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者:刘仁前      更新:2015-12-15 10:05      字数:8372
    黑高荡开发工程指挥部经楚县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一致通过,正式成立了。县委常委扩大会上,县委书记柳成荫宣读了对黑高荡开发工程指挥部总指挥、常务副总指挥、副总指挥等人事任命决定。柳成荫亲自出任黑高荡开发工程总指挥,这在楚县工程开发上还是第一次。

    柳成荫的这一举动,得到了绝大多数县四套班子成员,以及部委办局负责人的认可。认为柳书记是个干事情的人,勇于挑重担,勇于冲在第一线。跟在这样的领导后面干,没有顾忌。不要怕到时候出了问题,责任全是在一线冲锋的人身上。

    在大家过去的工作经验里,一把手往往是高高在上,一项重要工作也好,重点工程也罢,有副手顶着,从来不亲自上阵的。出了问题,上级怪罪下来,做事情的自然倒霉。一把手大不了担个领导责任,根本不会承担任何具体的后果。

    这一次,柳书记没有这样做。没有像以往楚县的前任书记们那样,习惯于作作重要讲话,动员动员,然后再视察视察,提提要求,作作批示。柳书记冲在了第一线,担任黑高荡开发工程总指挥。事实上,他完全可以不担任这个总指挥的。因为,县政府一把手担任这样一个总指挥,也是完全够份量,够资格的。

    但是,柳成荫在县委常委扩大会上说得很清楚,黑高荡开发,对于改变楚县“大西北”落后面貌有着决定性意义。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这项工程。需要提醒同志们注意的是,黑高荡开发除了工程施工组织难度大,资金需求量大以外,还有个对原有生态环境的改变。说实在的,这是存在一定风险的。可是,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百姓,守着个聚宝盆过着穷日子。那白花花的水面不能当饭吃,那再多的芦苇卖不出好效益。改造它,才能让沙沟地区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承担这点儿风险,我看是值得的。这个总指挥我来当,有什么风险我第一个承担。

    柳书记的一席话,赢得了常委会议室内全体同志的长时间热烈掌声。原先有些人认为柳成荫手伸得长,不肯放权的人,一下子对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有如此的担当,发自内心地心生敬佩。

    这样一来,县长梁尚君担任了常务副总指挥,分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苟道生和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朱蕊一起担任副总指挥,只不过,苟道生排名在朱副县长前面。

    常委扩大会还决定,黑高荡开发工程,要抓住现在冬季有利时机,迅速上马。由副总指挥朱蕊带领一队人马先期驻扎俞垛镇,与沙沟区及所属乡镇,以及县水利、水产、农业等部门紧急会商,拿出工程方案和工作计划。

    朱蕊没有想到,自己在“全县农村经济工作过堂汇报会”上的提议,这么快就被柳书记采纳,而且这么迅速就把黑高荡开发工程指挥部组建起来,并且对自己委以重任,立即要奔赴工程开发的最前线,从最基础的工作开始,这无疑是柳书记对自己的一份信任。冲着这份信任,她也要把工作干好。这让她有一种临危受命的悲壮感。

    柳书记不是说了么,黑高荡开发存在一定风险。而她朱蕊显然成了承担风险的第一人。这还不有点儿悲壮么?

    面对如此的重任,朱蕊不能有半点儿马虎。一到俞垛镇,她就召开了先期到达人员会议,明确了各人的工作分工,提出了近期要完成的工作任务。之后,就在镇党委副书记陆小英陪同下,带着相关水利技术人员,坐船前往黑高荡进行实地勘察。

    黑高荡还像当年那样一望无际,那在寒风中瑟瑟作响的芦苇叶子,已经看不出一点生机。不远处的滩地上,有几个村民正在一把一把收割着干枯的芦苇。这可是让她饱尝甜蜜与屈辱的地方啊,现在面对它,让她联想到在“全县农村经济工作过堂汇报会”上,自己曾经那么激动地发言,难道说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是一直想摧毁它么?开发,是不是意味着黑高荡的另一种毁灭呢?

