乡怎么就你俩呀?我(当地人的说法,“我们”的意思)乡长书记到哪块都是一走一大趟,一帮人,可威风呶。”

    “是么,到底怎么个威风法,说来听听。”柳成荫似乎很感受兴趣,插话道。

    在这帮做场的村民眼里,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一点儿没得架子,你说什呢(当地村民土语,跟“什么”同意。不过,村民们从不说“什么”,觉着不顺口,倒是家中有上学的,会嘲笑家长老土)他脸上总是笑嘻嘻的,问这问那,好象有问不尽的问题。什呢乡里干部多长时间来村里一趟啦,什呢今年农药、化肥价钱如何啦,什呢村子上困难户多不多啦,什呢今年田里的稻子亩产划几百斤啦,什呢这个秋熟一季能落(当地人习惯说法,剩余的意思)多少钱啦,……话匣子一打开,让柳成荫忘了时间,忘了阳山乡政府里还有一帮等他的人。

    邱志维见到柳书记和小金他们,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柳书记,可把你等到了。你也太辛苦了,一定饿坏了。食堂师傅还在等呢,赶紧吃饭。吃饭了之后,再向你汇报工作。”邱志维满脸堆着苦笑,他又不好批评县委书记,可乡里几位平时也是威风八面的干部,跟在他后面饿肚子等人,心里肯定不惬(当地方言。音xia,去声)意。邱志维也觉得在这帮乡干部面前,没撑足面子。

    “什么?你们几位还没吃午饭?哎呀,小金啊,我们只顾着和老乡们谈话,忘了给邱书记打个电话,不致于让他们饿肚子。”

    “柳书记还饿着肚子呢,我们几个饿肚子算什么。”邱志维把柳书记、小金引进乡政府会议室的当口,和邱志维一起等候着的乡干部一齐来到了县委书记身边,握手,寒喧,自有一番热情与礼貌。

    “嗳,邱书记,你们赶紧吃饭,吃了饭之后,我们再谈。”柳成荫朝邱志维挥挥手,示意邱志维不要管自己。柳成荫顺势在会议室上手位置坐下来,端起一杯茶。

    “我和小金可是在村民家里吃过了,五毛钱一顿饭,比你们乡政府便宜多啦。”看见邱志维他们一帮人满脸疑惑,柳成荫笑了,喝了一口茶,“嗯,这茶不错。”

    “对不起了,邱书记。对不起了,各位乡领导。都是小金工作不到位,忘了给你们打电话,让你们饿肚子了。实在对不起。柳书记倒是交代的,可这‘大哥大’没电了,与村民们一交谈,就把这事忘了。实在实在对不起。”金爱国这刻儿只有检讨的份儿,他无论如何不能告诉邱志维,是柳书记让他把“大哥大”关机的,为的是让邱志维找不到柳书记。小金知道,一但被邱志维联系上,弄得前护后拥不算,老百姓见了没人敢说一句真话,阳山乡秋粮生产的实情就无从全面了解。说句公道话,也不是邱志维这个乡党委书记这样做,面对上级检查,哪个区乡镇的书记不想在领导面前得到表扬,在部属面前争个面子,汇报工作有所保留,安排考察点有所取舍,人之常情。

    “志维啊,你们赶紧吃饭。小金快给‘大哥大’充电,不能再误事了。”柳成荫面带微笑,让原本不知如何是好的邱志维他们去了食堂,又朝金爱国使了个眼色。小金秘书连忙从长长的“大哥大”包里,拿出“大哥大”,在会议室墙壁上找到一处插座,插好充电器,给“大哥大”充电。

    柳书记在会议室等着呢,邱志维他们肚子再饿,也不可能逸事逸当吃好这顿过了午饭市的午饭。他几乎是三扒两噎的,一碗饭下肚就丢筷子了。食堂师傅没来得及给他打个热手巾把子,让他擦下子嘴和脸,邱志维转身就出了食堂。他这一丢碗筷,其他几个乡干部也连忙煞咯丢下各自的碗筷,跟了出来。

