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天气比皖阳还要冷。这里也下了雪。除了路上，其他地方积了很厚的雪。一些人穿着厚厚的羽绒袄在清除积雪。走路的人，嘴中喷出火焰般的热气。骑车上班的人，把头部包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公交车内的乘客，吐出的热气把车上的玻璃蒙上了一层雾，让人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邵锋和他的队友住在薛怀金介绍的工地里。这是一座庞大的办公楼建设工地。浇筑的钢筋混凝土柱子已经耸入空中。用围墙圈起来的建筑工地，堆放着很多建筑材料。依围墙搭建的工棚，就是建筑工人的栖身之所。工地要等到正月十六才开工。在等待的几天里，队友们只能以打牌消磨时光。

    邵锋坐在被窝里看书。书让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让他忘记了身处何方，更让他忘记了打工的身份。开始，队友们还嫌他不务正业，还说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还劝他老老实实打工挣钱娶妻生子，不要看那些无用的书。邵锋只是笑笑，依然坚持在空余的时间看书。现在，他把高中二年级的书看完了。他觉得自己虽然没上过高中，但再过一年，他就可以具备高中学生的文化水平。

    正月十五那天，阳光明媚。没有融化的积雪被太阳一照，亮晶晶的。空气中传来的鞭炮声，告诉人们今天是个节日。邵锋和队友在这个节日里，既不放炮，也不欢庆。他们来的时候带的钱并不多，到这里又空吃了几天，没有干活不可能预支生活费，所以，今天在别人团聚的时候，欢庆的时候，喝酒吃菜的时候，他们只能在工地里吃着馒头，玩玩扑克。

    下午，邵锋实在忍不住外面欢乐气氛的**，他想到天安门广场玩玩。到北京玩是他的梦想，能在天安门广场站一站，看一看，照张相，更是他的梦想。现在，他已来到北京，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但他还没感受到北京跳动的脉搏。在工棚一住几天，与北京的隔绝似乎与没到北京的感觉一样。第二天就可以开工干活了。干活就可以预支生活费。现在兜里还剩二十多块钱，足够坐公交车到天安门广场的费用。他决定带着邵伟一块去。强子听说后，也要跟着他一块去。

    邵锋在工地外大街上的报亭里买了一张北京市区图。他根据地图，又询问了报亭的主人，选择要乘坐的公交车。他们坐在宽敞明亮的公交车里面，看到宽阔的马路上，小汽车像织布梭一样穿行，马路两边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自行车道上是密如蚂蚁的队伍，行走的人们迈着匆匆的脚步，他们感觉到北京是一个繁华而忙碌的城市。邵伟和强子看到什么都感到新奇，车里其他乘客都是一脸的肃穆，而他们俩却指指点点，叽叽喳喳，欢喜雀跃，这引起了车里许多人对他们的注视。邵锋知道，这些注视，有些是鄙视，鄙视他们少见多怪，有些是阻止，阻止他们的欢闹。邵锋认为，对于北京，既要用眼睛看，也要用心看，用脑子看。所以，他让邵伟和强子不要大声喧哗，只管静静地观看。

    到了天安门广场，他们看到鲜红的国旗在高高的旗杆上飘扬，深红色的天安门城楼在西斜的阳光照耀下更加神圣庄重，雄伟的人民大会堂前的不知多少层台阶更加衬托出它的雄伟，耸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昭示着英雄们的功绩不能堙没，毛主席纪念堂寄托着后人对一代伟人的敬仰。邵锋想到，他在上学的时候读到写这些景物的课文就有一种想到北京看看的愿望，今日能够如愿以偿，真是幸运。

    邵伟在广场的人群中窜来窜去，就像小孩子到了游乐场，喜不自禁。他跑到邵锋面前说：“哥，还是北京好。挣钱不挣钱，最起码好玩的地方多。”

    强子也附和道：“就是，比宁波强太多了。”