    虽然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在黑高荡曾经经受的一切,依然留在朱蕊脑海里,偶遇某种敏感因素触碰,便会浮现出来……

    苟道生和朱蕊悄悄相爱的日子是甜蜜的。两颗年轻的心,沟通,交流,碰撞,产生了火花,有了异样的感觉。

    然而,这一切只能悄悄地进行着。每一次,朱蕊到苟道生的学校去,都得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要么借书还书,要么了解黑高荡风土人情。都能让还捧着晚饭碗的苟富贵、谭毛子两口子觉得没得话说。

    让谭毛子觉得有点奇怪的是,朱蕊这丫头,别看她白天跟他们一样下地,活儿并不见得比旁人少做。可一坐到饭桌上,一二碗(二碗,相对于“大碗”而言的一种中等碗具)饭下肚,再也不会添第二回。只见她把粘着子的筷头子吮干净,然后齐整整地跟二碗放在一块儿,对苟富贵、谭毛子,还有趴在桌上埋头苦吃的苟胜、苟担、苟花,笑嘻嘻地打声招呼,“叔,婶,你们慢慢吃,我吃好了。”也没有人提醒,朱蕊主动管苟富贵两口子叫起叔婶来了。这让谭毛子蛮开心的,觉得朱蕊这丫头到底是县城来的,有尊卑长上,懂礼数。多了朱蕊这样一个又标致,又能干,又被公社苟主任重视的女知青叫自己婶子,这让谭毛子在黑高荡村脸上多了一份面子。

    人家都开口叫叔婶了,大门钥匙再不给也说不过去了。还有,日常生活也得照应着点儿。一个姑娘家落户苟家,就差不多也是苟家人了。于是,谭毛子关心起朱蕊来了。几天关心下来,她发现,朱蕊这丫头晚上这一顿,吃得尤其少。这怎儿行呢,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饭不吃饱了,哪来的力气干农活唦。

    终于,一天晚上,谭毛子见朱蕊只喝了一二碗子粥,就要放碗。她一把抢过朱蕊的二碗,“朱蕊啊,你这个丫头块块好,就是吃得太少。你年纪轻轻的,长身体呢。好的没得吃,你也望到的,我家就这么个条件。但子饭、子粥,要吃咯饱呃。人的肚子越饿越细,长久下去要出毛病的。今儿晚上听婶子的,再吃一碗。”

    谭毛子亲自盛满了一二碗子粥,端到朱蕊面前。朱蕊从内心还是蛮感动的。人常说,人与人相处得以心换心。朱蕊感到,住到苟家来,谭毛子从不欢迎自己,到主动给自己盛饭,她在苟家所做的努力没有白费,包括尽心尽意给苟花辅导功课之类的事情,没有做在白处。面对谭毛子婶子的关心,朱蕊只好端起碗来,继续喝。

    朱蕊自然不能告诉谭婶子,只要晚上到苟道生的学校里,苟道生总要在宿舍里点上煤油炉子,做点好吃的给她解解馋。有时候打两个鸡蛋,放点糖油煎一下,那出得油锅的鸡蛋,有股焦香,咬在嘴里外脆内嫩,甜津津,油滋滋,别提有多解馋了。

    坐在自己单人宿舍里,望着心爱姑娘吃得那么满足,苟道生心里头也是甜的。当然,这样的时候,朱蕊也会给自己心爱的小伙子来点小甜蜜,把咬得留下缺口的一小块塞到苟道生嘴里。弄得原本没有防备的苟道生嘴角边粘上了蛋黄,自然被朱蕊笑话了,“当老师的,吃没有吃相,嘴巴上都有了。”

    苟道生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把抱住心爱的姑娘,故作严肃地命令她:“你犯的错,还归到我头上。现在你只有一件事好做,就是自己把蛋黄舔干净。否则,有好戏给你看。”