    邱志维他们跨进乡政府会议室时,听见了一阵接一阵轻微的鼾声。只见柳书记身子仄在椅子上,头微仰着,睡着了。小金秘书伏在桌子上,翻看着笔记本,不时动笔写着什么,想来是在补今天与村民的谈话笔记。于是,邱志维便轻手轻脚地来到小金身边,紧挨着坐了下来。

    “柳书记真是太辛苦了,让他休息一会儿。”金爱国见邱书记他们吃了饭来了,跟邱书记招呼道。

    “不要紧,不要紧,让柳书记休息一会儿再谈。”邱志维客气地请金秘书喝茶,因为不是跟柳书记说话,所以邱志维没用“汇报”一词,而是用了“再谈”。眼前这位邱书记,不愧是老秘书,措辞极有分寸。这让做秘书的金爱国暗自佩服。邱志维面对柳书记理当是“汇报”,如若跟他金爱国也用“汇报”,显然有点“虚”了,假了。从金爱国本人听起来的感受,也不舒服。邱志维用了“再谈”,蛮得体的。

    借着柳成荫打盹的当儿,邱志维从小金那里,把柳书记和柒家村村民交谈的情况摸得个一清二楚。什呢乡供销社农药、化肥不仅涨价涨个不停,要用的关键眼儿上还脱货啦;什呢田间管理时总是望不见村干部的影子,村上的农业技术指导不正常啦;什呢夏粮没能卖出个好价钱,担心秋粮丰产不丰收啦……当然,小金没把村民们说邱书记他们下村检查工作前呼后拥、威风八面的情况说出来。小金心里自然也是有分寸的,你邱书记县委办出来的,想了解柳书记与村民交谈的情况,好更好地向柳书记汇报工作。这个忙,自然得帮。要不然,汇报得不到位,情况不对,柳书记批评下来,你还不把账记在我小金头上啊。但,我也不能完全是“竹筒倒豆子”,有些情况从我小金嘴里讲出来不合适。

    金爱国和邱志维交换情况的当口,其他乡干部听了,不时插话。有的说这些村民“嘘功”大,把原本绿豆大的事情,硬说成了西瓜;有的说村民们反映情况不实事求是,故意在县委领导面前丢阳山乡的脸;有的抱怨农药化肥涨价、脱货不是阳山乡一个乡的事,确实要向上面反映反映。其他乡干部你一言他一语,自然是替邱书记说话,也是替他们自己说话。

    这刻儿,邱志维想的是怎样调整向柳书记汇报的尺度,有些工作做得不到位该检讨的就得检讨。但他要把如何做好秋粮收割收购工作作重点汇报,夏粮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应该从夏粮工作中汲取一些经验教训,从而更好地做好秋粮工作。这才是柳书记所关心的!想到这里,邱志维心里有了向柳书记汇报的全新腹稿。这得感谢小金秘书。邱志维起身,从会议桌子上拿起热水瓶,亲自给金爱国茶杯里加水。

    “邱书记,你太客气了。自己来,自己来。”邱志维的这一举动,让金爱国受宠若惊。按理说,一个乡党委书记给县委书记的跟班秘书加点水,原本也没什么。但眼前这位乡党委书记可不一样。邱志维可是县委老书记的跟班秘书,算起来应当是金爱国的师傅辈,尽管邱志维年纪并不大。

    新老两个县委书记跟班秘书相互客气的当口,金爱国接邱志维加了水的茶杯时,手脚快了一些,碰得茶杯盖子“当”地一声,掉在会议桌上。

    这“当”的一声,让柳成荫从打盹中醒来。“小金,你怎么老犯错误?”柳成荫见大伙儿坐在会议桌旁,显然在等他睡醒。“午饭前我们已经让邱书记他们等了,这会儿你应该早点叫醒我,怎么能再让邱书记他们等呢?”