    邵锋说：“北京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但我们是来挣钱的，不是来玩的。如果我们能挣到钱，在北京买房子住下来，成为北京人，我们就可以天天玩。”

    强子说：“这辈子别想了，我们干到胡子白也成不了北京人。”

    邵锋说：“那不一定。许多北京人都是外地人。说不定哪一天大家发财了，就可以在北京买房子住下来。”

    强子说：“做梦吧？我们卖劳力的，上哪儿发财？”

    邵锋说：“该做梦就要做梦。做梦说明敢想，以后还要敢干。”

    邵伟说：“哥，我们什么时候能成为北京人？”

    邵锋笑着说：“我们现在就是北京人了。”

    强子也笑着说：“我们一个打工的，一看我们的穿着，就不是北京人。”

    邵锋仍然笑着说：“我们现在不在北京吗？”

    邵伟赞同邵锋，仿佛跟哥哥一条心似的。他对强子说：“我哥说得对。我们现在吃住在北京，就是北京人。”

    三个人在广场上说着笑着玩着，很快，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去了。太阳已经西沉，他们又按原路返回工地。在回去的路上，有些地方已经放起了烟花。那窜入空中的盛开的五彩缤纷的烟花，更衬托出北京的繁华与美丽。邵锋坐在车里，凝视着北京明亮的多彩的夜空，心想：我什么时候能成为北京人呢？

    第二天，工地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开工了。工地带工的姓齐，大家都叫他齐经理。齐经理是山东人，嗓门粗，声音亮，为人直爽。他虽然没有把每批活层层包下去，但他能算出每批活需要大工多少，小工多少，什么时候干完。他把大工的工资定为每天二十元，小工的工资定为每天十二元。邵锋和队友都觉得，这里的工资开的不低，应该在这里好好干。

    两个月后，齐经理第一次给他们发工资。邵锋的工资，扣掉生活费，还剩一千多块钱，邵伟也剩有五百多块钱。邵锋把自己和弟弟的钱合在一起，给家里寄了一千五百块钱。他想到，父亲一定很高兴。这是他第一次往家一次性寄这么多的钱。他也觉得这样干下去，要不了一年，他和弟弟的工资足可以把新房子盖起来。房子盖好，就可以了却父母的一桩心愿。

    五一放假一天。下午，邵锋从街上买了酒和菜，他要答谢薛怀金。王建军知道后，认为不应该全让邵锋一个人出钱买酒和菜。他跟大家商量，每人拿出十块钱，共同感谢薛怀金。薛怀金知道后，就跟原先的队友商量，每人也拿出十块钱，与邵锋的队友共同聚餐，共同欢乐。结果，宴请变成了聚餐，答谢变成了共欢。晚上六点钟，聚餐开始。邵锋端起酒杯对大家说：“来，大家干一杯，为我们第一次聚餐干一杯！”大家嘴中响应着，互相碰过杯后，喝完了杯中酒。邵锋又给大家倒上酒，说：“第二杯，为我们都是老乡干一杯！”大家又喝干了第二杯。接下来，邵锋让大家互相找着喝。他自己端着酒杯，对薛怀金说：“我代表我原先的队友敬你一杯，要不是你，我们到不了北京，谢谢你！”薛怀金说：“别客气，都是老乡。”说着与邵锋一干而净。邵锋又跟薛怀金碰第二杯，说：“我自己敬你一杯。感谢你，老兄！”薛怀金端起酒杯，说：“我说过，不要客气，我们都是一家人。”邵锋与薛怀金碰杯的时候，其他人也在啪啪地碰个不停。一顿饭，他们二十个人，喝掉了八斤多白酒。

    酒足饭饱之后，一些人不胜酒力，就钻到被窝里睡觉去了。邵锋觉得时间还早，他想散散酒劲，就叫上王建军和强子，到外面逛逛。王建军和强子也喝得醉意朦胧，他们也想上街逛逛。三人一块走出工地，在工地外的大路上溜达。