    朱蕊自然掂量得出搂住她一双手的力道,断无挣脱之可能。况且,她也不想挣脱。这一刻,她美美的伸出自己柔柔的舌尖,在心爱的小伙子嘴角边舔食起来。

    苟道生身体中原本沉睡着一切,这下子被朱蕊的舌尖调动起来了,他的舌尖充满着进攻性地伸进了心爱姑娘的嘴中。

    这里要顺便说一句,苟道生虽然是土生土长的黑高荡人,但因为父亲在俞垛公社当副主任,母亲跟随父亲在公社供销社上班,还有一个弟弟在镇上中学读初中。苟道生高中毕业通过父亲的关系返回老家当上了民办教师。其实老家既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学校给了他一小间教室,收拾收拾就成了宿舍。他原本打算再教个年把,让父亲找找关系,调到城郊学校去。城郊学校条件好自不必说,更重要的一点,有年轻漂亮的女教师。二十三四岁的苟道生,想找对象,成家立业了。

    说来也巧,父亲像是了解儿子的心思似的,给他派来了天仙般的女知青朱蕊。这下,想赶苟道生走都赶不走了。除非,朱蕊跟他一起走。

    苟道生每晚都能变戏法似的,弄出一些吃的。刚才的煎鸡蛋只是其中之一。还有煮馓子,炒黄烧饼,花样可多了。朱蕊会托人从县城买些“大白兔”、华芙饼干之类,互为补充。两个年轻人的业余生活过得甜蜜而充实。因为,除了有好吃的之外,朱蕊每次来都要和苟老师畅谈革命理想,展望两个人美好的未来。

    偶尔,苟道生也会借给苟花同学做家访的机会,到朱蕊这边来望下子,只是关心一下心爱姑娘的日常生活。说不成什么悄悄话,更不能有什么亲蜜举动。一大家子人都在呢,他们两个人的小秘密,可不能轻易泄露。

    这样甜蜜的时光,因为公社苟主任的一次来访而一去不复返了。

    由于插队女知青朱蕊在黑高荡知青点的突出表现,公社苟主任这次专程来看望她,带来了公社革委会的一份厚礼: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指标,明确规定是给知青积极分子朱蕊的。

    这可是朱蕊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当初,她一颗红心听从毛主席他老人家召唤,到黑高荡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来没有想到过上级会如此重视自己,专门给指标让她到大学升造。下乡插队,结果让自己成为了一名大学生。这消息,要是让爸爸妈妈知道,该说自己吹牛,根本不会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在朱蕊头上。说实在的,在县城朱蕊家里条件还算可以,爸爸妈妈双职工,一个弟弟在上初中,跟苟道生的弟弟大概岁数差不多大。但要说,有什么本事,把自家姑娘弄儿上大学,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现在,在朱蕊居住的茅草屋的西房间里,公社苟主任代表公社革委会把上学的通知书送到了的朱蕊手上。手拿通知书的那一刻,朱蕊激动得扑进苟主任怀里,热泪盈眶了。“苟叔叔,太谢谢你了。没有你让我到黑高荡来,就没有我的今天。谢谢,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朱蕊破例第一次,没叫苟主任,叫了一声苟叔叔。她在心里认为,自己既然跟苟道生处对象了,这一声“苟叔叔”迟早得叫。

    今天她真是太激动了,一声“苟叔叔”,一个拥抱,极自然地就叫出来,做出来了。还好,“苟叔叔”没有摆老革命的架子,不仅亲口答应了朱蕊的叫声,而且把朱蕊搂在怀里有一阵子,没松手。

    苟主任没有接朱蕊那感谢不感谢的话,而是充分肯定了她在黑高荡知青点上的表现。之后,对朱蕊道:“你这丫头好福气呀,要知道这福是毛主席给的。进了大学,也要在政治上不断要求进步。要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这样你才能有更大的前途,才能更好地干革命工作嘛。”

    朱蕊边听“苟叔叔”教诲,边从自己的床头柜子里拿个铁罐子。这是罐麦乳精,前几天家里刚刚托人从班船上带到黑高荡来的。朱蕊本来打算把这罐麦乳精拿到学校,与心爱的道生哥分享的。自己还不曾先打开尝一口呢。今天“苟叔叔”给她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无论如何要拿出点好东西招待招待。于是,朱蕊想到了床头柜子里的这罐麦乳精。