    “看柳书记说的,是我不让小金叫的。你太辛苦了。再说,我们几个在交流呢,没等几分钟。”邱志维连忙给小金解危,边向柳书记解释,边重新给柳书记泡茶。

    “好吧,邱书记,你们就把今年秋粮工作情况说说看。志维同志先讲,其他同志随后补充。好吧?”柳成荫从随身的大黑皮包里掏出厚厚的笔记本,钢笔还插在笔记本里呢。柳成荫一翻开笔记本,那是上午与柒家村村民交谈时的记录。流览着记录下的内容,那些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争先恐后与他交谈的情形,又出现在柳成荫的眼前……

    “小金啊,今天一天收获不小啊!”柳成荫和金爱国各自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回县城的公路上。偶有骑车的、徒步的,与他俩擦肩而过,人们并没有发现这位掌管着一百多万人的“父母官”和他的秘书。夕阳的余辉,依旧那么耀眼,照在金黄色的稻田里,照在柳成荫和金爱国行驶的公路上,把他俩骑车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印在公路上。

    柳成荫对今天邱志维的汇报还是满意的。邱志维汇报的情况,跟他在柒家村了解的情况基本相一致,这说明邱志维工作是踏实认真的,对基层存在的问题是掌握的,不像有些乡镇主要负责人,对自己辖区情况是本糊涂帐,见到领导只会评功摆好。更让柳成荫感到满意的是,邱志维在他面前还是肯讲实话的,现在一个乡党委书记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柳成荫不知道,邱志维今天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他身边的小金秘书功不可没。

    “柳书记,也就是你今天没有先到乡政府听汇报,而是直奔农民的场头,才能了解一些实情。”金爱国不无讨好地说。

    “这个算不得什么。一个领导者,你想要了解掌握什么样的情况,采用的方式方法很重要。我看今天柒家村的村民们很不错,肯讲真话。”柳成荫顺手把车龙头上的黑包往车把口边移了移,免得擦到车轮子。

    “不错是不错,要是邱书记他们那些乡干部在场呢?村民们还敢讲么?我看未必。”金爱国稍不留神,自己的车子又掉队,掉到柳书记的车子后面了,他只得猛蹬几下,跟上。

    “你不能对这些村民们要求太高,能做到这样,很不错了。今天他们虽然只讲了农药、化肥的价格问题,收粮时土场的问题,农业科技方面的问题,反映出的却是‘三农’工作中的重要问题啊。”

    “‘三农’问题,中央不是发过好几个‘一号文件’么?”金爱国在平时工作中,既跟班又参与书记报告起草,为柳书记写过这方面的讲话,头脑中有印象。

    “是啊,还是中央看问题看得准,看得早。关于‘三农’问题,中央连续发了5个‘一号文件’啦。第五个‘一号文件’下发也已经两年了,可农业、农村、农民这三方面工作仍然存在不少问题,这说明‘三农’工作的复杂性、艰巨性、长期性。我们这些身在基层的同志不能不引起足够的重视啊!”说着说着,柳成荫面色凝重起来。

    “小金啊,来,我们下车走一段。”

    “好的,柳书记。不瞒你说,跟在你身边骑车,跟得还是蛮费劲的呢。”从阳山乡政府出来,金爱国和柳成荫边骑边聊,稍稍一走神,金爱国就掉后,脚下一直不曾轻松过。这会子书记说下车走一段,他以为书记舍不得他太赶。随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心里头蛮感激的。柳书记实在是太体贴了。

    柳成荫今天原本只是想了解一下秋粮生产方面的情况,可从老百姓嘴中听到的具体问题中,他明显地感受到农村工作中几大问题已经制约着农业生产的发展,制约着农村工作的开展,制约着农民从事农业生产的积极性。中央一再强调,无农不稳。可稳,要从根子上稳才行啊。他头脑中有些想法,要好好理一理。

    “嘀铃铃——”“嘀铃铃——”金爱国车龙头上,棕色小长包里的“大哥大”响了。

    “喂,哪位?我小金,金爱国啊,是找柳书记吗?”

    “喂,喂,我们在从阳山回县城的路上,听不太清?可能是信号不太好。”金爱国这才发现“大哥大”拉杆天线没拉开,连忙拉开天线。“你说,老陈你说,现在听得清楚吧?”