    四季的变化显现在人们的衣服上。路上的行人甩掉了冬天的棉袄，换上了春天的西服和夹克衫。车还是很多，川流不息。闪烁的霓虹灯，流光溢彩。邵锋王建军强子三人走在人行道上。丝丝的晚风，让人们感受春天的暖意。长出新叶子的树木，让他们感受到生命的新的勃发。这是两个月以来，他们第一次晚上出来溜达。两个月的繁重劳动，让他们感受不到城市的律动。今天，一天的放假，让他们尽情地放松，也让他们有好心情感受着城市的气息。

    他们在人行道上溜达着，欣赏着车流人流和各种灯光组成的夜景。突然，“咚”的一声，把他们震了一下。他们回头望去，发现一辆轿车撞在了路边的一颗大树上。邵锋说：“快，过去看看，出车祸了。”邵锋说着，就往前跑去。

    王建军喊道：“邵锋，快回来，不关我们的事，别惹麻烦。”

    “什么麻烦？救人要紧。你俩快过来！”邵锋边跑边喊。

    强子往前跑去，王建军只得跟在后面跑过去。

    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司机头上在流血，嘴里也在流血。邵锋拍着车窗喊：“喂！喂！”可司机像睡着了一样没有应声。邵锋认为，司机被撞昏迷了，必须立即送医院。他拉车门，却拉不开。他让王建军和强子与他一起，猛力把车门拽开。他们把司机从座位上拉出来。他们拦截过往车辆，可没有一辆车愿意停下来。邵锋问路人附近医院的地址。问好地址后，他就背起司机往前跑。司机很重，还有酒气。邵锋没跑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强子接替邵锋去背。强子背了一段路后，王建军又接着背。他们三人轮流着把司机背到医院。

    急诊科医生闻到他们身上都有酒气，以为他们是跟别人喝酒打架了，让他们先交五千元住院押金。这可难坏了邵锋。他们三个人身上搜干刮净，也不过一百块钱。邵锋向医生解释事故缘由。医生半信半疑，就问邵锋伤者姓名，年龄。邵锋一概不知。救人要紧。可医生还在那里慢条斯理，不紧不慢。邵锋急了，说：“医生，他是哪里人，姓啥名谁，我真的不知道。这样吧，我把身份证押在这里。我们三个就在旁边工地打工，住院费由我们打工挣的钱还你们。现在赶快救人。”也许是邵锋的言行感动了医生，也许是伤者的伤情不允许医生拖延，医生们开始紧张地抢救伤者。

    医生在给伤者检查时发现伤者西服兜里的票夹。票夹里有伤者的身份证，还有现金两千多元。伤者叫周大海，北京人。医生把票夹交给邵锋。邵锋重新给周大海办理了住院手续，交了两千元押金。

    经过一夜的抢救，周大海苏醒过来。他是中度脑震荡，头部刮有伤口，鼻腔出血，右小腿骨骨折。周大海躺在病床上。他只记得与朋友喝酒回家，开车撞到了树上，后来的一切一无所知。他看到病床边陌生的三个人，很奇怪。邵锋说：“大哥，你醒了？我们是广厦建筑工地的工人。昨晚我们在路上闲溜时，碰到你开车撞到树上，我们就把你背到这医院里了。这是你的票夹，交了两千元住院费。你看看里面的钱多不多，东西少没少。”

    周大海很感激地望了一眼邵锋，声音很轻地说：“谢谢！麻烦你给我的家人打个电话，让我老婆过来。”

    周大海告诉了邵锋一个电话号码，邵锋跑到医院外公用电话亭给周大海家人打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的女人过来了。她看到周大海头上缠着纱布，右小腿也缠着纱布，不禁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又开始感谢邵锋王建军强子他们三人。

    到干活的时候了。邵锋王建军强子辞别周大海夫妇，离开了医院。一离开医院，他们的倦意就爬到了身上，但他们还是迎着阳光走到工地，拿起工具，又开始一天的劳作。