    “小朱啊,麦乳精就不用泡啦。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你陪我到黑高荡转一转,那儿有我许许多多儿时的记忆呢。你以后也不可能常来这儿呶,看一次少一次啦。不过,今天我还要考察一下你划船的水平是不是合格。怎么样?”苟主任没让朱蕊打开麦乳精罐子,提出了新要求,并且有附加条件。

    “行,听苟主任的。我到村上划条船来,让苟主任现场考察。”激动的心情稍稍平伏之后,朱蕊又叫起“苟主任”来了。

    春天的黑高荡,满眼都是碧绿的芦苇,生长得十分繁茂的样子。有几只飞翔着的燕子,在苇丛中穿梭而行,不一会儿,停在荡子里的滩地上啄些新泥,之后又飞走了,不知道飞进哪家梁上做自己的窝呢。一群不知名的小鸟,从朱蕊划着的小船旁飞过,留下一串叽叽喳喳的叫声,听上去蛮欢快的。

    “小朱啊,不错不错,你这划桨的水平还真是不错。划桨节奏匀速,双桨出水入水掌控得很好,用力均衡,行船平稳。”小船在芦荡里慢慢划行,苟主任边给朱蕊讲些自己小时候在荡子里取鱼摸虾之类的趣事,还不时对朱蕊的划船技术给予肯定。

    “小朱,你看这荡子上的天空,蔚蓝蔚蓝的,海一样的颜色啊!对了,你还没有看过大海吧,上了大学就有机会啦!”朱蕊望得出来,苟主任今天兴致很高。

    她想不到苟主任还这么有情趣,居然对黑高荡上的蓝天抒起情来了。便笑着对苟主任说,“苟主任,你可从来没有给我有今天这样的亲近感觉呢。”

    “是吗?小朱啊,你也别划得太累了。我们找个荡滩子把船靠上去,歇一歇,好好欣赏欣赏这大好春光。我还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讲呢。”苟载德笑眯眯地望着眼前这个充满青春朝气的女知青,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欲望。

    “好啊好啊,今天我听苟主任的。苟主任说得对,以后难得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是要好好欣欣赏赏。”天真的朱蕊姑娘哪里知道苟载德的心思唦。

    “小朱啊,这话可是你说的,今天你都听我的哟。”苟载德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

    “当然啦,你是我的大恩人呢。”单纯的朱蕊根本没有想到苟载德的话有什么弦外之音,答应得十分爽快。

    小船刚刚在芦荡深处的一处滩地上停稳,原本一直安坐在船头的苟载德,有如一头饿狼,扑向了年轻美丽的朱蕊。

    当苟载德如愿以尝,那久压体内的欲望得到满足之后,他居然还十分平静地开导起在船舱里不停抽泣的朱蕊,“跟你即将跨进大学的大门比起来,这点付出是值得的。进了大学,一切都将是美好的开始。你完全可以忘掉今天这一幕,就当没发生过。再说,是女人迟早总会有这一天。迟早总会有一个男人对你做这一切。只不过,这个男人有可能是你丈夫,有可能不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学开放得很,你上了大学之后,没有人去和你计较这些的。”

    面对苟载德的蹂躏,朱蕊只能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难道说,她能把这一切都告诉心爱的道生哥么?告诉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让自己的屈辱多了一个知道的人。事情已经发生,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不用说是她的道生哥,就是其他任何一个男生,谁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姑娘被父亲玷污过了,还一点儿不在乎,愿意和她在一起唦?不可能,世上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男生。

    在心爱的道生哥面前,朱蕊背负了一个女陈世美的骂名,隐忍着自己所饱受的屈辱,与他分手了。

    在别人看来,朱蕊离开黑高荡知青点,跳进了高等学府的大门,是那么的光风,是那么地让人羡慕,让人羡慕得心生嫉妒。可有谁知道这风光背后,她内心的苦楚与悲愤?哪怕是她心爱的道生哥,有了这样的事情,注定了他们的分手。既然注定要分手,还不如让彼此保留着最初的那一份美好吧。事到如今,朱蕊甚至有点恨自己,有无数次机会,自己为什么不把最最珍贵的贞操给了心爱的道生哥,而是留着等待他畜生一样的父亲苟载德来糟蹋,给自己一生留下一道永不抹灭的伤痕。