    “柳书记,是管理员老陈。说这会子县委、县政府大门口有上访的农民,让你如果这时回县政府的话,回避一下。”金爱国捂住“大哥大”下端,转身向柳书记报告。

    “是哪里的农民上访?为什么事上访?事态严不严重?谁在处理?”柳成荫的思绪被“大哥大”的铃声从遥远处拉了回来。他头脑中正谋划着楚县下一步农村改革方面几个动作呢。

    “老陈啊,喂,老陈,是哪里的农民上访?为什么事上访?事态严不严重?谁在处理?”金爱国把柳书记的话复述了一遍。

    “什么?是俞垛镇两个村子的农民,为水面养殖发生群体性械斗?”

    “还有人受伤了,伤得不算重?”

    “暂时还没有县领导出面处理?只有信访局和俞垛镇的干部在做工作?”

    “走,回县政府。我们有些领导同志就是学会了遇到矛盾、问题,怕接手,绕道走。”小金秘书和县委办管理员老陈的通话,柳成荫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有些不痛快。信访方面的工作,县委、县政府都有分工负责的领导,这会子怎么能一个都不出面呢?

    本来,小金提到“俞垛”时,柳成荫心里像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老陈让小金告诉柳书记,最好回避一下。柳成荫心头一楞,这个老陈,怎么这样善解人意?他怎么就知道柳书记面对“俞垛”人,想回避呢?

    其实,这是柳成荫心里有想法了。老陈并不可能与县委书记如此心灵相通。老陈只是出于一个管理员的本份,提醒一下,不要让书记为难和难堪。因为跟老百姓打交道,有时并不那么容易。要跟一群带着情绪来上访的老百姓沟通交流,做他们的工作,更是不容易。老陈质朴地想,与其让柳书记为难和难堪,不如不让柳书记和那群带情绪上访的群众见面。

    对于“俞垛”,柳成荫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心病。他从清江调到楚县后,就知道了一个人的下落。他想像着该怎么和那个人见面,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场合才合适?见了面该说些什么?这一年中,柳成荫不止一次地想过。但,始终没有满意的答案。于是,他只能采取一个态度:回避!

    四十五个区乡镇,柳成荫现在就剩下俞垛镇没有去过。俞垛镇的书记、镇长能够理解,毕竟要领导楚县这么大的一个县,事情肯定少不了。再加上,像俞垛这样的水网乡镇,镇政府所在地都没通公路,只有水路。县委书记头二年不来,属正常。说起来,有人也许会感到奇怪,怎么连镇政府所在地都不通汽车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个镇呢?关于这一点,只要是楚县当地人,都知道,俞垛地处楚县西北部,与宝应、盐城接壤,属三县交界,在解放前曾经设过“市”的。即便是现在,也是楚县的水产重镇。

    原本真的想回避的柳成荫,听说县委、县政府竟然没有一个领导出面解决俞垛群众上访的问题,心里想想不痛快。县委、县政府都有分管信访的领导,怎么就连分工之内的本职工作都不去做呢?他们不可能都不在楚县吧?事情哪会这么巧呢?既然没有人出面,他这个一把手就没有退路,想绕也绕不过去了。要不然,那帮群众在县政府大楼门口“闹”的时间一长,会让楚城的老百姓看县委、县政府的笑话。看县委、县政府的笑话,说到底不就是看楚县一把手柳某人的笑话?!

    当柳成荫和小金急匆匆赶到县政府大楼门口时,情况并没有柳成荫想像的那样紧张。一群老百姓熙熙嚷嚷从县政府大院内出来,并没有什么过急的言词和举动。而领着这群老百姓向县政府大院外走的,是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看上去蛮精明干练的年轻女干部。

    “陆书记!”小金一看,走在那帮群众前头的是俞垛镇党委副书记陆小英,他便连忙上前打招呼。小金原本极正常的一声招呼,却让柳成荫和陆小英四目相对,彼此发现了对方。这下,让他俩都有些意外,小金看得出来,柳书记和陆书记几乎是同时,楞了一下。这让小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柳书记,我是俞垛镇党委副书记陆小英。今天是我们镇两个村子为养殖水面划分发生了一些争执,闹到县里来了,实在是我们工作没做好。现在他们的问题也向朱县长反映了。朱县长对这件事情有明确指示,我会把今天的事情处理好的。请柳书记放心。”陆小英说的朱县长,其实是副县长,主抓大农业,和陆小英一样,也是位女性。陆小英在与柳成荫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头脑中想的是,不能让这帮群众看出她和眼前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之间有什么不正常。于是,主动上前,自报家门,并且汇报了上访事情的处理情况。尽管,她在说这些话时,心头的五味瓶子早打翻了,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滋味,什么样的感觉。