    世事难料,变化无常。大学毕业原本在地区农科所工作的朱蕊,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浪潮中,因为自己有大学本科文凭,因为自己没有入党,因为自己是女性,因为自己还算年轻,因为有这样几个因为,上级把她下派到楚县当副县长,分管农业科技。等到她回到楚县才知道,自己曾经的道生哥,因为被她抛弃,狠下心发奋攻读,不仅在恢复高考的头一年就考上了大学,而且一直积极要求进步,在大学就入了党,毕业时作为组织部门重点培养对象,先在基层锻炼,过度了几个部门之后,走上了楚县县委副书记的领导岗位。

    虽说一个在县政府,一个在县委,但两个人分管工作范围相同,就地方组织原则而言,苟道生实实在在是她的直接领导。当然,在县里面,副书记也并不是一味把副县长当部下看待,工作上一般相互尊重,相互配合,共同做好工作。如若两个人有矛盾,相互拆台,给工作造成损失,那么组织上必然会作调离处理,有调一个的,也有两个全调离的。分寸如何把握,在上级组织部门掌握之中,局外人不得而知。

    朱蕊担任楚县副县长后,因为与苟道生多年的那层关系,有一阵子着实不怎么好开展工作,心里头总是有个疙瘩解不开。

    还是苟道生大度,主动把朱副县长请到他办公室,劝戒了几句,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没必要再提了,现在各自都有自己的家庭,更不能因为过去的事影响现在的工作。千万不能公私不分。现在,在他苟道生眼里,只有朱副县长,自己想到的是如何跟朱副县长配合好,把楚县这个全国闻名的农业大县的农业搞上去。再也不会有其他了。总之一句话,过去的就让过去吧。苟道生礼节性地握了握朱蕊的手,把她送出办公室。

    朱蕊从苟副书记的办公室出来,思想负担确实轻松了许多。但她真的很想对她曾经的道生哥说一句:“道生哥,这些年我内心好苦好苦啊。这种苦,只能一个人咀嚼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啊!”

    黑高荡开发工程顺利上马,几千亩的芦荡里,人声鼎沸,马达轰鸣,一台台抽水机吐出长长的水龙。这时的黑高荡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与悠然,几乎是一夜之间变得繁忙、热闹起来。

    作为全县的重点工程,县委、县政府调集了全县的民工力量,以区设立分指挥部,以乡镇建团,各村建营,完全实施了一套准军事化管理模式。在作业区划分上,一个区独立构成一个作业片,一个团一个大作业区。由于围荡造鱼池的工程量非常之大,芦荡里的地理情况并不完全一样,需要各个片区之间相互协调作业,共同推进。这就增加了总指挥部、分指挥部,以及各团营负责人的工作量和工作难度。

    或许有人会说,车路河那么大的工程都早就干成功了,开发个黑高荡有这么费劲吗?

    车路河工程是楚县七十年代县委、县政府的“一号工程”,它的成功成为举全县之力办大事的一个典范。那个工程,跟柳书记可以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柳成荫要上马黑高荡开发工程后,也还是认真细致地了解过车路河工程组织施工等多方面的情况,翻阅了当年工程上留下来的大量资料。柳成荫发现,黑高荡开发工程虽然工程阵线没有车路河工程长,整个工程的土方量也没有车路河工程的土方量大,因而在民工投放的总量上也要比车路河工程小。就工程性质上来讲,车路河工程看上去是为了修筑一条县境交通干道,其实它的关键不在路,而在河。只要严格按规划把河挑好了,河边的那条交通干道也就有了。

    黑高荡开发工程的复杂性要远远大于车路河工程。把原先是个几千亩蓄水池的芦苇荡开发成具有较高标准的养殖场,首先要把整个骨架从芦荡里,从荡面上建起来。有的作业地段在滩地上,完全可以作业。大部分的作业地段在荡子里,水汪汪一片,无从下手,必须先解决水的问题。要想把这么一个天然的大水库干得见底,哪抽水要抽到猴年马月,费力,费财,费时,得不偿失。

    这里头就有个如何科学处理黑高荡水的问题。在工程开工的初始阶段,并不是工程进度越快越好,而是要强调片区之间的协调并进,否则倒坝的事情每天都要发生,整个工程将乱成一锅粥,无法向前推进。

    很快,朱蕊这个副总指挥就从当初隐秘的内心情绪中挣脱出来了。毕竟黑高荡开发工程事关重大,她的工作地点很快就从俞垛镇转移到黑高荡上来了。她和所有民工一样住进了黑高荡的简易工棚。人们发现,朱副总指挥工棚里的汽油灯,经常是整夜整夜都亮着。

    县委书记柳成荫、县长梁尚君和县委副书记苟道生一同来到黑高荡开发工地检查工程开工情况,了解施工进度时,见到朱蕊副县长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柳书记呀,这哪是我们那位漂亮高雅的朱县长唦?早听说这黑高荡的风厉害,不曾想到如此厉害。几天不见,把我们的朱县长那张白嫩的脸吹得无影无踪了。”一贯老沉持重的梁县长,对自己的女副手半开玩笑,半怜惜。

    “朱县长辛苦了。这大冬天的,黑高荡的风跟刀子没有两样,吹在脸上刀削似的,生疼生疼的。”有过在黑高荡生活经历的苟副书记言语之间既表达了对朱蕊的慰问之意,又为梁县长的话作了佐证。

    “朱蕊同志确实辛苦了。这也是改变红颜为黎民啊!这黑高荡规模养殖真正搞起来,这一带的老百姓都会记住我们朱县长作出的牺牲的。我们几个今天一起来,主要目的不是检查工作,是来看望看望朱蕊同志,看看工作上还有哪些问题,需要县委、县政府给予支持的。”平时不苟言笑的柳成荫,望着面色干暗的朱副县长,确实有些感概。受梁县长影响,说了句“改变红颜为黎民”酸词儿。

    三位领导在拿自己脸说事儿的时候,朱蕊亲自给他们倒茶,“三位县太爷请坐下说话,本指挥部不收板凳钱。既然你们来了,我还是把工作上的情况简要汇报一下,有些事情还要请领导们定夺。”

    “好好好,我们言归正传,先谈工作。”梁县长口风一转,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了工作笔记本和钢笔。

    这时,俞垛镇的党委副书记陆小英进了工棚,问朱县长领导们中午饭如何安排,是在工地上吃,还是到俞垛镇上吃。原来,朱蕊进驻黑高荡之后,就把陆小英从镇里抽调到工程指挥部来了。充当的差不多是指挥部办公室主任的角色。大番小事,朱蕊吩咐一声,陆小英都能办得干净利索。这让朱蕊这个副总指挥省了不少心,腾出更多的精力考虑开发上的一些关键问题。这一段时间下来,朱蕊有点儿离不开这位年轻能干的副书记了。

    “我看就在工地上吃吧,简单一点。不过酒是要喝几杯的。我们总得给朱县长敬盅酒,慰问慰问吧。老梁,你看呢?”柳书记态度明朗地作出了安排。

    “听书记的。”梁县长表态十分简洁干脆。

    “苟书记意思如何?你要不要回镇上看看两个老人?”年轻的县委书记,考虑事情细着呢。他知道苟道生是个孝子,对自己的父母亲上心(当地人的说法,跟用心意思相近)得很。

    “多谢书记。今天是来工作的,不去看望了。接下来,我也要把主要精力转移到黑高荡这边来了。住下来之后,再找时间看望他们不迟。”有过农村实际工作经验的苟道生觉得,黑高荡工程滩子铺得已经不小了,单靠朱蕊一个人指挥协调压力太大了。这刻儿,是他站出来的时候了。

    “那好,我们就按梁县长说的,言归正传,听朱蕊同志介绍情况。”柳成荫朝陆小英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招呼,也算是示意她离开,他们几个领导干部接下来要谈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