    “好,好。让我跟乡亲们说两句。”在自己曾经那么亲近的人面前,柳成荫怎么也想不到,分开多年之后,会是这样一个见面的场合,会是这样一种见面的方式。柳成荫内心原本想让陆小英早点带着上访群众离开,他对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见到陆小英实在没有思想准备,想都不曾想过。可话一出口,竟完全反掉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来,真正是鬼使神差。

    原本已经很顺从地跟着镇里陆书记往外走的上访群众,听县委书记这么一说,“呼啦”一下子,把柳书记团团围住了。这时,陆小英真的不知如何是好,狠狠地盯了柳成荫一眼:你想干什么?

    柳成荫此刻已无退路,只得让小金把自己的黑永久推到一边,自己面对一帮上访的群众。他自然是感觉到了陆小英恨恨的目光,此时他也不好说出来,他内心并不想这样,天知道怎么会弄成了这个局面。

    “乡亲们,听说你们是为了村与村养殖水面来上访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在黑高荡上吧?那里水面可是大得很哪,乡亲们有积极性搞水产养殖,应当大力支持!这件事情,刚才听陆小英同志说,朱县长已经交代她协调解决。我看,大伙儿还是要相信你们陆书记,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不让你们的利益受损失。”柳成荫毕竟出了学校门多年,在清江干了两年副书记,一上了台面,便显示出自身的领导才能来了。那初见陆小英时的头脑“真空”,很快变成了过去时。这刻儿,他面对陆小英交代道:“陆小英同志,当着在座的乡亲们,我给你三天时间,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结果要专门向我汇报。”

    “啪啪啪——”人群中响起一阵齐唰唰的掌声。县委书记对大伙儿的事如此重视,这是上访的这群人想不到的。

    “乡亲们先不要忙于鼓掌。今天不怕你们不高兴,我也要说你们两句。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反映,找村里,找镇里,也可以找县里。但千万不能弄成群体性事件。我听说,你们还发生了械斗?这样影响就不好了。受伤了怎么办?再闹,出了人命怎么办?”柳成荫说得有些动情,走到头上裹着纱布的村民跟前,问了句,“伤得重不重?”

    “头皮子破了一点,不碍事。”憨厚的村民见县委书记这么一问,有些不好意思了,索性扯掉了裹在头上的纱布。原来,这纱布是为了引起县里领导重视才裹的。

    “哈哈哈——”

    “想不到,你原来是乔装打扮的呀,是怕人家说你到县里上访不好听吧?”县委柳书记和扯纱布的村民开了个玩笑,引来一阵轰笑。

    “柳书记,你的话我们信,要是万一我们一散,镇里不给我们解决问题怎么办?”

    “是啊是啊,柳书记,到时我们还要到县里来,要直接找你!”

    “金秘书,把我‘大哥大’号码报给乡亲们,如果陆书记三天之内还没把问题解决好,你们也不要再费事麻烦跑到县里来,只要哪位打个电话给我,我去俞垛,给乡亲们现场办公。怎么样?”柳成荫无意之中成了县级领导干部公开电话号码的典范,他的这一举动在若干年后变成了领导者为官勤廉重要举措之一,这是他当时所不曾想到的。

    “柳书记的答复,乡亲们满意吗?”小金秘书,一边从身边棕色包里掏“大哥大”,他知道不让这帮老百姓看到“大哥大”,他们心里是不会踏实的。一边引导这帮群众“喊好”。

    “满意!满意!”听小金秘书这么一问,上访的群众齐声高喊,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

    陆小英在一旁,看着,她似乎认不出眼前的柳成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